《穿成中世纪圣女以后》向北寻鱼

21、灵魂

　　证明？

　　博克斯牧师觉得荒谬又可笑：他难道不清楚自己是否投靠了魔鬼吗？

　　这样根本不需要证明的事情，证明起来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他怒斥出声：“我是主神忠诚的仆人！有什么可怀疑的？难道在塞勒村这十年里的工作不能作为证明吗？”

　　圣女的声音十分沉静：“魔鬼的攻击只在一瞬间，牧师先生，你如何证明——现在的你，依旧是那个忠于主神、勤恳工作的博克斯牧师？”

　　博克斯牧师罕见地不顾体面，高声怒吼：“简直荒谬，我当然能证明我是我自己！”

　　他原本工整油滑的发丝乱了几缕，向来保持着体面的表情也变得破碎狰狞，呼气声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两眼都泛出了血丝。

　　而圣女却好整以暇地站在他面前，白袍飘然，神色淡漠，甚至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两相对比，显得博克斯牧师更加狼狈。

　　在他眼中，圣女那平静的面容仿佛在大声嘲笑他的不堪。

　　“众所周知，我每日都会带领我的家人进行祈祷和赞美！”

　　——“也许是伪装，或者谎言。”

　　“我的家人可以作证！我的妻子，和我的两个女儿，她们……”

　　——“也许是魔鬼借你的口舌蛊惑了她们。”

　　“我……”

　　博克斯牧师辩驳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圣女以诡异的角度驳回。

　　反复的争辩让博克斯牧师恼恨至极，仿佛自己的对手是一团棉花，软绵绵的，并不锋利，却又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攻击化解为虚无。

　　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涌上博克斯牧师的心头。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对手面对他抛出的问题避而不谈，反而一直将细枝末节的问题抛回来……无论是神学院还是塞勒村，向来没有人以这样的方式与他争辩过。

　　避重就轻？

　　博克斯牧师的头脑中突然灵光一转：“圣女阁下，你为什么一直不敢回应我最初的问题？”

　　作为圣女，却让信徒遵循魔鬼的血肉魔法，而不是向主神祈求健康！

　　这样怪异的、不符合逻辑的行为只能证明，她的灵魂早就被魔鬼占据！

　　博克斯牧师直直地盯着圣女，见她慢慢开口，吐出了令他崩溃的、熟悉的话术：

　　“我不会回答魔鬼的质疑，牧师先生，除非你能向主神展示你的无辜。”

　　说完，圣女的唇角微微上翘。

　　那笑容是前所未见的冰冷。

　　她……是故意的！

　　晴朗的天气分明带来了适宜的温度，却让博克斯牧师身后冒出了冷汗。

　　他听见了塞勒村的村民们小声窃语……他们宁可相信这个刚苏醒不久的魔鬼，也不肯站在自己这个劳苦功高的牧师身后！

　　该死！一群愚钝的、被蒙蔽的人！

　　博克斯牧师愤恨地环视了一圈村民，意料之中地对上了许多防备的眼神。

　　他们惧怕魔鬼，惧怕邪恶，像一群胆小又鲁莽的羊。

　　博克斯牧师深知这件事，并向来擅于利用这一点，让自己成为村子里无可辩驳的领袖——这种手段从来没有失败过。

　　直到今天，有人握紧了他手里的武器，以同样的方式刺中了他的眉心。

　　博克斯牧师的目光含着恼怒瞪着眼前的圣女，却听见圣女声音轻柔地对他说：

　　“牧师先生，你看，无辜者根本无法自证。

　　“曾经受过你冤枉指证的人，正如现在的你。”

　　——她洞悉了他的过往！

　　——她很早就看穿了一切，并用言语设下了令他无法逃脱的陷阱！

　　博克斯牧师的心中仿佛有什么轰然倒塌，他的额头渗出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嘴唇颤抖：“我没有……”

　　博克斯牧师的话刚出口就被打断了。

　　“嘘，牧师先生。”

　　圣女走近到他面前，以差不多耳语的声音对他说：

　　“还有一句话要告诉您：怨恨的、诽谤的、谋害的，终要让灾厄临到自己身上。”

　　博克斯牧师的眼球充血，直直盯着圣女：“你在咒诅我。”

　　“不，这是预言。”

　　圣女说完，那双纯粹的黑色眼瞳中重新蓄积起微笑，眼底依旧冰冷得像是藏了刀：

　　“您尽可以等候那日到来。”

　　*

　　苏娜的田园郊游被迫终止，原本目睹丰收的愉快心情被搅得乱七八糟，也没什么欣赏的兴致了。

　　虽然她早就看出来博克斯牧师对她很不爽，但从没想过博克斯牧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对她泼脏水——这位牧师先生原来一直在找圣女的人设破绽。

　　看来圣女颇受村民爱戴这件事，给博克斯牧师带来的影响远比她自己想象的严重啊。

　　苏娜边走边漫无边际地思考着，带着小修女玛利亚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教堂。

　　玛利亚小心地凑过来：“圣女阁下，博克斯牧师的灵魂已经被魔鬼占据了吗？”

　　苏娜表情顿时凝住。

　　很好，对着牧师先生放狠话的时候确实有被自己爽到，但忘记了这里还有一茬。

　　怎么和小修女解释吵架时的口嗨是乱讲的，挺急的，在线等。

　　苏娜并不愿意用话术将小修女糊弄过去。

　　在她心中，玛利亚这个小女孩虽然有时天真得过了头，但终究是个心思纯粹的好孩子。

　　苏娜想了想，问小修女：“玛利亚，你如何看待博克斯牧师？”

　　玛利亚认真地回答：

　　“据说牧师先生已经来到塞勒村十年了，他对待村子里的事情一向很勤勉，也很乐于帮村民们解决恶魔带来的麻烦，曾经一天之内驱逐好多次恶魔呢……”

　　嗯……苏娜没控制住，露出了一点无奈的表情。

　　傻孩子，哪有那么闲的恶魔，整天来这个又偏又穷的小村庄闹事啊……

　　只怕九成九都是牧师先生借机兴风作浪吧。

　　玛利亚絮絮地说了一会儿，突然愤愤一挥拳头：“……但无论如何，牧师先生不该偏帮着魔鬼污蔑圣女阁下！行恶事者必不蒙主神赐福！”

　　怎么说到这里还生气了？替自己鸣不平？

　　苏娜安抚地摸摸玛利亚的肩膀，又问：“玛利亚，你如何看待恶魔？”

　　“恶魔是最大的敌人！它们是罪，是堕落和腐朽，是将人的灵魂从神圣天国拖进炼狱的邪恶存在！”

　　小修女玛利亚振振有词地说完，又抬头看向苏娜。

　　苏娜看着她那双澄亮的眼睛，轻声问她：“那么，玛利亚，你怎么认为呢？”

　　玛利亚为难地想了想：

　　“我认为……虽然牧师先生被魔鬼迷惑了，但主神一定会拯救牧师先生的，因为圣女阁下说过，主神不会抛弃归附于祂的灵魂。对吗？”

　　在小修女玛利亚越发纠结的表情中，苏娜微笑着摊开了圣典：

　　“不，玛利亚，主神救不了他。”

　　“咦？怎么会？”玛利亚微微瞪大了眼睛。

　　“如果这世上有谁能拯救牧师先生已经开始堕落的灵魂——只有他自己。”

　　苏娜将作为书签的树叶拈在指尖，轻巧地转了转，微笑着说：

　　“玛利亚，任何人的灵魂在臣服于主神的圣座之前，都是属于自己的。

　　“甘于堕落者必沉入地狱，向往光明者终获得救赎。”

　　*

　　博克斯家，久违地充满了轻松的氛围。

　　索菲坐在餐桌前，由于充分的睡眠与舒适的身体状态，她的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妈妈，我觉得我好多了，昨天晚上，我的手臂和腿没有再被魔鬼撕扯；而且，我感觉到了饥饿，我的胃口好得能吞掉一整锅饭！”

　　“愿主神保佑你，我的宝贝！我真高兴听到这些，这说明你好起来了。”博克斯太太将一碟豌豆米饭放在了索菲面前，吻了女儿的额头。

　　姐姐多妮尔也笑着说：“哦，我知道的，只要魔鬼退去，它就不会再来捣乱了！”

　　“主神保佑，希望魔鬼从此远离我们的家。”博克斯太太双手合十，做了个短暂的祈祷，又奇怪地低声咕哝：“孩子们都饿了，可是，博克斯先生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博克斯家一向严谨地遵循时间规划，尤其是博克斯牧师，他从来没有违背过他亲手定下的规矩。

　　“先不着急用餐，让我们再等一下爸爸……”

　　博克斯太太边说话，边利落地将餐盘摆好。两个女儿也乖乖地面对食物坐好，没有妄动——虽然她们已经很饿了。

　　木板门响起转动摩擦的声音，博克斯太太高兴地抵了抵指尖：

　　“是博克斯先生回来了！”

　　可是，当博克斯太太看到丈夫非常不悦的神色时，她也不自主地收起了笑容。

　　屋子里的轻快气氛一下子跌落下来，变得十分凝重。

　　“发生什么事情了……？”博克斯太太担忧地走上前，接过丈夫的帽子，帮他脱掉外套。

　　博克斯先生沉着脸，没有回答妻子的问题。

　　他外套上的一颗扣子挂住了袖口，扯了两下没能脱下来，没等到博克斯太太伸手帮忙解开，博克斯先生已经烦躁地扯住衣服，用力一拽——咔嚓！

　　扣子的缝线被扯断，啪嗒一声掉到地板上，不知道滚去哪里了。

　　由于不知道丈夫为何心情奇差无比，博克斯太太只能绕过这个话题，试图用家里最值得开心的事情开导丈夫：“有一件好消息正急着和你分享，你知道吗，索菲身上的诅咒已经消失了！”

　　博克斯牧师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问：“真的？”

　　“是的！我们可爱的小女儿已经恢复了健康，主神的祝福又充满了她的灵魂！”

　　博克斯牧师不知想到了什么，略显怪异地笑了一声：“当然！我早就说过，祈祷永远是解决问题的万能方法。”

　　见丈夫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博克斯太太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她觉得丈夫会很排斥……可是如果不说，又有悖于主神“万事不可隐瞒于心”的教导。

　　——作为主神的信徒，坦诚也是必须遵守的戒律。

　　博克斯太太深吸一口气，试探着说：“或许……我们得感谢圣女阁下，是她教导我，要给索菲准备豆子或燕麦做食物，才解除了索菲的诅咒。”

　　紧接着，博克斯太太看到，丈夫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恐怖，他的口鼻和眉眼都扭曲着，仿佛愤怒要在脸上燃烧起来。

　　“哐当！”

　　餐桌被博克斯先生猛地一脚踢翻，冒着热气的豌豆米饭撒了一地。

　　博克斯太太惊恐地退后两步，两个小女孩吓得尖叫，含着眼泪抱在一起。

　　博克斯牧师的脸色铁青，眼珠泛红鼓出。

　　他疯狂地踢翻眼前的一切，几乎在吼叫：

　　“圣女！见鬼的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