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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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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归去
文/肆栖_
余漾来时,下了一夜的雨失了气力,渐落渐歇。
她将怀里捧着的那束茉莉轻轻放在那座崭新的墓碑前。
看着黑白照片中的少年肆意的笑,她只堪堪扯出一个笑容,面部肌肉因僵硬而抽搐,笑得凄凄。
视线向下游走,碑铭上金黄的楷体有些乍眼。
我虽远去却同你在一起,即便死去再也不会失去你。
来的路上坐在出租车里,千言万语在心里演练了数百次想讲给他听,可入目的碑铭将她双眼刺痛,肿胀的双目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尽管泣泪难掩,尽管闭目难眠
她一句话也讲不出了。
入目瞥见垂落的发丝间有突兀的银色。
晨间早餐时,她舀了几口粥就吃不下了,周茨心疼地抚过她的发丝,恍惚间听其惊呼两根银丝的突兀。
余漾干脆将那两根白发扯下来,缠在那束茉莉上作结。
她站起身,好像那张黑白遗照上缠附着皎皎魂灵,她不敢看。
远处青云游弋在褪色的苍空中,水雾濛濛,似缟袂遮目,她看不真切。
茉莉花束外包裹的透明薄膜上滴挂着水珠,在刚刚拨开云雾的曙光乍见下折射斑斓缤纷的彩光。
予君茉莉,愿君莫离。
他们还是默契地想到了一起,无论是茉莉还是丁尼生的悼念辞。
余漾转身离开了,步履匆匆,落荒而逃。
那夜入梦,过往情景和那细枝末节在脑中愈发清晰了然。
她站在街道一边,天边霞光熔金与模糊记忆里潋滟的红日别无二致,红灯上的数字每秒闪烁,马路对面站着她年少时的爱人,隔着马路就远远的对视一眼,余漾转身走了,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过往遐思遥爱似乎都随着冬日里那团呼出的热气消弥散尽。
阿燿,我们别再见面。
1
最后一张测验卷子批改完,天还堪堪亮着。余漾拢了拢卷子,扭头看向窗外时,雪还在下。
这是今年下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晚了一个月——今年冬天格外暖和。当时余漾在高一实验一班上课,下午第一节课,学生午睡后反倒无精打采。
她正在黑板上写一个语法的例句,大片大片的雪花毫无征兆的落下来。先是座位靠窗边的同学压低声音的惊呼,接下来就是大半同学突然来了精神,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
这一切都落入了余漾的耳中,她转过身轻叩了几下黑板重复着刚才讲的重点内容,只在转身的间隙瞥了一眼窗外的雪。
“走啦小余?”
带文科实验班的孟老师端着刚接的热水向她打招呼。
“和胡老师串了课,今天没有晚自习。”
余漾笑着挥手,然后捧着刚批改完的卷子离开了。
“小余这孩子,不光长得漂亮工作效率还高,不愧是从上面调来的。”
孟蓉放下水杯和她对面工位的年轻女老师感慨着。
“不然教务处也不会直接让她带实验班。”
这话里有点酸,孟蓉没再接下去。
余漾刚走出门想起来包落在了办公室,走回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那个女老师的话。
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暗笑其蠢。她掏出大衣兜里的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推门而入。
“忘记拿包了。”
她笑的温和,无视那个女老师的讶异。
余漾走到实验一班的后门偷偷叫了课代表出来,清河一中的下午第四节课一直是自由自习,班主任在前面看班。
课代表叫戚初,一个长相清秀的短发女孩,中考英语满分,假期还去了S市参加英语研学。
戚初从后门出来,余漾看见她袖子挽了上去,耳朵上别了一支自动铅笔,冲她笑得很甜。
余漾把卷子给她,正交代着今天的作业,一班的班主任从前门走过来,
“小余呀,能不能帮我看会儿班,我去食堂吃个饭。”
胡姣四十岁,保养的很好,一见她就亲切的叫小余。余漾笑着应下了。
余漾坐在讲台前,下面的学生发现班任走了就大胆起来,余漾看见几个学生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吃饭了。教师和学生错峰用餐,还有十分钟就会打铃。
她很少有机会只是干坐在这间教室前。
回母校工作的这几个月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坐在这间教室里打量这个屋子。几年时间过去很多东西变了又好像没变。
她看见戚初正在掐表,只等铃响后第一个冲出教室冲向食堂。往事历历在目与眼前的场景重叠,余漾仿佛看见坐在下面掐表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晚饭铃打响,学生蜂拥而出。
余漾反倒成了不着急的那个,慢悠悠的站起来,直到天边那道绚丽的霞光晃了眼…
*
高三生开学五个月了,暑假只有短短两周就提前返校进行第一轮总复习。
祝燿停下笔,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把写了一半的教案扔下,从讲台下去走了一圈才放心从后门离开。
清河一中为了给高三生营造备战高考的氛围,给全体高三师生单独分出一座折桂楼,高一高二共占一座题名楼。
蟾宫折桂,雁塔题名。
祝燿步子轻快,从折桂楼下来又上题名楼没花几分钟,走到高二英语组时正巧碰到了去吃饭的胡姣。
“来送小余回家啊?”胡姣笑着看他。
“小余在我们班看自习呢。”
祝燿向她道了谢,循着胡姣指的方向走到高二实验一班。去吃饭的学生差不多都跑光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女生结伴去超市。
他看见余漾就站在讲台上望着窗外,那束光擦着她流畅的下颔线打在肩头。她扎着低马尾,耳边的碎发乖乖的贴着脸颊。
祝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落日余晖炫光夺目美得让人窒息,是和那天一样的光景。
他刚从教务处弄了伪造的假条,
霞光烂漫,云朵披着潋滟的粉红色的裙裾,天边愈远处,层层霞色糅合在一起,混成深沉又毫无波澜的紫色。
而少女趴在桌子上,脸埋进臂弯里。马尾扎得高高的,镀上了窗外的一层霞光。
“余漾,醒醒余漾。”
她回头,眼圈通红,有些迷茫的望着他。
余漾定了定神,突然想起来祝燿还在等她送她回家,掏出手机拨了过去,转头就看见他倚着门框,心情不错的样子。
两个不同时空的祝燿就在她眼前交叠。
模拟考刚出成绩,她考的一塌糊涂,自然也没胃口下楼吃晚饭,她还以为祝燿给她带了学校小超市的饭团回来,泪眼朦胧中看见他扬了扬手中的假条。
祝燿倚在后门的门框上,落日余晖透过走廊外的窗子斜斜的打在他身上。余漾觉着校园青春剧里的名场面也不过如此了,又恰好那个吊儿郎当的男生是她青春剧里的男主角。
“这都能搞来,杨总去接孩子放学了?”
杨总是负责教务处假条盖章的老师。
余漾锤了一下他的肩头,凑过去看假条上的两枚公章。
祝燿没回答她,伸手指了指她脸颊处,手指停住的位置很有分寸感,余漾草草擦了下脸颊上的泪水。
“走吧,小余,我带你私奔。”
“啊?”
“私奔。”
祝燿凑到她耳边,有点故作玄虚的意思。
假条一式两份,祝燿把其中一份放在第一排负责每节课统计出勤的同学桌子上。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她面前的少年肆意奔跑着。天边的云彩早已从粉红色变成炽热的橘红色,熔金霞光目睹着林荫大道上一场盛大的秘密,而少年隐晦的爱意藏在紧握着余漾手腕的掌心里。
“祝燿,”
少年校服里兜着风,回头望着她。
祝燿,多动听的名字。单是唤他的名字,再对着那双深情的眼睛,暧昧的氛围就化不开了。
可她脚步渐停,
那双和她对视的眸子里闪过急遽的惊恐,和身边的光景一样急遽变幻着。
“祝燿!”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从窗边坠下去,而她扑了个空,手中柔软的触感只停留一瞬便消失不见,赫然昭示着一场蓄谋已久的离别。
落地哄响,屋内尖叫和乱作一团的无头苍蝇们涌到窗边桌椅被撞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她统统听不见了。
周遭寂静。
直到她僵硬的转过身,像零件破损的旧玩具,愣怔着看向她下意识叫出名字的少年。
她没再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只看见少年夺门而出的背影。
她本来能抓住的。
祝燿挥了挥手里被拨响的手机,余漾后知后觉地低头挂了电话。
“没睡好?”
她摇摇头。
*
1-归去来街的牌子上积了久违的雪。他们从校门口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学生,吐槽手写几十张的教案。
余漾听出来他今天心情格外好,多半是因为今天下了雪。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这场雪很久了。
余漾家离得不算远,步行十五分钟就到了。临到小区门口时,雪又下了起来。雪花很大,落在他们的头发、衣襟和肩头迟迟不化开。
余漾转过身像往常一样和祝燿作别时,才注意到他今天穿的单薄,黑色风衣里只有一件花灰色的卫衣。
他穿黑色很养眼,衣襟上落的雪显得他格外矜冷贵气。
她突然有些舍不得让他离开,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开口:
“我到家了,”
“漾漾,”
初雪时记得告白。
她眸光一闪,视线落在祝燿的头发上。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她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幼稚,甚至可笑。
她踮起脚跟伸手拂落了祝燿发间的雪,而他只看见余漾那只一直揣在大衣兜里的手伸出来,腕上珍珠手链带着她的体温,蹭了一下他的脸颊。
她凑近时有好闻的茉莉花香钻进他鼻子里,在冷风下几乎麻木的鼻子像是突然恢复了嗅觉。
“你今天怎么穿这么少,快回家吧,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呢。”
祝燿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单元门后。
巷子里的风格外急,一卷冷风裹挟了地上的轻雪转旋到巷口又被巷子外的风猛地吹散。
祝燿没急着走,在原地转圜踱步,掐着腕间的表,尽管不确定心里的猜想是否会发生,他还是暗暗期待着。
直到微信铃声响起,嘴角的笑才藏不住了。
单元的楼道台阶还是水泥砌的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余漾平常都是谨慎的拾阶而上。
只是祝燿的一句“漾漾”如穿堂风入耳,在心头游弋盘旋,钓人的很。
他声线温柔磁性又很少那样多情的唤她的名字。
他要向她表白。她知道。
余漾只是一不留神就险些摔在台阶最上面,可她忍俊不禁。
只因突然想起但丁的一首坎佐尼:
爱在我脑中徘徊,令我思绪万千。
她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敲打着什么。
“家里煮了火锅,你要不要上来吃一口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