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妄为》Ws3

7、再近一点

　　方悟念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写得那么飘逸洒脱，眼眶有点湿润，不自觉笑了笑，又有点苦涩。

　　他觉得自己是向往自由的，又不敢随便离开，他被生在笼中，拉住他的人太多了，叛逆与责任把他一天天割裂着，脸上的面具却更加顽固，让他摘不掉。

　　可是心底还是希望有个人能拉住他，他需要一个连接自己与世界的接口。一个满是黑色的世界的一隙光源。

　　他知道一段关系彻底终结的决定权一般都在自己，毕竟关系从某种方面来讲也是一种感觉，他觉得不合适或者这段关系的另一个人与自己越来越不合后便会放手，非常坚决且对自己以前为维护这段关系所做的一切感到厌恶和后悔。

　　他会毫不犹豫地贬低自己。

　　可是在看清了那几个字之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他是自由的。

　　局外人也有局外人的自由。

　　日子照常过着，很快就到了周末，这天全机构都休息一天。

　　对方悟念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以前不上班不知道，现在哪怕没有正式上班只是打个暑假工都让他觉得“假期”是多么宝贝，恨不得一秒一秒地过。

　　于是在周六晚上，平常十一点就兢兢业业躺在床上等待睡着的他这时在望着窗外发神。他看着窗外的墙，看着爷爷奶奶种的那棵柳树，可能他们都没想到会长的那么大。

　　他突然想到，回到梧城的这么多天，每天都很忙，除了接过奶奶的电话外，都没主动给老人家打过，可是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也不好吵醒她，于是方悟念对着柳树拍了一张照发过去，配字：奶奶，这棵树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给你看【玫瑰】

　　貌似一个人：还有啊奶奶，我明天不上班给你打电话，今天太晚了

　　貌似一个人：奶奶你没事可以看看我的朋友圈，里面都是梧城的每天

　　发完这些，方悟念也看不进去什么了，只好身边的书，转念一想，有本书自从下了高铁就再没碰过，他突然变得很激动，跑去找那本书，回来时还带上了一支笔。他有个习惯，在看书时喜欢读出来，不时用笔划划，因为他总是容易被联想钩去注意力。

　　挪好凳子，调好灯，再放了一杯水，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翻到上次没看完的那一页，不一会，一段文字就被他好听的嗓音念了出来。

　　林豁千刚把今天的照片卷好放进杯子里就听见了他每晚需要打开录音听着才能睡着的声音。

　　房子买得很早，隔音也不是很好。他小心地挪到墙边，试图听得更清晰一点。

　　他靠在墙边，每到晚上脑里就会出现的嗡嗡声被压下去了一点。

　　他的作息很有规律也很健康，毕竟他没什么事干，每天都很无聊。每晚脑子里的声音都是在提醒他该睡觉了，他被这声音折磨，身体撑不住困倦，但也不得不顺着这噪音入睡。
　　真讽刺。

　　不过，这是遇见方悟念之前，自从有了那份录音，他会睡得好一点。

　　他每天都很期待第二天早上打开门可以看见方悟念的场景，或是他已经走了，没关系，他可以拉着小朗跑去找他，再到和他只有几步距离时调整好呼吸，装作偶遇。

　　可是一次也没有，对方好像起得很早，他也慢慢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每晚九点他都会去给对方送小纸条然后收到前一天的回复。

　　这就已经够了。

　　这也算是一种稳定的联系了吧。

　　在自己快要睡着时，林豁千听到对方声音慢慢变弱，良久无声，过了一会儿，听到对方迷迷糊糊地起身、关灯最后上床。

　　等到彻底安静无声，林豁千才动了动发麻的腿脚。他倒是彻底清醒了。

　　等到麻劲过了一会后，他把纸条从被子里倒出来，再按时间顺序一一排好，看着方悟念的字，他突然有点不满足。

　　因为林豁千能感受到一层屏障。

　　方悟念的笑容和温和下是什么？他没有立场和资格去问他，方悟念也很礼貌地点到为止。但他还是不甘心。

　　就这样站定了一会，他清醒过来打开录音，又想起忘了录上刚刚念的，一阵懊恼，林豁千叹出长长一口气，关了灯后上床，继续睁着眼睛无神地看着，直到嗡嗡声再次泛上来，他打开手机12：34，手机的光在黑暗里显得有点刺眼，他快速眯了一下眼睛，赶紧熄灭手机屏，用手抹了一下眼睛。

　　意识到少了什么，又快速地捞起手机播放录音。

　　轻柔的声音缓缓流出：“非常开心收到你的语音作业……”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了，方悟念在看到时间时心脏骤停，怎么飞过去都想好了。直到他大脑一下子回血，他赶紧看了看今天星期天才灵魂回体，从身体半起又一下子重重地摔回床上。

　　天知道他刚才怎么去死都想好了，物理痛苦至少比被全班和代课老师注视着回到最后面的座位上的社死好。

　　奶奶大概也是懂他的生物钟，刚好这时打来了电话让他停止了想象。

　　他很快接通，老人家热情的声音一下就传出来了：“念念啊，醒了吧？”

　　“嗯，刚醒。”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奶奶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笑着说：“我就知道，所以这个时候才给你打电话，要不然我六点都打过去了。”

　　又心疼地说：“我也知道上班不容易，你看你又瘦了。”

　　方悟念心里暖暖的：“没有，我一天吃得挺好的。”

　　手机里冷不防传来一个冷冷的、又有点嘲讽的声音：“那肯定了，天高皇帝远，人家又不是没有钱，在那边吃的好着呢，哪用您操心。”

　　是他妈妈方霖的声音。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奶奶支支吾吾的，刚想说话，又被打断：“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看志愿怎么填，也不给你叔叔打电话，人家把你供到上大学，让你改个口就这么难？”

　　“……志愿的事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不管我再喜欢什么都只能听你的不是吗？”

　　……

　　“所以我说要和你商量。你这么说，还把我显得霸道强势的。”

　　“从小到大，你要是用这招管不了我，就会哭。你知道你一哭我什么都会答应你。”

　　这次轮到方霖不说话了。

　　奶奶及时地出来说话：“哎呀，我和我们念念还没说几句呢你就出来了。”说着从客厅回到自己房间，等关上房门后，才开口：“念念，你别跟你妈一般见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志愿你就自己报你喜欢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就觉得你能行，只要是你喜欢的，学起来肯定比那不喜欢的要轻松啊。

　　“唉，这个道理我懂你妈肯定也懂，她就是想让你学个出来好找工作的，这你肯定也懂，但是奶奶在这呢，你妈那有什么事我去给你抗，大不了我倚老卖老，看她能把我怎样！”

　　方悟念被逗笑了，他知道结局肯定变不了，但还是嘴上答应着：“我就知道奶奶最好了，没事奶奶，我心里有数。”

　　“这就对了。你就做你想做的，别人再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又不是他们给你活，你也不欠谁的。”

　　鼻子有点酸。

　　这时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被奶奶灵敏地捕捉到了：“乖乖！还没吃饭呢？”

　　方悟念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啊……今天起得迟，平常这个时候都吃了。”

　　“哎哟，那赶紧挂了去吃饭！快快快，不能饿着！”老人家对饥饿很敏感。

　　于是方悟念刚答应就把视频挂了。

　　他下床去冰箱翻了翻，还有一些面包，够今早的了，看来一会还得去存存这周的。

　　洗漱完毕后，他去捞了捞手机，发现是一条语音和奶奶的转账。

　　“念念啊，你妈给你转了一些钱，她不好意思就让我转，你收着啊给自己买点好吃的，不能把自己饿着了，听话啊。”

　　眼泪就突然地掉落，一滴一滴的，在被子上晕开。

　　他趴在床上哭了好长时间，想到很多事，然后就在这个很寂静的房间里一点点瓦解。

　　林豁千是被吓醒的，许久没做梦的他昨晚梦到了好多东西：父母在这间房子的生活、接林万朗上下学的日常、方悟念的朋友圈……还有那颗红痣以及眼眶湿润、哭得头晕眼神迷离的他。

　　声音好像慢慢重合了，林豁千一下子冲到墙边，听见方悟念的哭声，他好像是把头蒙在被子里大声地哭，时不时有些呜咽。

　　林豁千很急，但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急得在原地左走右走，不过万幸对方慢慢停下来了，好像是翻了个面大口大口地呼气吐气。

　　他一定哭得很累。

　　大概五分钟过后，方悟念下床了，林豁千猜测着他要干什么，一边还顺着墙跟他的脚步声挪动，直到撞到自己的桌子“嗷呜”了一声，声音有点大，就连对方的脚步声也停下来了。

　　林豁千只好捂住自己的跨蹲下来咬牙不出声，还好没太引起注意，他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疼劲过去了，林豁千也跟丢了方悟念，他一时觉得自己像个变态，这样很不对劲，于是坐在地上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结果，他只是把头靠在了墙上，过了一会拿儿起一支笔在刚刚原地走的那面墙上写：“今天早上，他哭了。”

　　方悟念吃了几片面包后便去超市买东西了。

　　在路上他想着刚刚好像听见林豁千叫了一声，年轻就是精力好，不像自己，整天死气沉沉的。

　　他顿了一下，想起这是方霖给他的最频繁的评价。

　　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烦。

　　连路上的人也是。一下子的，想让世界毁灭。

　　不过这时手机传来了信息，他以为是哪位家长想询问孩子的课堂表现，不敢疏忽，立马点开。

　　林豁千：哥，你今天有空吗？小朗给我说附近有一个地方风景很好，人也很少，可以拍到整个梧城。

　　或许是“人少”，又或许是“风景好”，也可能是拍照。方悟念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安静了，他静静地看着“林豁千”。

　　他想，不管是好感还是喜欢，这个过程总是很长的，而了解到，却总是一瞬间的事。他并不介意延长这份目前自己还不清楚的感觉，更何况今天的确有空。

　　于是回复：好的，麻烦你了，谢谢。

　　林豁千没想到会这么快收到消息，他本来已经坐在凳子上准备发一阵神了。虽然方悟念的语气还是很疏离，但这可能和今早有关。

　　林豁千也不知道要带方悟念具体做什么，这个地方的确是林万朗告诉他的，但他不知道要拿什么，也不知道具体几点出发。

　　“叮——”

　　方老师：我现在在买东西，回家收拾好大概在一点，不过那个时候会不会太热？你觉得是下午去比较好还是？

　　对方想得很周到，不过林万朗说自己经常和朋友在那里玩，就算是太阳多大也不会热。

　　可是他很急，非常急的想听方悟念说点什么，关于他自己。

　　于是打字：那就一点去好吗？那里不热。我把吃的喝的带够，从中午、下午到晚上风景都很好，这也算是半天的梧城了。如果你觉得无聊，我想让你听听我的歌单，或者给你讲一些好玩的故事，也想听你讲讲我爸爸。我可以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