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得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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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宁城。
宁城是全国公认的适宜居住的城市。这里四季长春，空气湿润纯净，阳光温暖普照。可是最近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不得已，吴卓放将这顿离别饭安排在了室内。
他选了个对方非常喜欢的靠窗的位置，街上一些避雨的行人的声音混着哗啦的雨声舒服得他不自觉地想到了过去。
他要送别的这位好友，是个摄影师，本人极为低调。那年吴卓放还没有当上MOMENT的主编，只是一个小员工，偶然听到其他同事不时地讨论一个叫“得千”的新秀摄影师。
这个人很神秘，不接受任何访谈，也有很多杂志通过他的联系方式给他发邮箱，但得到的都是统一回复：非常感谢你喜欢我的作品，祝好。
吴卓放也试过，他发了一张日出的照片，又因为刚从梧城看完父母，走时拍了拍车站，还有一张“我在梧城很想你”的路标。他刚开始发这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想找个地方把这些照片存起来然后再删掉原版。
没想到，第二天他收到了不同于其他同事口中的回复：这是最近的梧城吗？她还是那么美。
吴卓放收到时很震惊也觉得很神奇。他差一点就觉得自己是那个天选之子了，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可以和对方交流的好机会，于是又打电话给在梧城的父母，让他们出去逛时多拍拍照片说是工作需要。
收到后一股脑地又发给那位摄影师。刚开始的几天对方只是回：非常感谢。吴卓放意识到这样下去可能再不会有什么进展了，于是坦白：您好，我是MOMENT的一个员工，请问可以和您多聊聊吗？
对方第三天才回复：我明白了，您在宁城是吗？我们见面聊吧。非常感谢你之前发的梧城。
声音一瞬间变清晰，他抬眼，有一道颀长的身形进入了他的视线。冰凉的玻璃被不规律的银针敲打着，他开门的那个片刻，吴卓放觉得所有的感官被释放，记忆刚好与现实重合——
来人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抬起一张称惊艳也不为过的脸对着接待者笑了笑，他眉眼端正，鼻梁挺，鼻头翘，一张薄唇总是抿着。就这一笑，全身的疏远都被打碎了，对面的女生果不其然地躲闪他的视线。吴卓放看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看口型应该是有朋友在等，稍一颔首便朝这边走来了。
也就是转头的一阵功夫，得千的嘴角放下，刚刚一副极其体贴的面孔消失的无影无踪。
几年前他先站定微笑着问候了一下：“是吴先生吗？”几年后他自看到好友后就笑着走过来，但还是不紧不慢的。
“悟念，这儿。”吴卓放也笑着打招呼。
方悟念也笑着点了点头，轻松地问：“菜都点好了？”
“放心，都是你喜欢吃的那几个。”吴卓放爽朗地说，再开口，又有一丝隐秘的不舍，“既然是要给你送行，那肯定全都听你的。”
“哈哈，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还能联系，心放宽点。”方悟念笑着回答，“况且吴大主编来送我，我肯定忘不了啊。再不济，我买回房的钱还要靠和你们的继续合作呢。”这话就是实实在在在安慰人了，方悟念这些年拍摄的作品拿的奖金，加上前几年当老师上的班的工资，偶尔不时在网上写几篇文的钱养活自己这一辈子都不是问题。
果不其然听到这里吴卓放真心地笑了出来：“你可得把这话记住了。”说到这，又有些怀念，“话说回来，我能到今天你帮了我不少。”
方悟念正在用茶水过着餐具，闻言摇摇头，一笑：“不，我也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方悟念一身生人勿进的气质。吴卓放好几次都找不到话题去开口。
这几年方悟念把奶奶接到宁城两人一起住着，他和方霖很久没有联系过了，方霖是真的狠下了心，不给他一分一毛，奶奶因为当年支持他，方霖也从来没私下给老人家过钱。想逼着方悟念认错回来。奶奶靠着每月两千多的退休工资，尽量不给他添麻烦，但还是不够。在大学时参加了摄影社团，他试了试，再从网上学了一些技巧，参加了一些比赛得了一些奖金勉强能每月稳定地生活了。
方悟念看着那些不明所以的邮件，没有什么回复的欲望。
他的灵感总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如火山喷发，火山灰可以遮过太阳，堵住阳光的去路。有时又如浪潮退尽，吞吞吐吐。
所以当他看到“梧城”时，支撑他思考的大脑和心脏在一瞬之间都与时间暂歇住了。
直到胳膊被垫得有些疼，他才回过神来。
动动手指，将那些图片保存下载。难得的，想看看早已被自己封锁住的那个相册，里面满是梧城。
他的547。
好在对方又给他陆陆续续发了一些，他继续保存，再做成合集。他得承认，自己是有些近乡情怯了。哪怕只是看那些照片。
他甚至妄想，可以在这些日常里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不过好像脱敏治疗吧，一开始看到这些照片，眼睛和心脏都好像被什么压住了，闷闷的，连着呼吸一起都喘不上气。慢慢的，他不去想灵感，不去想工作，甚至听不见奶奶的话，每天都要看上个几十遍。他给的太少了，可方悟念看的次数又多，最后只落下了个眼酸腰疼的症状。
后来，他不敢再看了，因为前几天他的脑子里都是如果那个人走过这条街会是什么样的呢？他应该还是面无表情的吧，阳光这么大，他可能只想着赶紧回去。他现在还会拍天空吗？会去那个隧道吗？他现在喜欢上花了吗？
五年了，去哪里上大学了？学的什么专业？懂得应该不少了吧，有……
有遇见喜欢的人吗？
想到这儿，喉咙又一阵干疼，眼睛涩涩的，感觉又动不了了。
啊，好想他。
他们，没在一起过吧。只是个莫名其妙的，情绪化的吻。只是很多承诺，只是很多句句有回应，现在这么难受，算什么？
那几张聊天记录他抄了不止一个本子了，每次以平静心情的理由这么安慰着自己，到最后一页还是会把整页的笔墨渲染完，混在一起。像过去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几年，不敢上街，怕看到像那个人的路人，不敢去车站，怕看到“梧城”，他那魂牵梦萦的故乡，他的“母亲”。
一个晚上，他打开了547，然后揉了揉太阳穴，把所有的图片倒出来，再把所有用完的本子都拍了照。
晚上的情绪来得沉默却汹涌。他顺着感觉把547的照片做成柳树，把聊天记录做成那个人的五官，模糊上面的字。
林豁千就在他心里再次清晰出来了。
把“我要和你一起”那条纸补到嘴唇处，方悟念也敢去看这张作品里的人的眉眼了。他的眉毛很粗，浓黑，但不突兀，挺直的鼻梁嵌在那张脸上。下三白好像总是淡淡地看着别人，直接奠定了这个人的气质。
他情不自禁地触上屏幕。与记忆里对方与自己在车站别离后的最后印象叠合。
这次没有口罩，眼泪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碰撞在桌子上。此时身后有光刺破黑夜，黎明与他同醒。
我想去找他。我想他。
他把这幅作品发给了吴卓放，命名《梧城·得千》。
他想让那个人看到，让他知道他没有忘记，还想着他。
“你的那幅作品名为什么还要带上自己？”吴卓成也想起了那副让他俩的事业都上升了几个质的作品。
“或者，我现在可以知道‘得千’的意义了吗？”吴卓放双手合十，眼里带有一丝审问。
方悟念正在喝汤，闻言一顿。又很快地恢复：“那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梧城’吧。从一开始，我回复你的邮件，再到那幅作品，包括现在，都有它。”他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吴卓放的表情，冷淡地开口，“关于‘得千’，我在你交上那幅作品自以为和我很熟了后问我的那次就已经给了你答案，那有关我喜欢的人。”
想到林豁千，他的心又密密麻麻地一阵痛，可是又有种即将归乡的释然：“我不能说我之前的作品全是无意义的，可是我能有那么大的飞跃和他离不开关系。之前有人误会过我们的关系，我那时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知道最近你是不是又受到了什么影响，怎么又问起这件事了？”
吴卓放依然记得那时被方悟念忽然冷落的心情。他被这个人的外貌吸引，也被他的才华折服。那副作品的影响不小，可是方悟念只关心有多少人能看到，吴卓放为了能和他多说一些话也告诉他越来越多的消息。两人偶尔也会在外面约，被公司的人看到一些闲言闲语也就出来了。可是吴卓放并没有澄清的意思，他也想看看方悟念的想法。
最后方悟念罕见地开通了社交媒体账号，说自己此幅作品的灵感全部来自自己喜欢的人，是自己喜欢了八年的初恋。目前两人异地。
这个举动让吴卓放当时明白了方悟念其实什么都懂，不过给他留了面子。
两人不语，单纯地吃起饭。到最后快吃完了，方悟念擦了擦嘴，眼底没什么感情，说：“虽是离别，我也不好让你付了全部。你一会把账收一下，我们善始善终，你永远是我在这个城市的好友，也非常感谢你提供给我的机会。如果我这次被命运宠幸了，会告诉你。祝我成功吧，朋友。”
善始善终。给了他面子，美化了他一开始接近他是为了说上话升职务的心思，也彻底摆清了两人的关系。
话已至此，再说什么就只会像小丑一样了。
“那，订的是后天的车吗？要不要我去送你？”吴卓放稳了稳语气。
“不用了。”能和他一起的，只有林豁千。
又不好太拂他的面子，顿了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扬起了头，透过他，好像又看到了梧城。说：“麻烦帮我准备束捧花吧。”
第三天，方悟念带着那捧花踏上了去往宁城站的路。吴卓放在花里加了一张卡片，写着：永远的朋友，祝你成功。
方悟念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暗道：自作聪明。本想将卡片直接扔掉，但看着那句“祝你成功”最后还是撕了一半。
在等车期间他有些坐立不安，又口干舌燥。最后掏出手机订了一束花送往原来家的楼上。原来的那个家被方霖卖出去了，他这次回去还有一件事就是把它买回来。
书包里装着密封好的奶奶的骨灰，老人家死前也说想葬回梧城。方悟念说好，听她的，带她回家。
人群陆陆续续排起了队，他混入其中，脑里是那天气喘吁吁的少年。
一别八年，你是否还好？
请等等我。
彼时又是一个热烈的夏天，蝉鸣不止、四季轮转。方悟念靠着车窗，记忆里的窗外的景物被逆转，好像时间也回去了。
他勾起了嘴角，安心地闭上眼。
没关系，梧城的每个夏天都会喧嚣非凡。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得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