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妄为》Ws3

18、“破冰”

　　林豁千觉得方悟念有些不对劲。

　　因为他这几天下午经常在楼下的柳树那里看见方悟念走神，这并不是最奇怪的，而是方悟念对他的态度。

　　比如——

　　“哥，你在干嘛？”

　　对方在保持了那个动作一秒后很自然地转头看向林豁千，然后微笑着先打个招呼：“小千。”然后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我把学生的作业忙完了，在下面玩一会儿。”

　　原来在他的世界里，坐在没有人的地方就是“玩”吗？

　　林豁千因为这难得流畅的对话而有点恍惚，还没想好怎样接话，方悟念就又出声：“对了，你也是出来溜达的吗？”

　　林豁千还有点没在状态，听见他问自己话又下意识回答：“啊，是，我刚去吃了碗面。”心里还在奇怪，为什么方悟念自那晚哭过后状态这么好，难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也不对啊，就算什么也不记得至少也跟之前一样吧，至少……和自己说不到一句话就会撇开眼神之类的。

　　他还在纳闷，方悟念却在一直盯着他看。这么说不太准确，方悟念不是一直用眼神追随着他，而是从容自得地准备好接林豁千的下一句话。

　　夕阳西下，暖赤的阳光用尽最后的力气奔向大地，途中被任意切割、扰乱。方悟念靠在柳树上，林豁千站在楼前，他们谁也没有迈开脚向前一步。

　　于是方悟念埋没在阴影中，被枝条挡住面容，林豁千只能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而林豁千呆呆地，被最后的阳光笼罩。

　　太阳依旧移动着，林豁千身上的阳光越来越少，他的脚已完全陷入阴影。方悟念低了低头，眼前好像浮现出来了许多次自己转身时林豁千在自家门口时的样子。只不过那时的他总是笑着道，此时脸上却好像有着不知所措的迷茫。

　　他突然有点难过。

　　等到黑暗已至对方的腰部时，方悟念终于开口：“还不上去吗？怎么不见小朗？”

　　宁静被打破的一瞬，仿佛冻结在两人之间的屏障有了一丝裂缝。

　　林豁千得以小口喘气，他回道：“小朗已经吃了。我下来转转。”

　　“那就好。”方悟念笑着点点头。

　　林豁千有一丝失落，他还想多说几句。自那晚后他们还是正常地生活着，方悟念照常发着朋友圈，林豁千也按时把纸放在小箱子里，同时取出前一天的。

　　可是那天早上松弛的、没有防备的方悟念好像是限时的、只在记忆里的。

　　林豁千本来不求方悟念记住什么的，把酒洒在他衣服上也好、在他面前哭着委屈也好。只要这些事情让他想起来不舒服，他都没问题，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记得也可以。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个松口，没有想到如今却越撕越大，成了不在意的坦荡。

　　“哥，能不能多说几句？”林豁千心里难受，但他不能走掉，不能转身离开。因为他怕这份坦荡会进化，变成方悟念对自己的面具。

　　方悟念显然愣住了几秒，随即很快回应：“哈哈，想听什么呢？”

　　“……”林豁千思考了几秒，最后说，“哥，我之前不是问你要去哪读大学吗？你还没回答我呢。告诉我吧，我好有个目标。”

　　方悟念倒是没有很快回答，只是问他：“等到补课结束，我的成绩差不多就出来了，那时候我才确定要去哪里。”顿了顿，又说，“你也得为未来做些打算。你开学上高二是吗？那还有时间的，在学校的时候没事可以想一想自己喜欢什么，然后为以后的择校还有专业做打算。”

　　“可是我没什么兴趣爱好。”林豁千沉默了一会说。

　　“嗯……可能是目前没找到吧，这世上的美好那么多，总有一个你会觉得有意思吧。不要急。”

　　“哥，可是我觉得学校是灰色的。”林豁千很冷静地开口，脸上有点“无所谓”的感觉，方悟念没太见过他这种样子。

　　方悟念一顿，又问他：“可以问问你为什么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哥你知道我之前没跟你说上话时对你的印象吗？”他顿了顿，又轻笑道，“你就像人群里的一阵风。谁也抓不住你。你明明那么显眼，可又好像总是置身于人群外。你好像永远不能跟一群人成为一个团体。”

　　可能是想到了之前的方悟念，他眼里一阵柔和。可随即，眼里变得空空的，很没神。

　　“我后来觉得在你身上有种熟悉感。”他歪了一下头，无所谓地说道，“你知道吗？当我看见家里一些学校的东西时，会不自觉地以上帝视角回忆我在学校的行动。

　　“一切都是灰色的，哪怕在梧城树叶有多鲜绿，我的回忆里，一切都像被什么东西笼罩住了一样。时间好像是一条路，我不紧不慢地走完，非常专心。或者说，我在逼迫我专心。不去看两边，也不去听。这条路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只有我自己。”他停了一下，然后笑开，“可是你知道吗？路的尽头是梧城。我一抬头，看见了这棵柳树，听见了你的声音，然后什么都亮了。”

　　他的表情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意思。方悟念一时间哽住了。

　　“我一直觉得和你挺像的。我甚至觉得你好厉害，你的那种疏远感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可你又能随便和一个人进行沟通。比如一些家长，或者一些老师。你总是从容不迫的，可转过身后又是一种表情，‘幸好幸好’、‘终于完了’之类的。那时候的你是最生动的。

　　“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好像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人。”他不知何时低了头说，“以前你和我说话时，我总是在想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吧，我想和那么生动的他聊天，我想看见他最自在、最放松的样子。

　　“今天的对话，是我这些天里最轻松又最难过的一次。”他抬起头，眼里全是悲哀又有点释然，“你说话时眼神不会再躲闪了，你确实，”他哽了一下，揉了揉不是很明显的喉结，继续说，“你确实能很轻松地和我对话了。可是我好像不太轻松。我觉得我好像是你转头之间从容应对的家长、或者你不到一个月的同事。”

　　“对不起。”

　　阳光已经彻底被黑暗侵蚀，他们好像下一秒就可以跟着死去。

　　方悟念冷静地听着。逼着冷冻下来几天的心脏终究还是慢慢复活继续跳动开了。

　　他不喜欢这样，太失控了。他不止一次地在一段关系达到顶峰后不知几天又会和那个人的关系跌落谷底。就好像没有那么好过一样，好像只有回忆一样。

　　当他再一次听《明天会更好》时，他告诉自己，得有些改变。他不能要求别人怎么样，也不想伤害林豁千，更不想像之前的关系一样，他真的没办法让自己去想有一天也要和林豁千成为那种关系。

　　既然不能忍受落空，那就把它冻结在最美好的时候。

　　一只蝴蝶不可能永远在花丛里飞舞，那么，只有杀死蝴蝶，作为标本的它的美才可以被留住。

　　耳机里的童声天真无邪，方悟念却满眼空洞。

　　明天真的会更好……最好这样。

　　他故意用和对待别人一样的态度对待林豁千，刚开始还是很难的，因为方悟念是真的受不了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赤诚。

　　可是对方却比他想象中敏感了一些，他的反应渐渐迟缓，好像有些不适应。而方悟念乘胜追击，越来越熟练。

　　好像他们之间始终只能有一个人那么热烈似的。

　　眼眶越来越湿，他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鼻子也变得很酸，背后靠的柳树树皮此刻竟然格外突兀扎背，逼他想着过去。

　　某一个瞬间他想冲出去，拨开柳条抱住对方给他好好道歉。可是也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才意识到——他能这么熟练，完全是因为林豁千还愿意来找他，还来和自己说话。他好像永远不会放弃自己。

　　他哑着嗓子，用力地调动嘴角，试图让话听起来轻松一点：“没关系。你还有很长时间去慢慢地发现，或许，有一天，会有一个有色彩的东西奔向你。”他顿了顿，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但又不敢往下想，他的心脏太难受了，“不管是什么兴趣爱好啊，还是小姑娘啊……”眼泪出来了，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总会有的。真的，你那么好，不要担心这种事。好好上学，然后顺着命运的指引……哈哈。”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眼泪流得太多了，他不得已用手捂住脸，但是眼泪还是顺着指缝掉到枯黄的树叶上，发出清脆的求救。

　　“别说了。”林豁千的声音很冷，几乎只用了一秒就把方悟念这颗因为不安而猛烈跳动的心冰封住。他莫名的委屈，几乎哭出声音。

　　听觉里对方抬起了脚，是终于要走了吗？是自己又逼走一个人了吗？果然谁都留不住吗？不该遇见他的，没有他了，以后遇见别人该怎么办……

　　他又掉进自我怀疑里，不停地想，想累了，哭累了，便抬起头呼吸呼吸空气。眼睛还是被一层雾蒙着，他只觉得浑身发软，脑子发胀。

　　下一秒，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给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他听见很熟悉的声音，有点凶，但很认真：“方悟念，你把我伤到了。我现在只想亲你，你让不让？”

　　眼泪又一下子崩决，趁意识还没恢复，大脑就先抢了先，他点了点头。

　　那只手突然下去了，换成了两只手捧着他的脸，林豁千的嘴贴了上去，眼泪好像混进了嘴里，和刚刚喂的糖一起，有一瞬间，方悟念觉得那是血液。

　　他被吻得呼吸不畅，头脑发晕，不知何时手已经攀上了对方的肩膀，紧紧地抓着肩膀处的衣服。

　　在方悟念还意犹未尽之时，林豁千停住了，但还是不舍地再碰了碰他的嘴唇。

　　然后在方悟念还没清醒来的时候，郑重地给他道歉：“对不起。是我越了界。我以后会尽力好好的。谢谢你。”

　　说完后朝方悟念的口袋里塞了些什么。方悟念的手还没放下来，林豁千说完这句话后就朝回走，他轻轻地抓着方悟念已经脱了力的胳膊，把它放下来。方悟念脑袋是昏的，但有一下子，感觉到有什么砸到他的胳膊上了，胳膊自然下垂着，那湿湿的东西也跟着下来了。

　　啊，林豁千哭了。

　　他下意识的想把手塞进口袋里找个支撑，却发现多了一些塑料包装的东西。拿出来，低头看了看，是那天他和林万朗一起买的那种糖。没有意识的，他动脚刚准备往前追，却只看到了林豁千在转角消失的衣角。

　　嘴里的糖化了。大概是什么东西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要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