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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自陷罗网 ...
柳叙白与苏渺曼闲谈之间,夜幕已深,楼下的喧闹也开始逐渐回归平静,玉兰台还因为今天输给沈凛的事情在一旁喋喋不休,吵着嚷着让分身再战几个回合。
但是分身的心思已经飘出了现下,他单手托腮望着远处深色沉沦的宸鸾海,停霜港边的指引灯火忽明忽暗,他的目光也不由的游离起来,玉兰台的声音丝毫没有走入他的心里。
他在等柳叙白。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柳叙白会不会来,但他还是固执的在等,玉兰台见沈凛不为所动,便直接唤了芊芊过来陪他去一楼推牌九。
也差不多该去见见沈凛了,柳叙白看准了时机,便准备下楼,但当他行到三楼楼梯处的时候,一位已经喝的烂醉如泥的人却挡在了他的身前。
“第一楼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看的淸倌儿?”
“你们苏夫人也太不厚道了吧?我在这第一楼也没少花钱,有这等绝色怎么不先带于我见见。”
柳叙白打眼细看,这位是刚刚上任不久的中郎将刘培元,柳叙白看他醉的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便没打算与他计较,步下侧移想要走开,但刘培元可没有那么好打发,他跟着柳叙白的步调也换了位置,将他挡的严严实实。
“滚。”
这要放在平时,柳叙白早就一剑给他个痛快,毕竟刘培元没什么战力,对上他算是刘培元倒霉,但是现在沈凛就在二楼,自己若是出手,身份就会暴露,所以柳叙白只能用言语警告,希望刘培元可以知道分寸不再纠缠。
“呦,还是个烈性子。”刘培元一下来了兴趣,在酒精催化下他完全顾不得第一楼的规矩,直接上手想要拉住柳叙白,柳叙白身形一闪,刘培元便扑了个空,但他并未打算罢手,直接从后面将柳叙白抱住。
这动静很大,站在一旁的姑娘也听到了楼梯口传来的声响,赶忙走过来查看,但看到眼前一幕,便被吓得花容失色,姑娘们都知道柳叙白与苏渺曼的关系,更知道柳叙白是慕浮生指派的人,刘培元此举实在太过胆大。
“刘大人刘大人,这位公子不是我们的第一楼的淸倌儿,您先放开他。”姑娘原是一片好意,这无异于是想救刘培元一命,但谁想到刘培元大手一挥,直接将上来劝解的姑娘推到在地,口中还不断咒骂着:“到了这地界,他是便是,不是也得是!我说了算!”
找死是吧?柳叙白冷了脸,既然这么不知道收敛,那就送他一程也未尝不可,反正这消息传回到慕浮生那里,这官位也会不保,这可是第一楼,不遵守规矩,就只有被扔下去填海份儿。
三楼的吵闹之声很快引起了分身的注意,平时第一楼中这种醉酒闹事的事情并不少,他也懒得去管,毕竟苏渺曼在场,总能将这烂摊子收好,但今天,分身却意外的提起了兴趣,起身向着三楼走来。
柳叙白一抬眸便看到了分身,指间原本捏着的飞针此刻也不好拿出来使用,倒不如借着刘培元来博一个与分身接触的机会,他将手垂落放下,脸上的表情也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位大人您真的误会了,我只是个琴师,来此给客人奏演助兴而已,大人若是没玩尽兴也莫要拿我开这玩笑。”
刘培元见柳叙白示软,还以为他真的惧怕了自己的威势,便得寸进尺的开始撕扯柳叙白的衣服,正值这关键时刻,刘培元不安分的手却被赶来的分身一把拉住。
“你没长眼睛吗,敢坏我的好事?”
刘培元根本没有看清前人,便直接开口责骂,分身的脸色沉暗,厉色严容,“刘大人,你在第一楼里做这坏规矩的事情,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是吗?”
刘培元迷蒙的眼睛虽有叠影,但是分身的样子他还是记得起的,一看对面是惹不起的人,他便立即松开了手,“是上将军啊,真巧,你也在此寻乐吗?”这话说的心虚不已,显然他知道这一幕让分身看到,无异于是宣判了他的死刑。
分身将柳叙白拉到身后护着,然后对刘培元说道:“现在滚还来得及,等会弄得人尽皆知,你在玉泽州便待不久了。”刘培元看到分身后酒醒了大半,马上恢复了那小人的嘴脸,抬手便抽了自己一耳光,“是是是,上将军教训的是,我喝的太多了失了身份,我这就给公子赔礼。”
说完便低头哈腰的给柳叙白道起了歉,分身回眸看向柳叙白,意在询问他打算如何处置,柳叙白肯定不想饶过这个淫徒,但是这戏还得往下唱,索性便扮出一副宽宏大量的状态。
“都是误会,说开了便好,上将军,没事了。”
这时候苏渺曼也从楼上下来,她可是目睹了全程,所以在分身出手后,专程赶来收拾残局,“诶呀,大家都是来寻乐的,柳先生既然也说了不计较,那便散了吧,刘大人既然没玩好,那就是奴家的失职,大人这边来,奴家再叫几个姑娘陪大人喝上几杯。”
既然柳叙白没事,分身便也不再追究,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想请柳叙白二楼一叙,柳叙白点点头,便跟着分身向下走去,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苏渺曼一眼,狠绝的笑意浮上了唇角,他抬手在脖子上横划一比,苏渺曼便理解了他的意思。
杀人而已,这根本用不着柳叙白亲自来。
幻像散去,这一段的余响火焰也已经播放完毕,沈凛看着这段回忆中的柳叙白,心中竟有些惊讶,没想到一直真善待人的他,居然也有这种谋局设计的一面。
这也算是刷新了沈凛对柳叙白的认知,看来还是自己不够了解他,平时他只是不显露,但不意味着他没有,毕竟柳叙白能在神域坐稳天尊这把交椅,没有点脑子是不行的。
仅用了几个行为,就让分身上了勾,柳叙白还真是清楚他想看什么,只要他露出一点点需要被保护的样子,自己就一定会倾尽全力拥护。
以身为饵,愿者上钩。
看来第一楼的这一出,在柳叙白心里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这些余响火焰的内容光通过之前的对话沈凛差不多就能猜的出走向,他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往下看,他想找到柳叙白布置计划的那个节点。
画面再次切入,这一次,场景是在街边的面摊,柳叙白用指节敲着一旁的琴匣,像是约了人在等待,桌面上的素面已经冷去,显然已经他等的人还没出现。
“伙计,来碗素面。”分身的声音突然响起,柳叙白迅速捕捉到了这一信息,便也站起身,从钱袋中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故意放大了声音说道:“面钱放在这里了。”
“柳先生?”分身听到柳叙白的话语,惊愕的回身,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好巧啊!”
“是啊,好巧。”柳叙白轻笑道。
哪里是巧,分明是算准了自己会这个时候会来吃面,所以才在此创造偶遇,难得被柳叙白算计,沈凛心中倒是有些开心。
“先生没动筷,是这面不合胃口吗?”分身看着柳叙白身后的整碗的素面询问道。
“不是,是我心情不佳,所以吃不下。”柳叙白张口就胡沁了个理由,说的有模有样,甚至还露出了愁苦的表情。
“先生若是不介意,不妨同我说说?”分身原本就对柳叙白有好感,见他不开心自会多问一句,而此行便是柳叙白的想要看到的,所以他便坐到了分身身旁,歉意的笑道:“说出来有些难为情,之前原本说好了要去第一楼的客人献乐助兴,但客人突然取消了行程,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将军知道,我本身就是靠卖艺为生,四海为家居无定所,这位客人给的价格很高,所以我为此推掉了其他的席面,但现下被人放了鸽子,恐怕下月交不起房钱,就要露宿街头了。”为了辅证自己的说法,柳叙白还刻意想着一旁的干瘪的钱袋看了一眼。
这有意无意的小动作,全部被分身看在眼里,他赶忙接话道:“若是没有住处,柳先生不如先来我府上暂住?”
但他一说完,便觉得有些唐突,他与柳叙白不过只见了一面,虽然上次自己出手替柳叙白解了围,柳叙白也以琴曲为礼,为自己演奏了几曲,但是二人终归没有到那么熟络的份儿上,所以这样直接邀人上门,倒有些不轨的意图。
“我的意思是,先生可以起码有个落脚处不是?”
“那怎么能行?”柳叙白当即拒绝,“上将军平日公事繁忙,我怎好上门叨扰?”
欲迎还拒的手段让柳叙白的玩的淋漓尽致,分身果然就入了套,他继续道:“无妨的,我府上人不多,房舍还空了几间,也算清净,先生若是不嫌弃,尽管住。”
分身这种拙劣的谎话柳叙白自是一眼看穿,但是还是打算再拉扯一下,于是刻意强调了起来,“无功不受禄,我这样白吃白喝心里实在过不去,谢过上将军美意,还是算了吧。”
一见柳叙白回绝,分身灵机一动又道:“那,先生可愿接我这份邀约?”
“哦?什么邀约?”
“来我府上演奏,一曲一日,可好?”分身已经讲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柳叙白也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便故作为难之色道:“上将军真是盛情难却,我若再不领情,便是不知趣了。”
“好,依上将军所言,我明日便去拜访。”
这便是分身与柳叙白正式接触的开始,他将柳叙白安排了一间干净的房舍内,分身平时极少宴请客人,而且在吃喝用度方面又甚是节俭,但他不想委屈了柳叙白,所以刻意着人填设了许多花草装饰,就连房屋内的被褥也重新换了一套新的。
柳叙白自打入了这将军府后,分身便每日依约前来听曲,风雨无阻,这次的任务不同于以往的刺杀,柳叙白要做的,是潜伏,在他没有摸清楚分身的脾性之前,绝不可能轻易行动。
毕竟这关乎了言涟与苏渺曼的自由,柳叙白不敢贸然下手,再加上他从前跟在慕华辰身边的时候,也听过分身的大名,此人能年纪轻轻就坐到上将军的位置,绝不是一般人,郭子游的教训他一直铭记于心,所以,他将心态放平,以琴师的身份与分身相处交谈。
一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分身一直对他十分恭敬,除了每日的听曲,他从没有要求柳叙白做过任何事,但只要是柳叙白要求的,他都会第一时间办到。
这与柳叙白的最初的谋划,出现了严重的分歧,按照常理来说,相处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有摸透分身这个人,这种过度的敬服,很是不利于深入窥查,看来,还需要再给些提点才行。
画面回到了将军府,而地点正是那间上锁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如旧,虽然简陋,但却有了人生活的痕迹,沈凛看了看墙角,那张黄花梨的琴案已经摆放好,看来柳叙白应该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了。
“上将军,我来府中叨扰已久,也该是时候离开了。”柳叙白在演奏完一曲之后,便对分身淡淡说道。
分身原本还沉浸在方才的琴曲之中,柳叙白这么一句话,让他直接惊梦而醒,一脸惊愕的问道:“先生怎么突然辞行?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知上将军留我在此是同情我的境遇,我很感恩,但是人不能贪心。”
“上将军,我的生活并不能一直停在此处。”柳叙白淡淡道,冲着分身一笑,“总不能一直赖在这里,给上将军添忧吧?”
柳叙白的话说的无懈可击,分身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挽留,只能呆愣在原地思索,见他面露愁色,柳叙白便再次抛砖引玉道:“我已去寻了几家酒楼茶馆打听门路,上将军不必担心,若是上将军还想听曲,只要我还在玉泽州,一定会来为上将军演奏。”
“再弹一曲给上将军,当做是临别的礼物吧。”
琴音渐起,弦震律动,指间弹按,将那心中的愁苦诉了个干净。
这虽然是柳叙白攻略分身的计策,但是同时也是他最熟悉的抒怀方式,兜兜转转,他还是没能逃得出玉泽州,没能逃的出那间为他打造的牢笼。
没有了慕华辰,还有慕浮生。
想要困住他的人,从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这种像是被因果裹挟的命途,他逃离不了。
每一次当他以为自己飞出了牢笼时,踝腕处那看不见的银锁便会再次将他拽回深渊。
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所有的真心,皆是利用。
除了言涟与苏渺曼,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抱着索取的心思。
柳叙白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是对自己无法掌控的命运的嘲笑。
他不得不承认,只要他还活着,那么名为“锦瑟”的那层面具,就永远会笼罩在他的脸上。
他是锦瑟。
永远做不了柳叙白。
一曲终了,一曲又起,分身不断地让柳叙白重复这那同一首琴曲,三叠过后,柳叙白才缓缓开口。
“此曲将军已经听了三巡,若是喜欢,我将曲谱赠与将军可好?”
临别的话,分身憋在口中始终无法说出,他不想柳叙白离开,但是却没有什么好的理由能说服柳叙白,他犹豫了片刻,便对柳叙白说道:“先生若是愿意,不如亲自教我。”
“这琴技非一朝一夕可成,将军莫要玩笑了。”柳叙白将琴放入琴匣,“夜深了,将军,该休息了。”
见柳叙白下了逐客令,分身便有些心急,张口便道:“柳先生,你留下来,教我学琴可好?”
“先生要收多少学费都行,能不能,留下来?”
听到这句话,柳叙白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编出来了一个像样的理由,欲情故纵的玩法,是柳叙白最擅长的,他摇了摇头说道:“将军是习武之人,学不了琴的。”
看柳叙白没有松口,分身便从口袋中拿出两个玲珑骰子,这是玉兰台上次喝醉后,顺手从第一楼的赌桌上顺来的,分身送他回去的时候,玉兰台硬是塞在他手中扬言下次再决胜负,柳叙白看着分身不明所以,这是要同自己摇骰子吗?
“柳先生,愿不愿意同我赌一局?”
“将军想赌什么?”
“赌先生的这把琴。”
好计策,柳叙白不由得赞许道,留不下人,就干脆留下自己吃饭的家伙,真是好算计,不过柳叙白很愿意入局。
“好,若是我输了,那我就将琴留给上将军。”
“先生敢不敢加磅?”分身似乎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命运,“我赌大,若是输了,便不再阻拦先生,并且给先生一笔客观的费用作为盘缠。”
“若是先生输了,便留下授课赎琴。”
这样的话柳叙白听着顺耳,他也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当然,他希望分身可以赢,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留下。
骰子飞转,在未落停之前,二人的心都在被牵动着,分手拿起身旁的一个茶盏将骰子扣在其中,他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赢,这是他第一次对赌局有所兴趣。
像是一个久赌久输,将希望押在了这一刻,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杯盏移开的瞬间,两枚骰子的点数清晰的展现在二人眼前,柳叙白看着骰子,莞尔一笑,将琴匣往分身身前一推,“我输了。”
“这琴,是将军的了。”
“明日晚膳之后,我在此恭候大驾,莫要悟了上课的时辰。”
沈凛在一旁看的明白,这一局并不是分身的运气好,而是柳叙白从中做了手脚,发丝绕指,微牵慢引,便可改变这骰子的点数。
这种逗人欢心的小伎俩,受过专业训练的柳叙白自然贯熟于心。
只可惜,柳叙白并不知道,这场赌局,他输掉的并不只是那把乱世古琴,还有自己的一生。
他将自己,彻彻底底的输给了分身。
沈凛又拿过一团余响继续观看,按照时间来计算,下一个火焰讲述的,应该是柳叙白入府后的生活。
有了这层关系的牵绊,二人的互动也明显多了起来,分身每一日都会按照约定的时间来柳叙白的房间学琴,他从未接触过任何乐器,所以学起来也笨拙的很,柳叙白总是不厌其烦的反复演示,有时甚至要手把手的带练,这种微妙的靠近,总会让分身失神,时不时便会弹错。
但柳叙白却还是耐心的教学着,脸上永远保持着那一抹风轻云淡的平静。
这一段时光对于柳叙白来说,异常安逸,他不必时时戒备,也不需要东躲西藏,分身对他没有任何的防备,所以他也无需动脑算计。
即便柳叙白给了分身任何可以动手动脚的机会,分身还是依旧维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他不想吓到柳叙白,所以每一件事,都会给予柳叙白足够的尊重。
他抚琴奏曲,他饮酒抒怀,这种过分的安心,已经快让他忘记自己是锦瑟,是那个冷血无情的影卫杀手。
柳叙白平日很少出府,在房间里一待就是数日,整日与那把琴为伴,无人在侧之时,柳叙白看着眼前的乱世,思绪像是被拉扯回了曾经在瑾王府的日子。
他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对音律一窍不通,选择琴,也是为了慕华辰的一句话。
而现在,他却真的喜欢上了弹琴,喜欢上了这种不能明说但可以暗下递送心绪的方式。
曾经他多么期待能为慕华辰奏上一曲,将自己的所有的情感告知与他,但是直到他与慕华辰决裂,他自创的这曲子也未能飘入他的耳中分毫。
慕浮生虽然常来听曲,但是柳叙白知道,他所在意的,是自己这张与蓝澈分毫不差的脸,而不是他曲中渴望归宿的梦。
那把焦尾琴,代表这背叛与抛弃。
而现在的乱世,则是代表不可逃离的牢笼。
唯有分身,深知他曲中之意。
越是这样,柳叙白就越是恍惚,有了两次的被人欺骗的经历,他已经不敢再有任何奢望。
命运很快安排了新的剧目来考验柳叙白,将军府虽然门可罗雀,但是却时不时会有刺客光顾,对于这位已经虚有其名的上将军,他们似乎也不肯放过。
来刺杀的人,身份不一,柳叙白作为影卫,对于这些人的功力路数还是较为清楚的,不管他们是受谁指派,柳叙白都有十足的把握应对。
可事态远超过柳叙白的估料,这一日,细碎的砖瓦摩擦之音让原本就梦浅的柳叙白从眠倦中苏醒。
有人。
柳叙白翻身下床,手轻轻在乱世古琴的琴弦一拨,侧面的暗格随之打开,里面已许久未用的琴心剑也展露了出来,当他正准备提剑去解决着扰乱他清梦的人时,屋外突然亮起了火光。
“萧止,你护好柳先生,不要让贼人靠近。”
“是!”
柳叙白闻声,赶忙将琴中剑收回,既然分身已经有了戒备,便也用不着他出手,否则自己潜伏在这里的任务就会暴露,他披了一件外衣,将门打开。
萧止正站在门外,手中提着一把与他身形极为不衬的长剑,他衣着单薄,显然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所以连衣衫都来不及整换。
“出什么事了?”柳叙白看着府内的骚乱,向萧止问道。
“啊!吵到柳先生了吗?”萧止见柳叙白出来,赶忙转身回答道:“似有刺客入府,先生不必担心,有我在,没人能伤您的。”
“对方应是奔着你家将军来的,你且去保护他便好,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琴师,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柳叙白想尝试将萧止支开,但是萧止却固执的摇摇头道。
“不行,将军说了要我守着柳先生,我便不能离开。”
话音刚落,几道银光便冲着二人飞来,萧止横剑,将那偷袭的暗器斩落,暗器碰撞在剑身之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柳叙白低头一看,心中便凉了半截。
这些人,是宫里来的。
这使用的暗器,正是十二乐师贯用的毫厘针,纤细如毛发,但却坚韧无比,且极易隐藏。
是慕浮生等不及了吗?竟然派遣了其他人来将军府。
但很快,柳叙白便发现了他们的部署分划中的猫腻,对方似乎并不是冲着分身去的,更多的火力,都集中在了萧止这里,分身那边虽也与刺客起了冲突,但是明显人数偏少。
他们,是要杀萧止吗?
这不过是一个孩子啊!是得罪了什么人吗?为什么要被针对?柳叙白的双眼中蔓延出一丝不解,但眼看萧止就有些力不从心,柳叙白便开始犹豫要不要出手相助。
他在刚进入暗场的时候,正是这么大的年纪。
“柳先生,你先回房间避一避,不要出来!”萧止与人缠斗之余,不忘提醒柳叙白注意安全。
这孩子……柳叙白心中感动,他一摸后脑发丝,顺出几枚毫厘针,单指弹射,正中其中一人的膝盖、手肘,对方瞬间丧失了战斗力,萧止快步上前将其夺刃重伤。
有了柳叙白的助力,萧止很快便逆转局势,这时分身也已经解决了那边的刺客,调转身形奔着萧止而来,师徒二人的配合无间,柳叙白便也放下了心中担忧,毕竟分身沙场作战多年,虽然身子不如从前,但是经验够足。
分身在旁,柳叙白便收了手,他的觉察力远在萧止之上,这会若是再帮,恐怕会暴露身份。
很快,这场乱局,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此人正是玉兰台。
分身府上没有太多看家护院的府兵,所以一旦遇到这种事情,家丁就会向玉兰台通报,让他来帮忙解决问题,有了玉兰台的帮助,来府中行刺的刺客皆被斩于剑下,唯剩一名被俘。
“留个活口,问清楚他是受何人指使。”分身对着萧止说道,继而转向柳叙白关切的问道:“柳先生受惊了,可有受伤?”
“我无事,多亏了萧止。”柳叙白淡笑道,但他的眼睛却不时的瞟向那个存活的刺客,因为对方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没入膝头半截的毫厘针上。
“锦瑟……你是……锦瑟……”面对萧止的严刑逼供,对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可是因为伤势过重,声音虚浮,所以萧止并没有听清。
但这细微的话语,却径直飘入了柳叙白的耳中,他心惊肉跳,所以不顾分身的阻拦,向着那人走了过去,若对方再信口胡说,他不介意冒着风险当众灭口。
“是谁派你们来刺杀上将军的?”柳叙白声音温柔,但眼神却异常狠厉,冰冷的如同一柄寒刃,仿佛只要对方说错一个字,他就会将对方碎尸万段。
在喊出锦瑟的大名之时,对方显然也心中一惊,锦瑟是慕浮生身边的红人,这样厉害的人潜伏在将军府内,又何须他们多此一举?
无论事成与否,他们都不可能活着离开将军府。
一种被人算计后的仇恨之火在那人的心间奔涌,他喉头一沉,连结在舌下的微弩瞬间引动,柳叙白自是知道他要做什么,对方冲的不是自己,而是一旁的萧止。
他一个眼疾手快,扯着萧止的腕子向自己怀里一拉,那枚钉状的弩箭从刺客口中飞出,直接贯穿了柳叙白的肩膀,白衣之上,血水瞬间如花般盛开绽放。
“柳先生!”分身一见柳叙白受伤,什么也不顾的冲了过来想要查看,但一旁行凶的刺客利用腕间的销金石将绳子磨断,袖中短匕突显,向着刚刚站定的分身刺去。
柳叙白迅速将怀中的萧止推向一旁的玉兰台,整个人扑在分身之上,以血肉之躯替分身挡下了这一击。
在匕首刺入的刹那,他突然心里有一种轻松之感,或许,这并不是一个坏的决定。
从前他不敢轻易死去,是因为言涟和苏渺曼还在。
但是,这一次的行刺,是慕浮生安排的,若是他因此而消陨,慕浮生便不会迁怒与他们二人。
更何况,分身是个不错的人,萧止和玉兰台亦是,起码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这些人都没有亏待过他。
也算是还了这恩情了吧?
玉兰台从萧止手中夺过剑,三两下便将那人的头颅斩去,分身则紧紧抱着柳叙白已经有些发软的身子连声呼唤,“柳先生!柳先生!”
“没……没受伤吧?”柳叙白惨淡的笑了笑,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青白,对方在短刃之上淬了毒,伤口处传来了一阵刺麻之感,继而这种感觉变开始向内蔓延,整个身子都开始发烫。
“萧止,去叫郎中来,兰台,你去我房里,拿些止血的药物!要快!”分身将柳叙白抱起,快步走向房间。
“柳先生,你撑住。”他轻声安抚着柳叙白,但是这毒发作的极快,此刻柳叙白感觉他整个人像是被放在火焰之上炙烤,血水的不断溢出,让他的身体也开始失温。
分身原想查看一下柳叙白的伤势,但当手触及到他的衣带之时,却又犹豫了起来,“柳先生,我需为你宽衣,可以吗?”
“上将军,别救我了……”柳叙白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内里却烧的难受,颤抖的双唇已经无法连贯的将话讲出。
这句话,沈凛曾在将离口中听过一次,那是柳叙白在弱水牢中的求死之言,他知道,柳叙白之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正是因为他无力改变现状,又不忍心看事情继续恶化,所以才想以自己的死亡,将这场闹剧终结。
可这句话对沈凛的伤害,不亚于万箭穿心。
分身见状,也不再与他多言,将柳叙白的衣裳褪去,查看着他背后的伤口,只见创口处泛起青紫之色,破开的皮肉正涌出黑色的血水。
“先生,匕首上有毒,恐怕等不及郎中来了。”分身站起身,从房间内寻了几张干净的软帕过来,然后对着柳叙白说道:“冒犯了,你忍一下。”
说完便将软帕垫在伤口处,以唇舌吸吮之力,将患处的毒血吸出,待血水即将浸润到最上层之时,他便停了下来,更换其他未被污染的帕子继续覆上,重复着这拔毒之法。
沈凛看着,心中明白了分身的打算,如果直接用嘴去拔毒,恐怕自己也会被毒侵染,隔着软帕便可在取毒的同时,确保自己不会因此而被毒液倒灌。
“上将军……”尽管这样确实可以将一部分毒素吸出,但这并不能减轻柳叙白身上的痛苦,他虚弱的对分身说道:“不必……费心了。”
但分身却没有终止救治,而是继续着自己的行为,直到伤口处的黑色血水转化成温润的红色,他才停了下来,这时玉兰台也将药品送了过来。
“柳先生怎么样?严不严重?”
“不妙,这内里的毒素虽然引出了大半,但是这皮肉处还是泛着青紫色,恐怕……需要将这些伤肉割除,才能保他一命。”分身从容不迫的清理着伤口,而后将腰间的短刀递给玉兰台,“我按住他,你来。”
“柳先生能受得住吗?这没有药物麻痹,活体割肉,会疼死的。”玉兰台有些迟疑,但是分身却坚定异常的答道:“快些,他等不了了。”
“他不能死,我要救他!”
玉兰台见状,也不敢再耽搁,马上将随身带的酒壶打开,将酒水浇筑在刀身之上,而后放在烛火之上炙烤消毒,待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他便走了过来,对分身道:“那……你一定要按住啊。”
“嗯!”分身先是将柳叙白的双腿以衣带束在床脚,而后便坐到了柳叙白的身前,将他上身抱紧,“柳先生,得罪了。”
玉兰台的刀刚刚落下,柳叙白就惊叫出声,整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意刺激的颤挛不止,“啊啊啊啊啊啊啊……”
“先生,先生!再忍忍,很快……很快就好了!”分身看着怀里已经汗水如瀑的柳叙白,心疼不已,但是现在他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不然他怕自己会心软叫停。
“唔——唔啊啊啊啊!”柳叙白的泪水混杂着汗液一起淌落,手指攀攥着分身的衣角分毫不敢松开,不经意的抬头,柳叙白却看到了分身已经红了的眼眶,他似乎……哭了?
“柳先生,你若是疼,就咬我好不好?”分身将胳膊送到了柳叙白的口边,希望他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减缓自己身上的痛苦,但柳叙白却将头别了过去,用嘴咬住一旁放置的被褥。
他……是不忍心伤害分身吗?沈凛看着心疼的很,那种不愿依靠他人的样子,与现世的柳叙白一模一样。
好在玉兰台的手快,没两下就将患处的坏肉除尽,这时候萧止也带着郎中匆匆赶来,一见这血腥的场面,郎中瞠目结舌。
这时的柳叙白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恍惚之余,他只能听到郎中与分身的一些对话。
“好在上将军处理的及时,这毒没有深入内脏,我这就替这位先生上药止血。”
“那……他可还有性命之忧?”
“没有,剩下的毒已不足让他致命,只是需要些时日逐步代谢,这骨痛之症也还会伴随几日,上将军还需将他束好,以免他熬不住,生出伤害自己的念头。”
“好,多谢。”
而后,柳叙白便陷入了昏迷,万籁皆寂,但下一次的清醒,则是因为余毒造成的骨痛,那种要将身体撕成两半的痛意,让他在梦中依旧无法寻得一丝安宁。
“呃……”柳叙白闭着眼睛,口中呢喃着,他原想换个姿势来减轻自己身上的痛觉,但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紧束着,完全动弹不得。
他睁开困顿的双眼,便瞧见了身上被层层捆绕的布带,尽管他知道这是分身的好意,可这种捆束,让他倍感不适,他在床上翻滚着,想要挣脱,但越是挣扎,内里的痛意就越发清晰。
这种毒柳叙白是了解的,这是败骨散,平日并不是用作暗杀,而是用于拷问,先是如烈火焚身,再是骨髓刺痛,极少有人能熬的过去。
还是没能死去啊……柳叙白苦笑着,错失了这样的一个机会,他心中惋惜不已。
身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动用气劲将布带震断,一个不留神,他便从床榻之上栽了下来,身子重重的摔在地面之上。
“啊……”这一下刚好触及到了伤口,柳叙白倒在地上,用力的呼吸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一些,可身体不断传出的阵痛让他没有时间继续休息,头上的汗水不断滴落,他头撞击着地面,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了结自己。
“柳先生?柳先生!”正巧这时分身从门外进来,一看柳叙白倒在地上,便赶快将他抱起放回床上。
“上……上将军,你赐我个痛快好不好?我受不了,我好疼……”柳叙白仰躺着,眼中充满了乞求,骨缝之中像是再被千万只虫蚁啃食。
分身没有说话,而是将他抱在怀里,柔声道:“先生别说傻话,郎中说了,很快,很快就会好的。”
“兰台请宫中御医给你开了止痛的药,你吃下去,吃下去就不疼了。”说完便将刚刚取回来的药丸拿了出来,想要给柳叙白服下。
“我不吃,吃了就得继续这样苟活着。”
“我受够了……真的够了”这种充满希冀的话对柳叙白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的眼角滑落一颗清泪,避开了分身喂药的手。
“不要再折磨我了。”
“放过我吧!好不好……”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不知为何,分身的关心,却让柳叙白内心升起一丝委屈,他并不是在抱怨现在中毒后的痛苦,而是在倾诉自己多年来积压的情绪,分身现在的行为,就如当初的慕华辰一样,哄着骗着要他活下去。
可这话在分身听来,却是另一种意思。
他以为,柳叙白是在抱怨他,抱怨他利用各种方式让他留下来。
此刻柳叙白哭的不能自已,比起身体的不适,现在混沌难明的心境令他更让他感到困苦,他没有答话,而是躺在分身的怀中抽泣着,将那从不显露在外的软弱,毫无保留的呈现了出来。
分身见布条已将柳叙白勒的呼吸都困难,便顺手将其解开,以手臂为缚,将起抱躺在床榻上,看着他额头上的红肿一片,便后轻声抚慰道:“柳先生,你别伤害自己,好不好?”
“吃药吧,好吗?”
见柳叙白还是不听劝,分身便只能强行将药丸塞入他的口中,而后沉默一阵低声道:“等先生好起来,我就放先生走。”
“先生想去哪里都行,我……我不会再干预了。”
“所以先生,你马上就自由了,你要撑下去啊……”
这一句,让一直哭泣的柳叙白突然停了下来,他泪眼婆娑的看着分身,脸上表露出惊异。
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从未。
含在口中的药丸逐渐化开,苦涩之中夹杂着蜂蜜的丝缕甜意。
他望着分身同样通红的双眼,原本的怨气竟烟消云散。
他……是在可怜自己吗?
还是……在心疼自己?
柳叙白轻嚼着口中的药丸,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他常年出入声色场所,见过百样人,言语可以作假,但眼神却不能,他在分身的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想让他活下去的期望。
为此,分身选择了退让,给不了他一个归处,那就还他自由。
柳叙白似乎在那无底的深渊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无论这话是真是假,都足以让他暖心许久。
左不过,就是再被骗一次罢了。
但这微末的星火,却足以点燃柳叙白那早已化为灰烬的希望。
自这天起,分身就没有再离开柳叙白一步,保持着这样的状态陪了他多日,生怕一个不注意,柳叙白就又出现自残行为。
柳叙白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每至深夜更是疼的辗转难眠,分身的心也同样被牵悬着,便是柳叙白因为疲困睡去,他也不敢合眼。
萧止更是实时待命,只要分身有所吩咐,他便马上执行。
随着时日渐过,柳叙白体内的毒素被消耗的差不多,入夜之后也能安睡整夜,一直为此忙碌的三人也才终于得了时间轮班休息,现在柳叙白已无需贴身管束,分身便在一旁的地上打了个地铺继续看护,直到柳叙白彻底康复,他才搬回自己房间。
这些,柳叙白都看在眼里。
分身的真诚,正在逐步敲开柳叙白紧闭的心门。
这日,柳叙白起了个大早,刚推开门,就看到萧止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心不在焉的浇着院中的花草,水早已漫出花盆许多,他还一个劲儿往里填水。
“萧侍卫,这样浇下去,花就死了。”柳叙白轻笑道。
“柳先生您醒了。”萧止将手中的水壶一放,走到他身边,欲言又止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我听将军说,您要走了是吗?”
“嗯?你家将军何时对你说的?”
“昨日,将军说,先生身体好了,就要去云游四方,说等先生醒来,就让我替先生收拾行囊。”萧止越说,情绪就越是激动,“将军还说,盘缠已经给您备好了,若还有什么需要,同我讲就行,我一定办妥。”
这是分身当日的承诺,柳叙白原以为这不过是骗他服药的借口,没想到分身竟然真的兑现了承诺,看萧止的表情还有发黑的眼圈,恐怕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彻夜难眠。
“萧侍卫似乎很舍不得我走?”面对萧止这样的孩子,柳叙白没有耍弄任何话术,而是直截了当的问了起来。
“嗯,我很喜欢柳先生,而且,柳先生还救了我一命,我……我还没还这恩情。”
“但是将军说了,我不能用任何方式挽留先生,一切,都要听先生的。”萧止说完便低下了头,也不知是否在偷偷落泪。
这种被人惦念的感觉,如同一股暖流冲涤着柳叙白的心房,他揉着萧止的脑袋继续说道:“那,你家将军呢?叨扰这么久,总要辞行才符合礼数啊。”
“不知道,一大早就没看到他人。”萧止哑声道。
是故意躲出去了吗?柳叙白心道,他看了一眼还没有抬起头的萧止,便温声说道:“那我去寻他。”
分身能去的地方不多,第一楼晚间才开张,所以首先排除,玉兰台今日当值,所以也不可能是在玉府,那分身可去的,便只有那个不分昼夜都在营业的面摊。
当柳叙白去到面摊之时,分身已经在此坐了多时,桌上的素面未动,盛放散酒的酒壶倒是摆了一桌。
这大白天的,就喝这么多?
柳叙白刚刚靠近,就听见分身唤一旁的伙计继续填酒,他二话没说,直接坐在了分身旁边的座位,而后对着伙计朗声道:“来碗素面。”
“柳……柳先生?”分身听到了柳叙白的声音,赶忙将视线转移了过来,柳叙白冲他宛然一笑,便道:“好巧,出门吃个便饭,也能碰到上将军。”
“是……好巧。”分身知道柳叙白是有备而来,但他并不想将话说明,所以顺着话意附和了一句。
“上将军怎么不动筷,是不合胃口吗?”这样的对话,恰如当日,柳叙白双手托腮,盯着分身等他回答。
分身苦笑了一声,便道:“先生就别取笑我了。”
“先生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可是收拾好了?”
“嗯,收拾好了。”柳叙白用筷子搅弄着还冒着热气的汤面说道,“不过我还没想好要去哪里,不如上将军帮我想想?”
“我就不替先生做选择了,先生喜欢自由,所以目的地,不应由我来定。”
“想去哪里都行,若是盘缠不够,我可以再加。”
“先生当日救了我和萧止,此恩此情没齿难忘,以后先若是需要我,尽管知会。”
“这些时日,给你添麻烦了。”分身说完,便将新上的酒再次注入杯内,然后一饮而尽。
“我没想到,我的请求会让先生这么难受,是我太过自私了,请先生见谅。”
分身对于柳叙白当日的言论还是很是介意,他一心以为,是自己让柳叙白动了轻生的念头,所以为此自责了很久,这也是他避开柳叙白独自出来的原因。
他没法面对柳叙白,似乎单凭一句道歉,并不能将他心中的愧疚表述完全,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见,相忘于江湖便好。
柳叙白将手中的筷子放在一旁,歪头打量着分身,这自由,确实是他想要的,但这不由分身说了算,而是慕浮生决定的。
他既然活了下来,那么投放引心痋的任务,就还需要继续。
但这一次,柳叙白的心态却发生了变化,他被分身的真诚打动,这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没有诓骗他的意思。
萧止今日的样子他记忆犹新,他与分身一样,脸上写满了不舍。
“上将军,我有一个问题。”
“你我相识,仅仅只是第一楼中的一场赌局,我生如飘萍,浮摇不定,不过是卖艺为生的下贱之人,你为何会对我这样一个琴师礼遇如此在意?”
分身看着天空的白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既然是最后一次见面,那倒不妨将话说开。
“先生想知道?”
“我与先生的结识,可能要更早。”这话中所指,便是那初雪之时的匆匆错身。
“第一楼初见之时,是被先生的容貌吸引,先生天人之姿,确实能让人一眼难忘。”
“而后,先生在第一楼时为了赠曲致谢,我发现,先生的故事都在琴中。”
“我想交先生这个朋友,也想知道先生的故事,我说过,先生的曲中,有渴望安定的意思,但是我不曾同先生讲过,在这曲里,还有说不尽的无可奈何。”
“是被裹挟后的无力与妥协。”
“这与我很相似,上将军之名对我而言,已经是枷锁,我被困在这玉泽州,无法离开,被迫在这朝堂之中被人编排。”
“我想让先生留下来,这样我就不会显得那么可悲,至少,有先生为伴。”
“我这里虽是简陋,但至少可以给先生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必再飘摇不定。”
“但是,我错了,我不该用自己的私心捆绑先生,我既知不自由有多痛苦,为何还要用同种方式来让先生屈从?”
“所以,我愿意成全先生,就请先生替我看看外面的大好河山,寒濯此生恐怕是无缘得见了。”
这话说完,柳叙白也完全没了胃口,他没有答话,而是默不作声的思考着。
这话,他听不出一点虚假的成分,结合分身之前种种的行为,柳叙白的心又开始摇摆不定,深处在虚情假意中多年,除了言涟与苏渺曼,他还没有感知过如此令他动容的诚意。
分身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感同身受,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上将军,我教你的曲子,你还未曾学会,这琴,我赎不回来。”
“什么时候将军学会了,我再走不迟。”
看到这里,沈凛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看来分身的诚意还是打动了柳叙白,这一次,柳叙白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但这同时,也是悲剧的开始。
自从柳叙白答应不走之后,将军府也热闹了起来,萧止更是喜不自胜,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喜欢跟在柳叙白的身后听曲,若是兴致起来,还会让柳叙白教他。
或许是怕柳叙白长时间在府中待得苦闷,分身便时不时的约上玉兰台小聚,萧止跟着柳叙白,自然也沾了不少光,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没什么比能经常出去玩要更开心了。
“柳先生。”分身站在门外向内望着,顺手敲了敲开着的房门以作提醒。“收拾好了吗?可以走了。”
柳叙白将放在桌面上的古琴背起,然后略带调笑的说道:“上将军托人唤我一声便好,怎么还亲自来了?”
分身的脸有些发烫,他很是不擅长表露自己的心意,所以只能以这种笨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柳叙白的关心,“习惯了亲力亲为,吓着先生了是吗?”
“怎么会,快走吧,免得让玉统领等的着急。”
今天是要出去了吗?沈凛跟在他们身后,他记得萧止说过,以前自己经常会外游,想来这次应该也是如此,走到回廊处,柳叙白溘然停下步伐,看着还在前行的分身没有说话,分身行出一段后发现他没跟上,便又折返回来询问。
“先生是忘记带什么了吗?你告诉我我去拿便好。”
“没有,没有忘带什么……”柳叙白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他抬起头先看看分身,继而又将视线环绕着院落一周。
“只是突发感慨,上将军邀我前来教琴,这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许久。”
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这种平静的生活,让他逐渐忘却自己还是锦瑟的事情。
他是柳叙白,玉泽州中的一名琴师。
“先生是不是待得不自在?我这府邸确实比不上其他人,先生要是觉得委屈,那我在玉泽州为先生购置一套新的宅院可好?”分身说话的时候,丝毫没有遮掩他的歉意,似乎在他的认知中,柳叙白愿意留下已经是万幸,所以他一点也不想怠慢柳叙白。
“叫我琅環吧!我的小字,我们认识这么久,不必这样生疏的。”柳叙白温声道,“这里很好,我之所以感慨,是因为我在上将军这里,寻到了一丝宁静,可以让我心神不乱,安静的享受每一天活着的日子。”
这话倒是不假,对于柳叙白来说,每个人的接近都存在着目的,皮囊美色、执行能力亦或是计谋头脑,大多人都不是因为他本人而产生兴趣。
分身则不同,柳叙白能感觉到,在分身的心里,他竭尽所能的将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兑换成现实,不单单的是为了取悦自己,更多的是希望自己能因此而感到安心,尽可能的将此处布置的舒适,让柳叙白觉得,这里不只是一个短暂停留的地方,而是一个家。
这个时候的柳叙白,已经发觉了自己的转变,他原本是带着任务而来,分身对他根本没有防备,只要他愿意,任何一个时刻,他都可以将引心痋种入分身的身体,但是他犹豫了。
因为他贪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敢轻易将这易碎的梦瓦解。
即便他知道,那个名为归处的梦终究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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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正文已经完结,前传正在更新!【不影响全文食用,只是做了剧情补充】番外不定期掉落,想看可以留言踢,本文为梦间一方系列之一,本文部分伏笔不会挖,会在其他故事中一一解开。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