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子也能被人喜欢吗》引月度星

9、第 9 章

　　阿旺的临时病房转成了正式病房，当天晚上就在医院住了，但他伤得不算重，能够自行活动，苏颖君便让人在医院的食堂里打包了三份饭，三个人一起在阿旺的病房里头吃饭。

　　阿旺吃饭的时候喜欢看电视，在艺术馆的时候他也是三餐都在艺术馆饭堂吃的，艺术馆饭堂的大电视会播放长久不衰的某清宫宫斗电视剧。这部剧长盛不衰，即使已经播出了十多年，仍有许多二创出现，每到播出的时候许多人便是边吃边看的，阿旺也不例外。

　　虽然里头的情节过于弯弯绕绕，阿旺只能看懂表面剧情，在艺术馆工作的那么多年，这电视剧播了一遍又一遍，但他还是喜欢看。

　　老保安是边执勤边吃饭的，有专人送给他，他只在保安亭吃饭，不去食堂。

　　除了在让阿旺搬东西的时候给钱区别对待之外，阿旺并没有在艺术馆特别受欺负，甚至总有一些人介绍搬物品的活给他。但他们都是不会和阿旺吃饭的。

　　因为阿旺不会说话，他们也不会为了阿旺去学手语，他们说的阿旺都听不懂。有人看着阿旺比划就很不耐烦了，说话都是应付式搭腔两句，所以共事许多年，很多人也只能看懂阿旺最简单的意思。

　　但阿旺只是个清洁工和兼职的搬运工，他需要表达那么多做什么呢？

　　他又不是正常人！

　　所有人都这样想，所以每天在饭堂吃饭时都只有阿旺一个人自己吃饭，连身边的两三个位置都是空着隔着人的，他每天都坐在食堂固定的角落里，傻笑着边吃饭边看电视剧。

　　今天病房的电视里播起了怀旧的家庭喜剧，电机里几个小孩在打打闹闹，时不时还冒出一些罐头笑声。

　　这部剧夏禹风小时候就看过，当时是惊讶于主角家里的生活水平，也羡慕于他们的无忧无虑。

　　夏禹风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他没有去艺术馆现场表演，刺绣也是一厘米都没有刺的。

　　从小到大，他还没有过这么不自律的时候。但他捧着打包的盒饭，啃着饭盒里头大只的手枪腿，和阿旺还有苏颖君一起在病房里看电视，边看边吃觉得十分开心。

　　这个病房有三个床位，现在只入住了阿旺一个，另外两个病床的被子都是好好的。外头的走廊静悄悄，而这个病房里，却是一片欢声笑语，即使看电视的人都没有说话，欢笑声都是从电视屏幕中发出来的，但总让夏禹风有种在家的感觉。

　　是大部分人的童年，只需要看电视吃饭，最大的烦恼就像情景剧里的主人公一样，考试又考不及格，但只需要无忧无虑地做个孩子。

　　又像是小时候仅有的一两次，去朋友家里玩，外面是雷雨天，但却和朋友一起在屋子里看电视。

　　是每一个成年人总是在人生的某一瞬间，会回想起来的，无忧无虑的感觉。

　　“来，小夏，吃点水果。饭后半小时后吃水果对消化好，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孩个个都是不削就不吃......”,苏颖君自然地将一半切好交给阿旺，又给夏禹风拿了一半，就像普通的妈妈一样，絮絮叨叨着孩子。

　　一个大大的红富士被利落地削成了两半，阿旺一半，夏禹风也有一半，两个一样大。苹果带着清洗过的水珠塞进了夏禹风的手里，汁水顺着苹果流下来，流到了夏禹风的手缝里，待微微干后，便弄得手黏糊糊的。

　　同样的话夏禹风在小的时候也听妈妈说过，但那时候妈妈的房里，不会出现苹果这么普通的水果。

　　房里的水果几乎都是客人送的，玻璃桌上堆满了进口的红宝石车厘子，美国加州新奇士，新西兰奇异果，但夏禹风就算将他们放到烂了，也不会吃一口，只会把他们都丢出去。

　　夏禹风的妈妈每到这种时候都很生气，她被孩子排斥的样子深深刺痛了，在小的时候甚至会捏着夏禹风的嘴硬逼着他将那些水果都吃下去。但夏禹风大了，便会冷冷地看着她，然后将那些高档的水果全部吐出来。

　　后来女人发现，她自己亲自去小市场买的小苹果，夏禹风才会吃。女人悲哀又可笑，同样都是不干不净的钱，夏禹风却只执着于这水果是不是自己亲自挑选的。

　　但她也向苏颖君一样，用刀子将小苹果削皮切开，同样说着“不帮洗不帮切就不吃”的话。

　　只有这个时候，夏禹风才会觉得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妈妈，她仍然美艳，却穿着一身普通家居服，精致的指甲都卸了下来，嘴里也是絮絮叨叨地对孩子的唠叨话。

　　饭吃完，情景剧也播完了。病房的电视旧了，有点受潮，在播片尾曲的时候卡住了，偌大的病房陡然变得安静，只剩下阿旺还在咔嚓咔嚓吃苹果的声音。

　　只一瞬间，就像夏禹风从幻觉中拉扯出，回到了现实世界，刚才吃大鸡腿看电视，如同孩子般的神情被他迅速收敛了，他又迅速挂起了成熟又礼貌的笑，像任何一个在他这个年纪的社会人士一样。

　　夏禹风的心平静下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苏颖君和阿旺的相处，眼神迷茫了一会儿，嘴角又浮出一个笑，就礼貌请辞了。

　　阿旺手上连着滞留针，并不方便下床，夏禹风有意给他们母子制造相处空间，他独自一人离开病房，手上拿着一小袋苏颖君塞的苹果，并且带走了所有垃圾。

　　刚一到楼下，天上就下起了小雨，不算大，但雷鸣声也一响一响地，闪电划破漆黑的天幕，亮光一闪而逝，很快雨就淅淅沥沥地下大了，豆大的雨滴砸着家属院楼层老旧的金属挡板，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明明天气预报有说今日会下雨，但夏禹风帮阿旺收拾了所有东西，就是忘了给自己带一把伞。

　　所幸阿旺的家医院就隔着一个栅栏和一个小马路的距离，夏禹风顶着雨快速跑到单元门，跑得却还是不如雨下得快。

　　夏禹风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半透明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紧实流畅的腰腹线条。

　　那一小袋苹果也已经被雨水浸透了。

　　夏禹风沉默地将苹果重新用水冲洗过，放在了冰箱里。家里漆黑一片，夏禹风没有开灯，只寥寥草草地洗漱一遍，就躺倒床上，透过外头的路灯稀碎灯光，看雨滴一点一点地砸在玻璃窗上，又曲折蜿蜒地流下。

　　阿旺这几天都不会在家。

　　傻子每晚回到家就挺晚的了，他日日都超额工作，总是很累，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大小，一到家就拖着步子到处走，从阳台收衣服走到房间，又从房间走到厕所洗澡。

　　阿旺一回到家，第一个动作就是开家里大厅的灯。每次开灯都是“啪”地一声响，夏禹风浅眠，开客厅大灯的声音总能将他吵醒。

　　但如今却是安静了，夏禹风却几乎是一夜未眠，即使在半梦半醒间，他也在等着那盏熟悉的大灯开启的声音，将他吵醒。

　　阿旺在医院住了两三天，他不是第一次住院。小时候妈妈还在当医生的时候，他就经常在医院里，甚至在周末的时候，妈妈都会带他去其他城市看医生，长大了之后才好一点，但医院他是最熟悉不过的了。

　　等医生一宣布阿旺可以出院后，阿旺就贴着膏药，急吼吼地提着住院的东西回家，行动力特别强地下午就回到了艺术馆上班。

　　夏禹风在晚上闭馆要走的时候，看到阿旺从后门溜出来，刚刚好是每天他都会去夜市摆摊的时间。

　　夏禹风忙招手，让阿旺坐到自己的副驾驶上，开车送他一程。

　　“阿旺，你的登山包呢？”

　　阿旺一听夏禹风询问自己的登山包，心里就一紧，他绞着手指，支支吾吾地比划：

　　[忘、忘带、忘带了]

　　阿旺刚才下班，其实也不知道去哪里。他前几天就是在夜市后面被人打的，医药费出了好多钱，现在有点害怕摆摊，所以今天连包都没有带。

　　这傻子不对劲儿。

　　夏禹风眼睛一眯，殴打阿旺的人他心里早有计较。阿旺这般支支吾吾有害怕的样子，更是佐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这傻子是个小抠门精，自己马上就要撤展了，原先给自己布展的那个小展厅布置成新的展览，最近这两天都在搬东西。阿旺在医院住着，得知这一次展览搬东西的价格给他从50块提到了80块，心痛得要命，夏禹风晚上去探望他，好几次都看到他在偷偷抹眼泪，问他才知道这件事。

　　更不要说他因为住院而没有去的烤鱼店兼职了，所以阿旺一出院，就飞也似的回到艺术馆，就怕又损失半天的工资。如今好不容易能够摆摊赚钱，这傻子才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

　　那个大登山包里头是阿旺拿去卖的小商品，有手勾的头扎、小鸭子夹子，也有普通的发绳儿，头箍什么的，都是些小女孩儿的玩意，单价不贵，却都是阿旺的宝贝，每天摆摊就算再没生意，也能赚个二三十块钱，拍满一定的金额还可以与装扮成美猴王的阿旺拍照留念。

　　傻子几乎是风雨无阻的去夜市摆地摊，怎么可能会简简单单地忘了。

　　“阿旺。”，夏禹风提了提喉结，深呼吸了一口气。

　　门外雨又下了起来，远方堵起了车，红绿灯在雨丝中逐渐变得模糊，鲜红的倒数数字都有些看不清楚，只剩下被雨滴折射出的红光投到了车内，斑斑点点的。

　　行人举着伞，快步走过雨滴，因为下雨堵车，车外头都是按喇叭的声音。

　　“我不担心你.....”，这句话夏禹风几乎是嗫嚅着嘴说出来的，他心里有点酸楚，隐形眼镜戴的时间太久，让他的眼睛有点干疼起来。

　　夏禹风摸出眼药水，在等红灯的间隙昂着脑袋滴了几滴到眼里，一个不妨滴多了，折回头时，眼药水就顺着他的眼眶从脸颊滑落，看起来就像他莫名哭了一样。

　　苏颖君说阿旺会对担心他的人说谎，那么反过来......傻子是不是就会说实话了呢。

　　阿旺是受害者，即使自己报警，也得这个傻子说实话才有效。

　　.“你能告诉我你是被谁打了吗？”

　　一听到夏禹风说不担心他，阿旺鼻子一酸，他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像被一只钝刃的小刀慢慢地推拉磨割起来，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