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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   11
      六月是个残忍的季节,初春刚刚发芽的嫩叶在燥闷的空气中疯长,生机盎然的绿意在潮湿空气的浸染下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阴影,如同一片灰暗的海洋。
      我赤着脚走在一片沙地上,那是一个奇异的黄昏,夕阳已经落下,但余晖未曾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红,反而散射出一片刺眼的白光,将天际线照得发亮。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身边没有孟宴臣的陪伴,恍然间,一声惊叫传入我的耳中,那是一种细碎、沉闷又微弱的尖叫声,从音调来判断似乎是一位女性所发出的声音,这声响伴随着金属的摩擦声,像一根若有若无的蛛丝,时常出现在我耳边,并且似乎
      ——就来自于我脚下这片沙地。
      聆听着这种神秘的召唤,我跪了下来,这片沙地像是一片具有生命力的海洋,在我靠近它的时候,便很快地向更深处渗漏。白色的强光在那一刻变得异常强烈,如同一盏悬浮在黑暗中的白炽灯,将整片沙地晕染上了黏糊糊、滑腻腻的奶油色。
      沙地退潮了,在我脚下浮现的,是一条崎岖不平的路面,黑色的腐殖质黏在我的脚底,散发出令人不适的臭气,我在这片沼泽中跋涉前进,直到有什么东西硌到了我的脚底,我蹲下身子一捞,在那片令人眩晕的强光的照射下,我清晰地看见了那是——
      一整节人类手部的骨骼,五指俱全。
      我没有惊叫,因为我在医学课上见过了不少真实的骨骼,有完好的,也有残缺的。作为一个医生,我很快判断出这具骨骼的主人生前应该是一名男性,且他手指的平均长度超过一般男性,看起来他生前应该拥有一双修长、笔直、骨节分明的手。
      就像是……
      一个荒谬的念头似羽毛一般划过我的心头,带来一阵战栗。

      耳边那个女人的尖叫停止了,接下来又响起了叮叮当当的乐音,清脆得如同夏季迅猛的雨点,敲打在房檐之上,然后顺着缝隙滴到一滩浅浅的水潭里。我竭力寻找这种声音的来源,直到我把手上的骨骼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透过关节之间的缝隙,恍然间看到了这只手的主人,他有时用细长的手指轻快地敲着钢琴的按键,有时轻轻翻过一本书的扉页,有时握紧了拳头,青紫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地下悄无声息地流过,如同地下的暗河。
      我的脑子分成了两半,一边嗤笑着梦的虚伪和缥缈,另一边则不由自主地对这种诡异感到惊恐和抗拒。
      白光消失了,乐声停止了,那个女人倦怠了,一切又重新来过,沼泽开始下沉,埋葬黑暗的幕布缓缓揭开,我看到了养育这片沼泽的温床。
      数不尽的白骨铺满了面前的每一寸土地,沼泽把他们保养得润泽透亮,仿佛他们才褪去那层长满蛆虫的皮囊。
      我死死地拽着那只手,在寂寥的旷野里,发出了第一声惊叫,变形的叫声在这片空旷中旅行了很久,然后如同疲惫的旅人一般返回了我耳中,这声音倦怠、嘶哑,却似曾相识。
      原来我的声音穿越了时间的罅隙,偷偷潜入了过去的时光中,企图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警告过去的自己:
      不要向前!
      不要思考!
      快点醒来!
      但此刻,绝望的石子已经填满了我内心的大海,让我变得肿胀不堪,疲惫爬上了我大脑的回沟,投下一层阴影,在被阴影吞噬的那一刻,我还在想:
      我脚下的哪一片土地
      埋葬着孟宴臣的尸骨?

      12
      夏季的雨来得突然而激烈,细小的雨滴洒落在我的脸颊,把我从那个诡异的梦中拉了出来,帷幔如同黑暗中漫舞的灵魂,在雨滴的浸染下变得沉重不堪。
      我已经完全脱力了,醒来的时候仍然不自觉地看向身侧,但今天孟宴臣没有陪伴在我身边。
      我侧身拿起手机,发现他在凌晨给我发过一条短信,说是需要加班,可能很晚才回来。我强压下内心涌动的不安,起身把卧室的窗子关起来,唰唰的雨声瞬间被隔绝在外。
      卧室内没有开灯,我坐在床边静静聆听着外面那微弱的雨声,内心却掀起一片喧哗和骚动。
      惊雷乍响,闪电如同梦中的白光,照亮了我惊惧的面庞,而让我感到害怕和恐惧的并不是雷声,而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嗞嗞嗞…系统填充完毕…机能完好,主世界剧情偏离严重,已经开启修复…修复进度30%…50%…100%,偏差数据已剔除,本系统已成功接管宿主身体。”

      我脊骨的皮肤在听到这毛骨悚然的声音时应激般地长出了许多鸡皮疙瘩,但又在一瞬间消失了,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又仿佛这从来都不是我的身体,而我在过去的那段时光中,还以为自己曾经拥有了它们。
      可笑的是,我全身上下乃至皮肤细小的毛孔,都不曾属于我。

      “请宿主配合我们走完剧情。”
      “我和宋焰早就闹掰了,我用最恶毒的话把他全身上下都骂了一遍,从身高到容貌再到性格,他很生气,发誓死都不会看我一眼,你要不让他去死试试?”到这种时候,我反而什么都不在意了,开始和那个鬼东西呛起来。
      “偏差已经修复,一切如常。”
      我敏锐地捕捉到它话语中反复说的那个词语,“怎么修复?”
      “剔除偏差数据。”
      蓦然,我想起梦中那只修长的人类骨骼,内心陡然升起一种荒谬感,“你动了孟宴臣?”
      “偏差数据已剔除。”它毫无感情地把上一个答案换了一种组合方式然后扔给了我。

      “你—动—了—孟—宴—臣。”我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杂乱的发丝下是一双圆睁的双眼,里面是一片黑暗的漩涡,带着阴沉和怒气,眼球周围被一片血红包围,像一枚逐渐西沉的血月。

      系统没有回答,然而我马上就明白了它是怎么“处理”孟宴臣的。
      肖亦骁在凌晨给我打来了电话,言语断断续续,如同被人勒住了喉咙:“沁沁……你来市医院一趟,孟宴臣他可能……”

      13
      我没有见到爱人的最后一面,他被推出来的时候,无菌布下露出了苍白的五指,如同刚刚刻好的石雕,优雅细长又筋骨分明,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已经没有血液在纤薄的皮肤之下流淌了,因为他的生命之源已经完全干涸。

      我坐在一个阴冷的屋子里和他待了一会儿,没敢去看他,只是窝在屋子的角落里,远远地望着他。我自欺欺人般地想着,只要我不掀开那块布,他就没有真正地离开我。
      “他没有离开,他还一直在我身边,他会一直在我身边。”我这样想着,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在一片苍白中显得如此诡异和扭曲。
      他的心跳还在我耳边回响,他的呼吸同灵魂一起在空气中不断延伸,最后触摸到我的肌肤,融入我的血液,我的身体变成了他最后的栖居地,我感受着他的疲倦、乏味、无奈、痛苦、压抑、麻木,我的心脏一起和他的心脏一起重新泵动,创造出新鲜的血液,我的脸色重新恢复了红润,玫瑰色的脸颊糜烂、红艳,如同刚刚和他深吻过一场。

      我觉得我疯了,但没有哪个疯子会有这样清晰的认知。

      “我说过了,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或许你可以这样理解,我们要复原的是这个世界的拼图,如果其中一块坏了,我们就会把它丢弃。”
      我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房间中显得狰狞而可怖。
      “所以,在你眼中,人命不过是一块随时可以扔掉的拼图而已?!”
      杀人之后企图自证清白,我觉得疯掉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从这一刻,那个梦变得不像是梦,而像是某种可怕的预示,是灾难的寓言。
      那个女人的尖叫又如惊雷般炸响,不过这次,她的声音似乎被烈火灼烧得快要化掉,传来一阵刺鼻的焦糊味。
      不要向前!
      不要思考!
      快点醒来!

      我们是什么?是宇宙的生灵,是万物的灵长,是血与肉浇筑的实体,是蝴蝶,是飞蛾,是砖石上挣扎生存的蚂蚁,是在尸体旁打滚的苍蝇。
      我们是一串数据,我—们—是—没—有—意—义—的—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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