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藏在月亮船》荔宝

4、青空（修）

　　食堂临近关门时间，众人终于要散场了。

　　最后一共玩了十五轮。
　　初漪输了十轮。

　　后面她都没敢再选大冒险，真心话答不出被罚了好几杯。

　　初漪跟着大家一起起身。
　　余光里，一个高个子帅哥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好眼熟。
　　鄢清琪？

　　初漪猛然意识到。
　　完了，刚刚玩上头了。
　　笔记本还没还给鄢清琪。

　　……也不知道他等了她多久。
　　他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怪不得没有过来要。
　　初漪的内心浮起几丝愧疚。

　　“啊~头好晕。”初漪当机立断地倒进了衡一宁怀里。
　　“装什么呢初小漪。”衡一宁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胜酒……”
　　“闭嘴。”初漪咬着牙小声说：“我喝醉了，你把桌子上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还给前面那个穿白T的帅哥。”

　　“帅哥？”衡一宁睁大眼睛：“哪里有帅哥？”
　　衡一宁的视线落在了鄢清琪脸上：“vocal，卡座里坐这么个极品！给你赚到了，初小漪。”
　　“……他就是我跟你说那个，我爸的研究生。”
　　“咳。”

　　衡一宁收回如狼似虎的视线，从桌上拿起那个笔记本，揽着倒在她身上装模作样的初漪走到了鄢清琪面前。
　　“那个，学长。”衡一宁笑眯眯地开口：“初漪被我们拉着喝醉了，前面没来得及还你，真不好意思。”

　　初漪默默热泪盈眶。
　　好好好，塑料友谊也有废物利用的一天。

　　“你们玩得可真开心呀。”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在初漪背后响起。

　　初漪听出声音的主人，瞬间有点头疼。

　　陈忱挽着刘皓做作地走过来。
　　她是初漪和衡一宁的室友，也是副社长刘皓的女朋友。
　　陈忱朝衡一宁挑挑眉：“你能把初漪弄回去吗？对女生来说，搬一个醉鬼回去，可能会比较辛苦呢。”
　　也不知道她是在暗讽初漪没有男朋友，还是拐着弯说她重。

　　初漪还没开口，接过笔记本的鄢清琪突然说：“我可以送她回去。”
　　声音依旧是无机质的清冷。

　　埋首在衡一宁颈侧的初漪却猛然睁大眼睛。
　　啊啊啊？？？
　　她转过脸，和鄢清琪的视线撞上。

　　鄢清琪看着她说：“你需要的话。”
　　“陌生男人，不好吧？”陈忱讥诮地笑了一声。

　　初漪用胳膊肘暗暗推了推衡一宁。
　　衡一宁迅速回道：“哦——不是陌生人，这位帅哥是初漪老爸的学生，初漪常常在我面前提——”
　　初漪掐了她的腰一把。

　　不该多说的话不要多说！

　　“咳。”衡一宁的脸扭曲了一下：“我的暑假作业还没完成，我今天要去通宵自习室……再晚就没座位了……那个，学长，你送下我们初漪哦……”
　　“通宵自习室哪天座位不够了？”
　　陈忱在一旁插嘴。

　　但是衡一宁已经将初漪郑重地“托付”给了鄢清琪。
　　推的那把太过用力，初漪差点直接撞进鄢清琪的怀里。
　　幸好她尚存理智，手握住鄢清琪的手臂，稳住了自己的姿势。

　　鄢清琪的手被撞了一下。
　　从笔记本里抖落出来一张照片。

　　但鄢清琪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将滑出的照片塞了回去。

　　初漪只来得及看清，似乎是一张有树的风景照。
　　鄢清琪扣上笔记本的扣带：“走吧。”他垂头问她：“要我扶着你吗？”

　　初漪收回好奇的视线，环视了一圈。
　　陈忱因为她的无视，已经和刘皓不见踪影。

　　初漪抿唇笑了笑，直起身：“不用，你陪我回去就好。”

　　-

　　临近门禁时间，宿舍组团门口的角落里都是黏黏糊糊抱在一起，喁喁私语的情侣们。
　　甚至还有缠绵不休地在接吻的。

　　一路上，初漪努力地装作目不斜视，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嗯……她找鄢清琪，是为了正事的。
　　什么别的都没想。

　　“那个……”临近终点，初漪鼓足勇气，转过身，抬起头。

　　和鄢清琪面对面。
　　两人之间的距离连一拳都不到。

　　她微微抬起头，看到鄢清琪尖削的下巴。

　　“上次跟你说的，我们社参加航模比赛的提案初稿……下周四要展示了。”
　　初漪舔舔唇，有些紧张地攥紧手心：“你能来吗？我……我把会议时间设置在九点，你们的晚训应该是八点就结束了。”

　　“八点？”鄢清琪垂眸思索了下：“晚训结束后，可以自由活动吗？”
　　他没经历过军训。之前上网搜，看都说训到晚上十点，然后回去还要被监督熄灯。
　　所以他本来打算找个理由请假的。

　　“当然可以啊。”初漪眨眨眼：“你们和本科生的时间一样。有些社团军训期间就开始招新了，好多新生们晚训完还去面试呢。”
　　不过航模社由于性质特殊，招新一般比较晚。
　　要不然她最近得忙死。

　　“我可能能抽出时间。”鄢清琪淡声说。

　　得到答复的初漪，突然陷入了一种玄妙的纠结里。
　　她想起刘皓说的那些话。
　　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她似乎沉默了太久，连鄢清琪的表情都变得更加冷肃了。

　　终于，初漪心一横，抿唇露出一个小心翼翼又有点欠揍的笑容：“对了，鄢学长。”
　　“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学术成果吗？”

　　初漪说出那句话之后。
　　看到鄢清琪明显地怔了一下。
　　他微微垂着头，长睫扑闪，眼底路灯的光忽明忽暗。或许是因为她的问题太过离谱，让他猝不及防，鄢清琪的表情第一次有了些许变化。

　　有点懵，像只睁大眼睛的兔子。
　　等等，这个想法太罪恶了！

　　初漪努力甩掉脑海中莫名浮现的，头顶着兔耳朵的鄢清琪人设。

　　“什么样的才算拿得出手？”鄢清琪问。
　　“……”
　　初漪陷入了沉思。

　　其实初漪不太清楚鄢清琪的研究方向。
　　也不太清楚什么样的研究生算是特别牛掰的研究生。

　　她的对照组只有刘皓今天提起的那个少年班学神。

　　于是斟酌几秒后，初漪说道。
　　“就是……有没有，比本科在CIT少年班，连CIT的研究生院都格外器重的少年天才……听起来让人感觉更牛掰一点的学术成果？

　　沉默。
　　冷场。
　　只有蝈蝈在草丛里，喋喋不休地狂叫。

　　初漪偷偷用余光打量鄢清琪的反应。

　　然后发现，鄢清琪在听到这段话后，表情迅速收敛，甚至比平时还冷然几分。
　　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连黑眸似乎都沉寂了下来。

　　饶是初漪这么一个有点迟钝的人，都能意识到。

　　鄢清琪，似乎因为这句话。
　　……不高兴了？

　　是因为被她质疑所以不高兴了吗？
　　还是因为自觉比不上CIT的少年学神，觉得有点丢面子？

　　初漪的大脑飞速运转，脑海里迅速地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我……”
　　鄢清琪说了一个“我”字后，又顿住了。

　　他没看初漪，而是微微偏着头，垂眸盯着右侧的花坛。

　　初漪看着鄢清琪微微拧着眉。
　　因为他侧头的动作，路灯的光落在他修长的脖颈上，白皙皎洁，甚至都能看见青筋的脉络。

　　垂睫的神情，让初漪看出了几分透明的脆弱感。

　　初漪突然……被愧疚感淹没了。

　　她干嘛要拿鄢清琪和别人攀比啊啊啊！
　　还让他露出这么难堪的表情！！
　　她好坏！！！

　　“我、我觉得，这儿现在蚊子有点多。”初漪抢先一步，打破僵局：“呃，我都快被咬死了。”

　　她都不好意思看鄢清琪的表情了。
　　越看越愧疚。
　　估计会愧疚得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那种。

　　“所以，我还是……先回寝室了，哈哈。”初漪的视线躲躲闪闪，也盯着花坛干笑：“你明天还要军训，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个，拜拜。”
　　初漪落荒而逃。

　　-

　　第二天上课，初漪果然顶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早上她还没听到闹钟。
　　是陈忱出门前，把脸盆掉在了地上，才把她吵醒的。

　　新学期第一堂课就是高数。
　　初漪昏昏欲睡，衡一宁也昏昏欲睡。

　　还是衡一宁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决定聊点刺激的，让两人摆脱瞌睡虫。

　　衡一宁用手肘推了推初漪。
　　“喂，初小漪，你和你老爸那个研究生怎么样了？”衡一宁小声问：“我昨天可是舍命为舍友，硬是在通宵自习室待了一晚上。”
　　初漪白她一眼：“你就不会晚点再回来吗？”

　　“那不是，陈忱都听到我要去通宵自习室了嘛。”衡一宁无奈地扁扁嘴：“我提前回去，她又会说什么我为了你骗人什么的……”
　　要是之前的初漪，肯定丢一句“管她干嘛”回去。

　　但初漪还是忍住了。

　　大一的时候，其实她们三个人关系还好。
　　直到大二，复读的刘皓考进了H大。
　　陈忱从此基本上都和男朋友黏在一起，不怎么跟她和衡一宁一起行动了。

　　随后大二下的那件事发生，两个人才从此成了水火不容、相见两相厌的关系。

　　“快点，初小漪，跟我你还遮遮掩掩的？”衡一宁又用手肘戳了戳她：“你看你这两个黑眼圈，少女怀情睡不着是吧？”
　　初漪回过神。
　　“才不是因为这个睡不着。”初漪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你啊。”

　　初漪看了一眼前方陈忱的后脑勺。
　　又看了看，一脸天真蠢萌样的衡一宁。

　　算了，和衡一宁讨论陈忱只会让衡一宁夹在中间更烦恼。

　　“我……昨晚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我好像把人家惹生气了。”初漪摸了摸鼻子。

　　“啊？”
　　衡一宁愣了一下，幸灾乐祸地说：“那可是你老爸唯一一个研究生，你把人家惹毛了，看你老爸揍不揍你。”

　　初漪现在，其实也觉得昨天自己的发言有点没脑子。

　　她有些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唉，都怪刘皓刺激我。我想请鄢清琪来参加我们的提案初稿评议，但又担心刘皓请到那个少年班学神，把他比到地里去。”
　　“所以我就想先问下情况，心里有个底嘛……要是到时候开会，刘皓处处搬出那个少年班学神压他一头，鄢清琪多没面子呀。”

　　“……”
　　衡一宁有些鄙夷地看着她。
　　“我猜，那你一定先一步让人家没面子了吧？”

　　被戳中的初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你也别管刘皓，他不说那个少年班学神还没回他吗？”衡一宁摸了摸下巴。
　　“说不定刘皓真请到了呢。”初漪垂头丧气。

　　“呃，要不……”衡一宁眨眨眼：“你就别把那位帅哥往火坑里推了？”
　　“虽然说，初教授的研究生……比起我们这些傻乎乎的大学生，肯定还是有实力的。但刘皓那人，就挺眼高手低的，说不定还要冷嘲热讽你。”

　　初漪又叹了口气。
　　纠结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算了，我还是去找我老爸吧。看他方不方便帮我联系一个指导老师。”

　　初漪彻底清醒了。她一抬头，就看见白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

　　嗯，很好，新学期第一堂课。
　　她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

　　初漪今天下午第一节没课。
　　所以她吃完饭后就告别了衡一宁，去了初教授的实验室。

　　到实验室后，没看见她老爸。
　　好心的博士生师姐告诉她，初教授前面回办公室了。

　　初漪又顶着大太阳，跨越半个学校，从实验楼往航天学院楼赶。

　　在半路上，初漪恰巧碰上新生在操场军训。
　　南城的夏在九月依然蓬勃而鲜活，砖红的塑胶跑道上，是万里无云的澄澈青空。

　　离操场围栏最近的是国旗班。
　　7×7的小方阵，踢起正步都明显比其他中队整齐划一得多。
　　初漪忍不住停下脚步，等他们走过来。

　　日光有点刺眼，她抬起手支在眉骨上，看清了国旗班第一排的脸。

　　初漪瞪大了眼睛。
　　然后使劲地眨了眨。

　　……鄢清琪？

　　鄢清琪在第一排的最左边，尽管穿着一身很普通的蓝色迷彩服，精致的五官依然很突出。此刻抱着怀中的步.枪，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比平时莫名更多了一丝不容侵犯的禁欲感。

　　……没想到鄢清琪会被分到国旗班去。
　　初漪默默地看着国旗班停在她面前。
　　但他的仪态一贯很好，可能因为平时很少玩手机缘故，在他身上完全见不到含胸驼背的时候。

　　初漪的手动了动，忍不住举起手机。
　　然后双指放大，隔着操场的围栏，对着站定在原地的鄢清琪“咔嚓”拍了一张。

　　初漪拿着手机费劲地在日光下端详了一下。
　　……应该是拍清楚了吧？

　　她又抬起手机，将镜头拉远，对着操场上的方阵拍了几张。

　　初漪随手发在了学校的微博超话里。
　　@等涟漪：此刻的我，透过你，看到了曾经属于我的——最怀念的夏天。[图片]

　　青春真好啊。
　　初漪匆匆离开，却没看到身后的国旗连里，教官瞥了鄢清琪一眼——

　　“同学，原地休息了，别站军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