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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不要爱上风 ...

  •   李查德在酒吧外面找到我时,我蹲在街边看夜景。
      李查德气急败坏,他把我从地上揪起来,骂我:“到处乱跑,也不同我说一声!”
      我不以为意,懒洋洋的同他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怕我走丢?再说,还不是给你找到我。”
      李查德姓李名查德,英文名叫Richard,是个混血儿,有一半中国血统。
      十四岁第一次见到他,听到这个不中不洋的名字,笑得扑在沙发上打滚。弄得李查德很是尴尬,年少英俊的面孔涨的通红。
      他一向拿我没办法。
      李查德坐到一条台阶上,抽出一盒烟来,递给我一支。
      我坐在他身边,两颗脑袋凑近一处,让他给我把烟引燃。
      他问我:“我不过去一趟卫生间,喝杯啤酒的功夫,怎么里面乱成一团,到底发生什么?”
      我用两只手指夹住烟,转过头对李查德笑:“两个鬼佬为我打架。”
      李查德一副狗吃屎的表情,好像在说:两个男人为你打架,开玩笑的吧。
      我见他不信,耸耸肩膀,继续说:“我也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你去洗手间,两个洋人见我没有伴,一齐走过来请我喝酒,我也很为难,就同他们开玩笑说:不如你们两个打一架,谁打赢了今晚我便同谁走。没想到他们那么不幽默,竟然当了真。开头只是那两个外国佬打,后来不知怎的,两群人打在一起。我见现场太乱,于是趁机跑出来咯。”
      李查德两只眼睛瞪着我,恨不得吃了我似的:“你一时不惹祸,是否浑身不舒服?”
      我笑笑说:“那样生活多么平淡无聊。”
      “怎样才算不无聊?”李查德语带嘲讽反问我。他没好气的说:“要不要我明天就跟珍妮弗悔婚,然后抛弃一切同你私奔到卡达利娜岛。够否惊险刺激,波澜跌宕?”
      我嘴巴里叼着只烟,大笑着拍手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那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岛屿。”气得他。
      忽然李查德叹一口气,生气的眉眼一齐黯淡下来。七彩闪动的霓虹灯光下,他转过头来看我,一脸无奈:“顾西暖,你不要同我开玩笑了。你明明知道我做得出来。”
      我笑他:“干什么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明明是你拒绝我,你要结婚了,该伤心的是我才对。”
      “我拒绝你,是因为你对待感情这件事,从来不是认真的。”李查德淡淡说。
      他吸一口烟,橙红的火光在他之间忽明忽灭,长出一层胡茬的脸在半明半寐之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我凑过去拥抱他,一条手臂搁在他背上轻轻拍。
      我无限歉意的说:“对不起,李查德,我只是身不由己。我不知道爱情该是怎样一件东西,我只是任由我的心。”
      李查德不屑,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哼,你的心。”
      又轻轻叹息:“顾西暖,你哪里有心。”他伸出没拿烟的那只手臂揽住我,脑袋搁在我的肩头,有点落寞的轻声说:“你没有心,所以才能够伤我的心。”
      抱了片刻,又拿手推我:“还不快起来,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人家会当我是同性恋。”
      我坐好,斜乜他一眼:“难道你不是?”
      又说:“再者,这整条街都是同性恋,就算你带珍妮弗过来,人家也说你是同性俩,她是异装癖。你避得什么嫌。”
      李查德不理我,他把烟在地砖上摁熄灭,拖着我站起来。
      我站都不稳,斜挨在李查德身上。
      他皱眉问我:“你今晚喝了多少酒?简直烂醉如泥。”
      我笑:“难得你这洋鬼子也会说中国成语。”
      “我爸爸也是中国人。”李查德白我一眼。
      我扶住李查德,拍拍脑袋:“哦,对了,李博士。”已经好久不再见面,差些忘记他了。
      李查德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我:“你今天又没有吃药。”
      我摆摆手,不耐烦的说:“我已经都好了,不要老拿我当病人。”
      “你以为我愿意?”李查德也很厌烦,“但是顾西暖,自我十六岁认识你,你什么时候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
      “明明是你拿有色眼镜看我,”我反驳他,“和我相处过的人,没有谁会觉得我不正常。”
      李查德不再与我在这件事上争辩,他拉拉我说:“走了。你喝了酒,不要站在大街上吹风。”
      我说:“我走不动啦,你背我一段路。”
      “别胡闹。”李查德不高兴。
      “我说真的,”我指指自己的脑袋,说,“我现在头昏脑胀,晕乎乎的,浑身都软成稀泥,走不来路啦。”
      李查德拿我没办法,臭着一张脸蹲下身,让我趴在他的背上。
      我双手揽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背上,一颠一颠的,好像在坐轮渡。
      我很不满意,对他说:“你稳一点啦,我要被你颠吐了。”
      李查德恶声恶气的说:“顾西暖,我真想掐死你。”
      我把头贴在他的背上,笑了:“别胡说八道了,我知道你舍不得。”
      李查德说:“顾西暖,你不要得意忘形,世上总有人克制你。”
      我说:“是吗,真的会有那样一个人吗,我万分期待。”
      李查德叫我气得说不出话。

      夜里做梦。
      华山之巅,银月如盘,稀星如豆。
      我立在万丈悬崖之上,山间大风吹得我一身白衣猎猎作响。如喟如叹箫声自我唇间浸开,又慢慢消散在黑暗的山林之间。
      一曲既罢,我负手远望。一人身影遥遥映入我眼帘,一路踏烟波月色而来。
      我唇畔略带笑意,不枉我等了这许久,他终于来了。
      我掠了掠被山风吹乱的鬓发,今夜月光如水银泻地,崖上夜色美不胜收,我欲叫来人见见我如何玉树临风,潇洒飘逸。如此景色如此人,他还不意乱情迷,拜倒在我翩翩白衣之下?
      心中如此这般想入非非,我面上越发春风得意。
      那人渐行渐近,我禁不住向前迎上一步,一抬头,却大惊失色,连连倒退,口中乱叫:“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来的根本不是我要等的人。
      来人道:“为何不能是我?你等的又是谁?”
      他如此一问,我一片茫然。
      我一直在等的人是谁?我如此精心准备,耐心等待,为什么此时我却毫无印象?
      然而不消片刻我便把这问题抛诸脑后,我看向来人:“你来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他冷冷道:“顾西暖,你可知你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早已惹了众怒。今日我来替天行道,娶你狗命!”
      我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想杀我?你也不先打听打听我爹顾诚安是什么人!”
      谁知他冷哼一声,道:“昨日你爹爹听闻你分桃断袖,行龙阳之事,盛怒之下已走火入魔,一命呜呼。如今顾家树倒猢狲散,可笑你竟然不自知,依旧如此气焰嚣张!”
      “你……你……胡说八道!”他几句话叫我花容失色,我颤颤巍巍指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好。
      他抽出腰间长剑指向我:“你一贯为非作歹,今日就是你报应之时!”说罢挥剑向我砍来。
      眼见那闪着寒光的剑锋,我直吓得肝胆俱裂。
      “大侠饶命呀!”我一边大叫一声,一边抱头乱窜。
      他毫不动容,疾步向我追来。崖上地方狭小,可供躲避之处不多,他又紧追不舍,眼看我命将不久矣,倏忽身前却又多了一人,正是我等了许久的那人。
      见他在此,我不禁喜上眉梢。捉住他的衣角,我几乎涕泪俱下向他求救道:“美人,美人,你可要救我一救哇,这贼子要杀我!”
      “哦?”美人看着我,忽而挑眉一笑。
      这一笑真不得了,美的山无棱天地合,艳的冬雷震震夏雨雪,即便是这要命的关头,我也不禁心神一荡,忘了逃命之事。
      “真是巧,”美人凝目望着我说,“我也是来杀你的。”
      说罢,不待我反应,他的手在我胸前轻轻一推,我便身坠万丈深渊……

      我猛地从床上跳坐起来,但很快又呻吟一声,重新躺了回去。宿醉令我脑袋如被炸弹轰炸过,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疼痛。
      李查德已经不在我身边,昨天他送我回来便离开。他最近忙着筹备婚礼,着实没办法再顾及我。
      我捂着额头,回想起刚刚那见鬼的荒诞梦境。
      梦中我是作奸犯科的名门草包,又猥琐又好色,因死了父亲失了后台,终于被两名正义之士替天行道,合力将我消灭。多么主旋律的梦境,邪恶不敌正义,天理得以伸张。
      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难道是哪路神佛实在看我不过眼,意图用梦点化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时床头电话开始铃声大作,我脑中还想着刚才的梦。我皱着眉头苦苦思索,那无缘无故出现在我梦中的两个人,我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
      我抓起听筒,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你只有三十秒,请务必长话短说。”
      我漫不经心的恶劣态度并未令对方却步,他仍慢条斯理,先是询问我:“请问可是顾西暖?”
      低沉磁哑的男声,只可惜带了公事公办的冷漠。
      这样的声音应当在朦胧暧昧的深夜,温柔的响起在一个女人耳畔,好教她迷乱沉迷,情不自禁。只可惜此刻时间人物情景都不对,平白浪费了这迷人嗓音。
      我说,“是的,我当然是顾西暖。”
      或许因在异国徘徊太久,说出这个名字的一刹那,我甚至有一刻恍惚,我到底是不是顾西暖。
      我问他:“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我一边问一遍盘算,已经过去多久,是否超过三十秒。我已等不及挂电话。
      电话那边平板的声音又响起来。
      他冷静而镇定的向我宣布一个消息,他说:“令尊顾诚安刚刚在慈安医院过世,希望你能尽快赶回来参加葬礼。”
      我闻言一怔。最先涌现在脑海中的反倒是刚刚的梦,梦里面有个人对我说,“昨日你爹爹听闻你分桃断袖,行龙阳之事,盛怒之下已走火入魔,一命呜呼。”
      不知怎的,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居然不是一场梦,而是一通堪破天机的预言吗?
      对方似乎仍在电话那边沉默的等待我的回答。
      但我只是问他:“喂,你姓甚名谁?”
      我突然对一个未曾蒙面的人物的身份产生了好奇。我与他对话,却不知道他是谁。
      对方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停顿了片刻,似乎没料到在这样的时刻,我会突然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是骆其声。”他顿了一下,说,“三十秒已经到了。”
      然后他就这样挂了电话。
      听见话筒里的忙音,我笑了。
      最近的生活平淡如死水,这次我回去,或许能掀起一点不一样的波澜也说不定。最不济,也不过同样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一个太阳高挂的正午,我从公寓那张凌乱的大床上坐起来,突然对未来的人生充满憧憬与希望。

      父亲葬礼当天,天空阴沉沉,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我冒着雨丝姗姗来迟,没撑一把伞。前来参加葬礼的人早已离开,只剩一男一女仍肃穆站在墓碑前。
      并不是我故意迟来,怪只怪下葬的日子选得不好,这么阴沉的雨天,从机场出来便遇到大塞车。听说雨天路滑,前面路上发生连坏车祸。加之本城交警效率低下,我足足在路上阻了数个小时才得以脱身。
      我有心最后尽一点孝道,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走的近了,才发现那女人我认识,过了这么多年,我仍一眼就将她认出来——夏乃心,我父亲的情妇。我母亲早已离世,但是十多年来她始终不得扶正,全是我在其中作梗。
      此刻她拿一方手帕捂住面孔,双肩轻轻颤抖。我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可伤心。
      一个穿黑色西装的挺拔男子站在她身后,静静为她撑着伞。
      啧啧。我望着那一双身影,轻轻咋舌。原来夏乃心动作这样快,旧爱尸骨未寒,新欢已迫不及待。
      我在父亲碑前站定,那张小小的照片中父亲笑得盛气凌人。然而无论生前多么翻云覆雨,八面威风,死后也终归只得蜷缩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渐归永寂。
      其实都是一样的。
      真不晓得他活得好好的,因何在这样意气风发的年纪忽然去世。
      我满以为他会长命百岁,直到我七老八十,他仍一副慈父模样,殷殷同我垂问,我儿,近来好乎,钱可还够用否?不要替我省,你爹爹最有钱。
      没想到他却这样突然离世,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留。
      忽然之间我有些担心,莫不是什么家族遗传的重症,令所有顾氏男丁到了一定年纪皆逃不过一死?
      我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因为冰凉的雨丝还是因为脑中荒诞的想法。
      察觉到有人到来,夏乃心抬起头来看我。
      “西暖……”她眼角含泪,我见犹怜。
      我对她点点头。
      夏乃心其实是个极美好的女人,要嫁好男人再容易不过,但是不知究竟哪里想不开,跟了我父亲那样一个糟老头。莫不是因为缺少父爱?
      她早已超过三十岁,性情却依旧如同一个不知世事的七八岁小女孩,柔弱胆怯,事事须依仗他人教导指引,不知父亲究竟是怎样忍受她。我简直以为我父亲父爱过分充足,因在我处处处碰壁,才找了夏乃心这样一个情妇。
      我看见有人在他墓前献上一大束白百合,细雨里带露般美好。不知是谁这般富有情调,白白糟蹋了这样好的花。
      我说:“其实父亲他不喜欢百合花,他最爱路边野花。”
      夏乃心和她身后的撑伞人都看向我。
      “毕竟,家花哪有野花香。”我冲夏乃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夏乃心听出话中讥讽之意,脸一下子白了几分,然后又涨得通红。
      “我……”她双唇嗫嚅,却始终说不出什么话。
      她这副窘迫的模样逗得我发笑,像做错事的小学生。其实她大可不必对我如此忌惮,她跟了我父亲这么久,若不是多年来我从中屡屡阻挠,她早已是名正言顺的顾夫人。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怕我,若是换了其他泼辣女人,此刻早已恨不得将我抽筋拔骨了。
      或许是见她愈发困窘,一直在她身后为她撑伞的男子走上前半步,不动声色的将她护在身后。
      那男子冷冰冰看我一眼,不怒自威。
      “噫,这是你的新姘夫?”我故作惊讶的问。
      “不是,不是的……”夏乃心闻言吓得花容失色,急忙辩解。
      那男子终于无法忍受我的咄咄逼人与无理取闹,他开口斥责我:“顾西暖,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可以到此为止。”
      啧,这声音?
      我这才仔细打量起他。
      他是一个长得极好的男人,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可惜神情冷漠,举止持重,给人一种疏离且高傲的压迫感。
      尤其是他看我的眼神,并不比看一坨狗屎更用心。
      这人便是骆其声了。
      真是一场令人不太愉快的会见,我想。墓园,葬礼,冷雨,女人和死者,所有场景都不适合来一场一见如故。
      我看得出骆其声对我怀有莫名敌意。我摸着下巴想,莫不是我已经到了人见人憎的地步?
      骆其声早已领着夏乃心先行离开,他对夏乃心倒是百般维护。我不怀好意的揣测,或许他早已属意于她,可惜佳人始终不开窍。
      偌大的墓园此刻终于只剩了我一个人,我在父亲的碑前蹲下。想吸烟,摸到口袋才清醒的意识到,此刻仍是雨天,不宜点火。
      我叹口气,问碑上那张照片:“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老子死了还嘻嘻哈哈,你生气吗?”
      理所当然的得不到回答。
      我又说:“你瞧你多大的排场,你一下葬,天老爷都为你哭了呢。”我伸出手指了指阴沉的、仍飘着雨水的天空,“所以我不哭,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突然绵绵雨丝都凭空消失,我诧异的仰起脖子,看见骆其声的脸。
      他在我头顶撑着一把黑伞,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讪讪笑,不明白他为什么离开了又折身而返。
      “我以为你们已经离开。”我说。
      他将另一把没有撑开的伞递到我面前:“她让我来送一把伞给你。”
      虽然骆其声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必然是夏乃心。她一向对我不错。
      我接过伞,他皱着眉看了眼天,又说:“天气不好,不要呆太久。”
      我笑着说声“谢谢”。
      他看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我站起身撑开伞,看见他修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如林的墓碑间,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像一部黑白电影。

      我第二天便得感冒。
      自清晨便窝在被子里,脑袋昏昏沉沉,似醒非醒,半虚半实。绵软床榻犹如一谭淤泥,拖着我不断下沉,下沉,直沉入无底黑暗中去。
      夏乃心见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吓得六神无主。
      我听见她不知给谁打电话:“……西暖叫不醒,好像病了……我不知道……”又把手摸到我额头,碰一下很快收回去,这回用一种快哭了腔调对住手机喊:“他发高烧……我要怎么办?”
      过一会儿挂了电话,她坐我床边,竟淅淅沥沥哭起来。
      她像在商场跟丢了妈妈的小女孩一样,一边哭一边喊我的名字:“西暖……西暖……你醒醒。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爸爸交待。西暖……”
      我被这女人烦得要死,恨不得有谁将她拉出菜市口斩了头,省了在这儿烦我。
      偏生昨天家里所有佣人都被放大假,要下午才回陆续回来,此时没人能管得了这老少女。
      于是我不得已,奋力挣扎着睁开双眼,冲她怒吼:“不要哭!”
      一开口自己先吓一跳,这是什么公鸭嗓子破锣腔调,哑的难听至极。
      夏乃心见我醒了,一时收了泪。
      “你觉得怎么样?”她关切问我。
      我脑袋发胀,喉咙冒火。我吩咐她:“我口干,去给我倒杯水。”
      她欢喜的去楼下给我倒水,被我支使的心甘情愿,理所当然。
      我躺在床上,不一会儿觉得似有人扯我眼皮般逼我闭上眼,撑了片刻,最后还是不抵那无边困倦,闭上了眼。
      还未待我睡牢,忽听得楼下一声惊叫,接着是打碎玻璃杯的声音,想都不必想也知道又是夏乃心闯了祸。
      我实在不想理她,却又怕她一个人赶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惨事。撑着半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披着毯子走到楼下厨房,果然看见夏乃心蹲在一顿玻璃碎片前。
      她仰着头看我,一脸无措:“我被水烫到手,不小心打破玻璃杯。”
      此时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我命令她在乖乖楼下坐好,翻出医药箱替她上烫伤药。经过这一番折腾,我的感冒症状倒是轻了许多。
      我抱着水杯与她面对面坐,整个身体缩进一条毛毯里,只露出一张脸。
      我先开口:“爸爸不在了,不如你搬出去住。”
      她很震惊,又有些委屈:“可是你爸爸要我照顾你。”
      哎呀我的天,照顾我?经过刚才那一番手忙脚乱,她竟然还好意思这么说!
      我被她这份天真娇憨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实在说不准她是装傻还是真傻。一时两人无言相对。
      我干咳一声,说:“但我自己住惯,不愿和别人住一处。”
      话里撵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夏乃心不说话。
      我看她神色复杂,心中不由骇笑,难不成她真把自己当成我亲妈,真把我当亲儿子来爱?天啊,那糟老头到底自何处找到这样一个活宝?
      前厅门响,骆其声推门进来,见我俩大活人对坐在一处,似乎吓一大跳,尤其我还滑稽的裹在一条毯子里。
      他先看向我说,“你醒了?”随即又转向夏乃心,语含责备,“怎么不锁门,万一被陌生人闯进来怎么办?”
      夏乃心喏喏不说话,眼眶先红了。
      骆其声无奈,坐到她身边,问:“手怎么回事?”
      “被热水烫伤,不过西暖帮我上了药。”
      骆其声看我一眼,说了声“多谢”,神色自然极了。
      他叮嘱夏乃心:“我叫了方医生过来,一会儿你不要忘了让他看一看手。”
      自骆其声进门,我两只眼珠便盯住他俩。我实在好奇他们二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若说是奸情,不至于在我面前这样明目张胆,但要说两人之间真的一点关系没有,那骆其声对夏乃心也忒关心了些。
      真是复杂啊,复杂。
      很快家庭医生过来,为我开了药,叮嘱我好好休息。医生前脚离开,骆其声后脚进来。
      他递给我一叠文件,我随便翻看几页,一页也看不懂。
      我问:“这些是什么?”
      “公司文件。”他说,“你要接替你父亲,先看看这些对你有帮助。”
      “但是我看不懂。”这是大实话。
      “你在国外读商科,怎么会看不懂?”他的声音提高一点,眼睛看住我,好似我在骗他。
      “谁说我读商科,这是谣传!”我反应激烈。
      骆其声挑眉看我,我也不甘示弱的看他,意图表明我是问心无愧的。
      好吧,我的确学经济,研究杜拉克关于企业管理那一套。但那不一样,不一样。
      我并不是真的去学习,我不过找个光鲜的理由去玩乐。指望我看懂这些乱七八糟的报表与文件,开什么玩笑!
      沉默一会,骆其声将文件一一收拢起来。他说:“看来你需要招聘一名执行官。”
      我想了想,摇头。
      “不,不需要。”
      骆其声扯着嘴角朝我冷笑:“顾少爷,不要以为顾氏可以光合作用,无人管理也能硕果累累。”
      “但是我有你,”我平静的对他说,“我可以相信你,对吗?”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老头子早知道他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多年来他一直将骆其声放在身边培养,多半是为了在这样的时候为我留一条后路。
      我想,反正他是个人才,不用白不用。
      夏乃心很快从顾宅搬出去,这事全由骆其声一手操办,他好似十分乐意夏乃心离我远一点。
      终于有人接手这大麻烦,我很是松了一口气。
      骆其声开车来接夏乃心时,我拉住他。我说:“老头子死了,她也搬出去了。从此夏乃心与顾家再没有半分瓜葛,今后她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管她的。”
      我观察多时,发现骆其声对夏乃心的确非同一般,两人之间气氛远超普通男女关系。我对他说这番话,不过是隐晦暗示他,你大可放心大胆追求夏乃心,我决计不会有半点意见。
      谁知骆其声非但不领情,反而狠狠瞪了我一眼,他眼中燃着愤怒的火焰,仿佛要把我化为灰烬。
      最后他甩开我,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顾宅,看起来似乎很生气。
      对于他莫名其妙的怒火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委实不晓得哪里得罪他。

      感冒还未好,骆其声来电通知我参加商业宴会。
      他说如果我不愿意,可以不必去。我向来喜欢各类宴会,当即兴致勃勃答应他。
      我问他:“我带病赴宴,有这样勤勉的老板,你是否感动到无以复加?”
      他冷笑,说:“我只怕你携带病毒入场,叫在场所有人感冒到无以复加。”
      我大笑。
      我说:“原来骆其声你也有幽默时刻。”他马上挂了电话。
      当晚酒宴,我的入场并没引起太多注目。多数人并不识得顾家的新主人是哪个。我倒是见到一群人牢牢围住骆其声,有男有女。他看见我进来,但并未多做表示,只扫了我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我猜他还在生我的气。
      我从侍应生那里拿了一杯酒,走到角落去。
      此间无数光鲜亮丽的美丽人物,我需得细细观察,才能想好今夜我该向谁搭讪好。对我而言,酒会存在的意义大抵只有一点——供我与投缘的美人相遇。
      所以说我这人大抵真的无可救药了。
      就在我到处寻觅今夜的猎物时,一双眼睛也盯住我观察许久。那人畏畏缩缩躲在我暗处看了我多时,却始终不敢上前说一句话。
      我被他看得实在不耐烦,于是径直走过去,将他揪出来。
      我说:“亓闵元,你要看我多久!”这人是我中学同学,少数我还能叫出名字的故人之一。
      他有些不置信的看着我:“顾西暖,真的是你?”那眼神仿佛不是在看真人。
      我反问:“怎么不是我?”
      “你怎么突然回来!”他似乎仍对我站在此处感到不解,“刚刚我以为看错人。”
      “你平常看不看报纸电视,我父亲驾鹤归西,我当然要回来。”
      “唉?唉唉,顾伯父过世了?”亓闵元表现的比我当初听到这消息是震惊的多,他两只圆圆的眼珠瞪着我,十分惊悚。
      “你莫要害怕,丧父又不传染,乃父仍安好,何必这么惊愕。”
      亓闵元有些不好意思,他对我说:“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哎,怎么没人同我提起?”
      “同你提做什么,难道你是神医,能够招魂引魄,起死回生?”我冷笑看他,“你只管晓得本届选美小姐是哪个就好,其他杂事知道多了,平白伤害脑细胞。”
      亓闵元被我说到脸红。他讪讪说:“顾西暖,你说话总是那么刻薄。”
      这下我倒笑了:“是你脸皮总是不够厚。”我一条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说,“不如同我说说这里都有哪些美人名媛,你知我离乡多年,对本城社交圈不甚了了……”
      别的事情亓闵元大概都不知道,唯独对美人他如数家珍了如指掌。
      他一一向我指点,穿紫色礼服的是某某某,家世如何如何,未婚夫怎样怎样,那黑色晚装美女名声如何如何,你千万不要招惹,那粉红少女又是哪家女儿,今年初入社交圈……
      半晌工夫,我已对来参加酒宴的多数异性了解大半。
      我问亓闵元:“怎么半天不见你的女伴?”
      他神色颓然。
      “我父母嫌我不争气,不知进取,已对我实行经济制裁半年之久。女人这种奢侈品早就戒啦。”言语间落寞怅惘非常。
      亓家不似顾家一脉单传,只我这一根长歪了的独苗。亓闵元亲兄弟堂兄弟一大堆,他只排号就可排到十好几,其间人才济济,不乏几个商业精英,早早进了家族企业接管生意。
      亓闵元名门子弟的身份看似光圈环绕,他终归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要靠向父母领取月薪过活。外表虽光鲜,内里却着实郁闷。
      “还是你最好,多叫人羡慕。”他落落寡欢的说。
      死了爹妈没人管倒叫人羡慕起来。我忍不住笑,“天家无父子,富贵不兄弟”这句话果然是没错的。
      “不如你以后多来找我,我刚刚回来本市,人事都大变,只得你一个认识的人。”
      他自然满口答应我。
      不过一会儿,亓闵元便被一名西装革履的英俊男士提走。他一脸不情愿,那名男士脸色也不甚好。
      亓闵元掏出名片递给我,临走前他紧握我双手,犹如死囚将赴刑场:“你一定要多多联系我。哎,你不知道近日我过得有多惨……”
      若任凭他说下去,他恐怕要流出眼泪了。幸而他的男士早不耐烦,强行将他拖走。
      后来亓闵元同我说起酒宴上的男人:“那是我大伯家排行第三的堂兄亓青,最善经营,年纪与我差不多已经管理着一间分公司。我爸爸恨我不争气,将我丢给亓青,叫我向他学习。”
      “向他学习?又不是小孩子。”亓闵元愁眉苦脸的说,“再说我哪是经商的料,简直叫我愁出白头发。我那亓青堂兄不近人情最出名,我随他进进出出几个月,足足瘦了十多斤,他仍嫌我不够勤力,处处与我为难。我明明记得年幼时,那么多堂兄弟间亓青唯独对我最要好,谁知不过十多年,他变得这么冷血无情。”
      他说完这句话后,很快被他堂兄一通电话招走。

      有了亓闵元这条地头蛇领路,我不久便在本城混得如鱼得水。
      我很快声名大噪,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臭名远扬。不出半个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顾家有个挥金如土的败家子顾西暖,他每天的任务只有荒唐与浪费。
      城中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漫天飞,我觉得没什么不妥。不是有个很著名的大文豪说过么,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多么潇洒!
      亓青手上接了大项目,忙得目不交睫昏天暗地,亓闵元终于得以从魔掌脱身,更如脱缰野马,四处撒野。
      “不历地狱,不知人间如斯美好。”亓闵元一副脱胎换骨再世为人的模样。
      我揶揄他,“数年不见,怎么做了新派诗人。”
      他凑到我面前说,“明日有聚会,在郊外洛阳道,你去不去?”一脸暧昧神情如拉皮条的掮客,“届时会有许多年轻美貌的女孩。”
      人生在世,也不过这点儿乐趣。我说:“怎么能少得了我。”
      然而去了却觉得不过了了,并无什么别出心裁的意趣。
      我是一个喜好玩乐的人,以前并不会这样容易厌倦,但最近却越发兴致缺缺。对一个以花天酒地为己任的富家公子,这样的疲倦真是要命了。
      这是一场私人露天派对,一群相识的或者不相识的年轻男女们聚作一堆,或耳鬓厮磨,或眉目传情。有人对上暗号,那么即刻天雷勾动地火,这世上又多出一对狗男女。有人送错秋波,那么只得勉意接收一张好人卡,今次黯然退场。
      当下时代,红娘早已不流行,人人直白大胆,自由恋爱。
      这一天阳光灿烂的很,灼得我睁不开眼。泳池边聚了一堆人,有个身材火辣的碧眼洋女有意无意失足落入泳池,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我提着空了的酒杯站在树荫下,正百无聊赖。一个扎着麻花辨的醉女突然朝我冲过来,整个身子软在我怀中,口中直喊:“先生,救命,救命啊!”
      我从未见过如此有创意的投怀送抱,心下不由暗赞此女手段好生高明。
      她既如此投入,我又岂能失礼。
      当即低下头,露出迷人笑脸,柔声询问:“这位小姐,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
      她从我怀中仰起小小面孔,因醉酒而双眸迷蒙,双颊微醺。她愣愣看我,半晌才做梦似的说:“你长得真好看。”
      我笑了,问她:“不是要我救命?”
      她眨眨眼,终于想起有这么一回事,扁扁嘴:“有人追我。”受极委屈的模样。
      我循着她纤纤食指望去,恰巧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分开人群走过来。
      这天的阳光真是灿烂的刺目,他穿着白色衬衫,黑西装提在手里,整个人就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白光,灼得我睁不开眼。我整个人都煞住,惊诧得说不出一句话。
      一切都好像一个女作家写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直至这一刻我才看清他的脸。他绝不是我遇到过最英俊的人,但一管挺直的鼻子和一双深邃的眼睛足以让一切都不一样。
      他目光轻轻扫过我并未多做停留,很快移开视线。
      而我心若擂鼓,怦怦乱响,血液加速流动,不必说,面孔早已涨得通红。没吃过猪肉也应见过猪跑,即便无类似经验,我也晓得此刻我的症状不是突发心脏病,便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突发奇想,对自己说:顾西暖,若三十秒钟之后你还不死,那么你一定要追求他。
      我当然没死。
      轰隆的耳鸣中,我清晰的捕捉到他的声音。他对我怀里的女孩温柔劝诱:“来,洛洛,跟我回去。你彻夜不归,伯父很担心。”
      “我不要和你一起回去!你走,玩累了我自然知道回家,不用你管!”那名叫洛洛的女孩双臂愈发箍紧我的腰,下定心意不撒手。
      他也不动气,上前一步捉住洛洛的手臂,要将她从我身上拉下。
      “洛洛,你醉了。”他的话是温和的,但是不容质疑。
      这个叫洛洛的女孩的确是醉了,她竟如同未满月的娃娃般嚎啕大哭起来,她的泪凉凉的落了我满怀。
      她紧紧拽着我的衣服不松手,一边大哭:“我醉了也不要嫁你!我喜欢的是孟医生,我不要嫁你!”
      他轻轻皱了一下眉,不知是不是我看错,那一刹那,他眼底一闪而逝的轻蔑。他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微笑,低下头对洛洛轻声说:“洛洛,不要惹我生气,跟我走。”
      洛洛向我怀里缩了一下,一个劲儿摇头。
      他拿这醉女没有办法,于是看向我:“这是我的未婚妻,请你放开她。”
      我闻言赶忙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清白。
      此刻那醉女又趴在我怀里喃喃的说:“我这么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好不好?”不知是把我当作了谁,真是尴尬。
      我们三人这边的小动作早引得院中其他人频频看来,目光像打了探照灯,八卦阵早已启动,顺风耳也即时待命。啧啧,两男一女,姿态暧昧,神态异常,气氛紧张,不正是一场狗血好戏么?
      他挑了挑眉,对我微微一笑。
      该刹那百千万树桃花齐放,叫天地也失色,日月也无光,我一时疑似不在人间。
      他说这位先生,请帮一下忙。
      他请我帮他把我怀中的醉女带到他的车上。我自然千百个乐意,忙不迭答应。
      洛洛始终没有松开我,她把我抱得那么紧,我几乎喘不上气来。这副样子他自然没法将她带回她父母家,无奈之下只好找一间酒店订了房间。
      刚一踏入房间,洛洛就开始呕吐,秽物染了我一身。这下她总算肯撒手,面目苍白的往洗手间冲去。我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看我这副狼狈模样,那男人却笑了。他嘴里说“对不起,我未婚妻喝醉了”,但一点没有道歉的意思。
      我十分懊恼,我难堪的样子一定让他觉得十分好笑。
      我披着浴衣从浴室走出来时,洛洛已经躺在卧室床上睡着,怀里抱着枕头,一脸幸福美满,天下太平。她睡着时要比醒着时好多了。
      那男子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转过身看见我,对我微笑。
      我走到沙发旁坐下,过一会儿他走过来,递过一条白毛巾,他说:“你头发仍滴水。”
      声音好似一阵风,而他的眼睛会笑。
      不知怎的,我的脸竟然热起来。我接过毛巾,及时将涨红的面孔藏起来。
      他在对面坐下。
      “你的衣服要过一会儿才能送上来。”他再一次致歉,“弄脏你的衣服真是不好意思,我会赔偿你。”
      “这没什么。”我说,“全因意外,她只是喝醉酒。”
      他没有坚持,起身递给我一张名片,“我姓关。”
      我低头看名片,上面只印了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原来他叫关朗行。
      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我向他介绍自己:“我叫顾西暖。”
      他扬起一道眉,然后意味深长的笑说:“原来你就是顾西暖。”
      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困窘过。我臭名传千里,他早已听过我那荒唐名声。他会怎么看我?真是糟,第一次见面,他对我的印象已经不好。
      幸而门铃适时响起来,是客房服务,关朗行立即站起来去开门。
      我终于轻松一些,浑身肌肉一松弛,却惊觉刚刚一直多么僵硬,幼稚园挨老师骂都不曾这么紧张,这是怎么了?
      关朗行将我的衣服带回来,我终于没有借口停留,只得匆匆离开。
      但我一直忘不掉他那一双笑眼。

      我赶回洛阳道时,时间尚早,然而此间男女多已离开,泳池边只剩亓闵元。他看见我,很惊讶的样子:“你不是领了女孩子走,怎么又回来?”
      我递给他关朗行的名片,问:“有无听说过这个人?”
      亓闵元诧异看我:“咦,你怎么认识他。”
      关朗行看上去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绝不是会和我们这群无聊人士胡混的样子。
      “关父是商业巨擘,膝下有两子一女,关朗行排行第二,上大哥关朗声,下有小妹关朗颜。听说三人之间关系不甚亲密,关父最近频频入院,关家接班人至今未有定数。”亓闵元拿着关朗行给我的名片,问我,“他早与樊家独女樊缨络订婚,不像是会出来玩的人,你在哪里遇到他?”
      樊缨络?我马上想起刚才向我投怀送抱的醉酒女,关朗行喊她“洛洛”,原来是她。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我起初问亓闵元,不过试试看,并没抱希望,没想到他会这么清楚。
      “唉,这说来话长,”亓闵元眉毛耷下来,“总之我堂兄亓青同关氏有生意来往,我跟在亓青身边,被他逼得背下关家资料。你不知有多痛苦。”
      每次提到他堂兄,亓闵元必然苦着一张脸,想必在亓青那里,他的确吃了很多的苦头。
      “你还知道关朗行些什么,来,一并都告诉我。”我迫不及待了解关朗行的一切。
      亓闵元奇怪,“你知道这些做什么?你也要同关家作生意?”
      “不,”我轻轻一笑,眼角含春说,“我只是爱上他。”
      “你,你是同性恋!”亓闵元吓一大跳,忽而又脸红,双手交叠挡在胸前——他刚游完泳,尚赤裸上身——他羞答答对我说,“你不要对我产生非分之想。”
      “你想得到美,”我冷笑,一脚踹在他身上,“除非你回娘胎重造,否则这辈子没可能我看上你。”
      “你要追关朗行,这实在难办。”亓闵元重新坐好,十分为难的说,“你是个女人还好,”他瞅一眼我的平胸长腿,又说,“难道霸王硬上弓,但我听亓青说,关朗行自幼学习空手道,恐怕你对付不好。不如下迷药,这最安全。”一脸为我着想。
      我大大惊讶了一下,“亓闵元,看不出你内心如此肮脏龌龊。无怪你堂兄对你管教严苛,你脑中诸多想法实在妨害社会治安。”
      提到亓青,亓闵元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唉,我是为你出主意,你提他干什么。”
      我说,“这次是我真爱,旨在心灵结合,□□是其次。你懂什么?”
      亓闵元悻悻然:“那么祝你真爱无敌。”
      真爱无敌?我嗤笑,当我傻的,这又不是爱情小说。

      追女人我知道,她们一向敏感而心软,送玫瑰和钻石,简单些只说几句甜言蜜语,她们便陷入情网。但是,追男人,一个未必喜欢男人的男人,这件事难度非常。
      我对亓闵元说:“去,你去调查关朗行性格爱好以及每日行踪。”像吩咐下人。
      “喂喂,你不要欺人太甚。”他抗议。
      “你吃我住我,到头来这样百无一用,早知不如养条狗。”我恶狠狠说。
      亓青因工作不在本城久矣,亓闵元忙趁机会搬出亓青市中心顶层公寓,前来投靠我。他半夜拖着行李敲开我家大门,仍心有余悸对我说:“你不知道有多险,亓青竟然想要带我出国谈生意。还好我机灵装头痛,否则明早你就找不见我。”
      我双臂抱在胸前看他,忍不住讽刺:“亓家有你这样子孙真是丢尽脸,凌晨两点来朋友家,要求寄人篱下。”半夜把人吵醒,实在该死。
      他也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没有自己产业,总不能跑回父母家,我爹要知道我没跟住亓青,必然气半死。”
      “想住我家,须先签一份卖身契,卖身顾家八十八年,否则免谈。”
      那边他已经熟门熟路找间客房放行李,铺好床。
      “我知道你会收留我。”
      我气结,“我要打电话给亓青,向他列数你近日恶行劣迹。你猜他会不会夜奔千里,跨国追杀。”
      亓闵元缩一下脖子,真被我吓到,“天还没亮,你不要跟我讲他,我会睡不着。”
      自此他在我家住下,赖到如今。
      见我为关朗行头痛,亓闵元又建议我:“使唤我不如去找私家侦探。”
      我更头痛,不由想起骆其声。他若晓得我着人调查关朗行,不知会怎样恼怒我。
      我同他闹僵。我好似一直无法与他好好相处。
      不久前我看上默默无名的女明星,那天我从一个什么颁奖晚会的庆功宴出来,看见一个短头发穿黑色长裙的女孩子提着一双高跟鞋在路边走,鞋上假钻一闪一闪好像泪水。
      我停下车子,邀她上车:“小姐,我可捎带你一程。”
      她并没有停下,一直往前走。
      我缓缓跟在她身后,向她保证:“我不是坏人,你可以相信我,我把身份证给你看。”天地作证,我是一时好意,绝无不良居心。
      她终于停下,向我伸出手:“给我看你身份证件。”她仍有戒心。
      她坐上我的车,我问她:“送你去哪里?”她偏着头默默的不说话,好像在思考,我便安静开车,但她一直没有开口。
      我随自己心意把车开到山顶吹风,看星星。
      我问她:“怎么不怕我是坏人。”
      “我听说过你,”她说,“我知道你这样的人奸淫掳掠做不来。”
      我来了兴致,“听谁说,怎样说我?”
      她看我一眼,十分坦白:“人人都在谈你,你声名实在狼藉,恕我不能一一详述。”
      那些话一定很难听了。我一笑了之,不再追问。
      我又问她,为什么夜半孤身出现在会场外,是否也来参加颁奖晚会。
      “那还轮不到我,我连请柬也无。”她说得十分坦然,“我去那里,为了等一个人。”
      “等到了吗?”
      她不答话,那便是没等到。失望吗,看她样子并不。
      她说:“我等不到他,那也没什么关系。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等我名扬四海,就算他不放我在心里,总要把我放在眼里。或许换一天,他要等我也说不定。”
      我十分喜欢这没什么名气小明星,决定帮她一帮。反正我钱多烧得慌。
      我对骆其声说:“我要投资电影制作公司。”
      “顾氏长基并未计划进军传媒业,投资电影公司对集团长久发展并无助益。”他紧紧皱着眉,丝毫不掩饰对我的不满,“你要追求女明星,请另寻他径。”
      “何必这样认真。”我笑他,“那的确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我想帮一帮她。”
      “世上可爱的女孩子很多,难道你都要帮忙?”他嘴角带着讥讽的笑,“顾少爷,你只是比普通人多一点钱,你并不是救世主。”
      “我当然是救世主,”我说,“在我把我所有财产败光之前,我是。”
      骆其声声音里已多出一丝怒火:“长基有你顾家三代心血,你不该这样拿来糟蹋。”
      我懒洋洋答,“是,皆因全是别人心血,所以我半点不心疼。”
      骆其声静静看我半天,忽而一字一句的说:“顾西暖,你现在能够胡作非为是因为你有的太多,等到你一无所有的那一天,你才会知道你到底有多任性。”
      我听了止不住大笑。我对他说:“人生苦短,最要紧是及时行乐。你知道,我我这种人从来不太管以后的事,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一向不为将来的事情后悔。我若像你一样瞻前顾后,谨小慎微,我不会这么快乐。”
      “长基会毁在你手里。”他说,满眼厌恶的看我。
      “或许,”我并不在意,“世上没有万世的基业,但一定有败家的子弟。”我忽然又说,“将来看见我沿街乞讨或受人凌辱,你不必管我。”
      他“哈”一声,“顾少爷,你未免自我感觉太良好。你这种人,如遭天打雷劈也份数应该,我绝不会管你。”
      他这样说。
      我听了很满意。
      “这样最好。”我说。
      这件事后,骆其声越发看我不顺眼。下意识的,我不想被他知道我在调查关朗行。
      不知我父亲怎样为骆其声洗脑,他对顾氏如此忠心耿耿。我是有些怕了他的。他对一个死人的忠诚度远比对我的高。
      “这是当然的,”亓闵元说,“难道你不知道,骆其声是孤儿,一直由你父亲赞助他读完大学。”
      我惊讶看他。我的确不知道。
      “我爸爸怎么会这么好心,无端赞助一个无名孤儿?”我说,“难道骆其声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亓闵元也十分惊讶。
      “为什么我该知道?”难道骆其声其实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哎呀我的天,那我会受不了。
      亓闵元犹犹豫豫半天,终于开口:“我也是听传闻,骆其声其实是夏乃心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夏乃心和你爸爸在一起之后找到他,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照顾,你爸爸多年来也一直对他很好。”
      “他两个是姐弟?骆其声!夏乃心!”我瞪大眼珠。
      亓闵元小心说,“据说是这样。”
      我的天!幸好我现在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否则我会忍不住喷出来。骆其声对夏乃心那样照顾和维护,终于有了理由。可笑我以为他们之间暧昧非常,还怂恿骆其声大胆追求夏乃心,这下马屁拍在马腿上。
      丢人简直丢到姥姥家。
      “你父亲一直把骆其声当接班人来栽培,外界一直传顾伯父会把财产分他一半。”亓闵元如一名八婆,他似乎知道本市所有八卦,“没想到你爸爸突然去世,没来得及留遗嘱,否则说不定将来你要同骆其声争家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我没想到其中原来有这么多事情。原本顾家有骆其声一份,但现在一分钱都轮不到他,不知道他恨不恨我。他不但没有分到钱,还要在我手下忍气吞声,忍受我的放肆荒唐,我的胡作非为。
      看着我一点一点毁掉顾氏,他一定很痛苦。那其中也有他的心血他的付出。
      但是骆其声痛苦愤恨关我什么事呢,我从来不是个为他人着想的人。我只管我自己快活就好。
      “啊,”亓闵元突然叫,“关朗行是深蓝俱乐部的会员。”
      我扭头看他。
      “亓青经常和他约在那里见面。”亓闵元小声说,“说不定在那里你能见到他。”
      “看不出来,你也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我拍拍他的肩膀说。

      缴了年费,我马上成为深蓝俱乐部的会员。
      俱乐部有间很有意思的酒吧,明明在顶层,但是却叫地底深蓝,是整间俱乐部最富情调的地方。整间酒吧全是深蓝色色调,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鱼形灯饰,连灯光都是蓝色的。这蓝让我想起打翻了的蓝色墨水瓶,染坏了一整张白色的纸。
      我坐在吧台旁喝酒,一直有人在吹萨克斯管,低沉悠扬的曲子,十分动听。但是我坐在那里很久,我没有遇见他。
      我当然可以把经理招过来,直接问他:“你知不知道那个叫关朗行的客人,他现下是否在,是的话人又在哪一层?”但是我却没有那样做。
      我突然想给他一个机会。
      我知道我一向胡作非为,他并不是和我一样的人,我的出现会让他的生活成为一滩浑水。我那么喜欢他,我想放过他。
      我在地底深蓝坐了很久,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我始终没有遇见他。
      我有些失望,但又松口气。我起身离开,直接下到地下停车场。
      我一出电梯就撞到人,我皱着眉转过头,一下子呆住。
      关朗行也立住,他对我说:“顾西暖,这里碰到你,真是巧。”
      我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我对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是巧,这是缘分。”
      “哦。”他一怔,微笑着打量我,“没想到你信这个?”
      “我只是信你和我有缘。”我十分暧昧的说,我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地下停车场的灯光很亮,这次关朗行穿黑西服,仍如同一道光芒,十分令人向往。
      他眯起眼睛看我。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但眼神很凌厉。他看着我,好似很认真,但我知道,他只是像看一个笑话。
      很多人都说我玩世不恭。其实不是的,我只是活得有些放肆。我第一眼看到关朗行,就知道他才是游戏人间的那一个。世上没什么事值得他认真,一切都会在他掌握之中。
      就算我喜欢他,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以为关朗行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我俩彼此无声对视一会儿,互相礼貌道别。
      他朝电梯走,我去开车。

      我很快明目张胆追求关朗行。
      我直接照名片上的号码打电话给他。我说:“我要约你一起吃晚饭。”
      “我今晚已经有约。”
      “那么推掉。”我丝毫不在意的说,“你应当和我一起吃晚饭。”
      他是大忙人,日程表排到一百年以后,如果我一直乖乖等他,会等到我每一根头发都白掉。还好我一向擅长无理取闹,强人所难。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约会,我为什么无缘无故推掉?”他这样问,“你总要给我一个失信的理由。”
      他会这样说,那么就是表明那约会一点都不重要。
      我这样聪明,自然听得懂他的话。
      “为什么不呢。六号街新开张一家私人菜坊,那里有全市最美味的豆酥鳕鱼和凤梨虾球,很难订到位子。我预约了很久才排到号码,今晚他们会免费提供姜丝蛤蜊汤,平常绝对吃不到。如果你喜欢吃蒜泥白肉或白斩鸡或者别的,那里都是有的。”我在电话一边摇头晃脑,“你要和什么一起?是精明的商人还是虚伪的情人,无论是谁,他们怎么会比的过我。我家财万贯,我英俊潇洒,本城要与我约会的人从寿盘山一直排队排到一号码头。我这么好,有我在星星也会比较亮,月亮都会比较圆,你应该和我一起吃晚饭。”
      关朗行一直静静听完我的胡言乱语,没有一点不耐烦。换了骆其声,一定生气的挂上电话,他那人比较认真,最看不得我胡闹。
      我听见关朗行轻轻笑了一声,他说:“你好像很笃定我一定会答应你。”
      “是,我自幼已经知道我是太阳系中心,九大行星都绕我转。我一向心想事成,无所不能。”我说。
      我知道他会答应我。我是个有趣的人,这点所有人都得承认。其他的人,那些人,关朗行每天都在同他们打交道,游刃有馀,轻而易举。少一天不会有什么关系,关朗行什么损失都没有。
      所以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我呢?
      “如果我不答应呢?”他问我。
      我想也没想,回答他:“那么我会诅咒你,我会在满月的时候,十二点,对住月亮上的斑点不停祈祷,请所有和关朗行一起吃过晚饭的人统统变成蟾蜍和乌鸦。长此以往,所有想约你的都不见,你只好答应我的约会。”
      “这真是一个恶毒的诅咒。”他轻笑。
      “所以你不得不答应我。”我知道已经得到他的许可,所以志得意满。

      我开车在关朗行公司楼下等他。
      我对他说,你不要开车,我要去接你。
      关朗行答应得很愉快。“没想到你为人这么体贴周到。”他笑说。
      我听不出来他是说真话还是在揶揄我。他这人什么东西都藏得很深,我看不懂他。我也不需懂他,我只是喜欢他。
      也只不过是喜欢他而已。
      晚饭吃得很愉快,除了姜丝蛤蜊汤,店主还附赠了豆品粥,红枣,杏仁和核桃,吃到嘴里甜甜的,绵绵的。关朗行说他很喜欢。
      我说喜欢的话下次还可以再来,和我一起。
      但是他却摇摇头。
      我疑惑,“刚才不是说很喜欢?”
      关朗行笑,抽出一根烟点燃。“我或许会再来,但不是和你。”
      我一怔,马上反应过来他是在拒绝我。
      “为什么?”我问,“你和我一起吃晚饭,难道不高兴?”
      “和你晚餐很愉快,”他说,“但是顾西暖,以后不要再为这种事来找我。我知道你要什么,但是那不太可能的。”
      “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我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沮丧,我说,“从小到大,我要的东西动能拿到手。”
      关朗行并没有接话,他转头斜睨我一眼,他眼底有一种耀目的光,像是闪烁的刀刃,危险但也迷人。
      我受到诱惑,忍不住把半个身体探过去,不是为了亲吻他,抚摸他,只希望更近一点看清他。
      我俩鼻尖相距不过一尺,他削薄得嘴唇,挺拔的鼻子,还有那双会笑的眼,看着你,永远的漫不经心和不以为然。
      关朗行伸出手指沿着我面部轮廓轻轻抚摸,他的指尖停在我的眉毛上。
      他说:“你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我张大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重又坐回驾驶位,掰着手指开始算,我说,“早七八年前就没人把我当孩子看,他们都管我叫‘混世小魔头’。”
      “呵,混世小魔头。”关朗行低声喊我诨号,那声音让我耳朵无端发热。
      我转过头,黑暗中他眼底幽光闪动,“我并不是个好人,你不该招惹我。离我远一点,否则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目不转睛看住他,他是那样吸引我。
      我对他说:“关朗行,你说这些话,已经晚了。”
      这些话他该早一些对我说,在飞蛾扑向火以前,在飞鸟爱上鱼以前,在我遇见关朗行以前。
      现在说,真是太晚了。

      我突然变得安分守己起来,几乎从本城社交圈销声匿迹。我一颗心全挂在关朗行身上,再没心思拈花惹草,四处留情。
      亓闵元不知从哪回来,带一身香水的味道。
      他看着赤脚躺在沙发上的我,忽而诗兴大发,高声念了一句让人头皮发紧的诗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那落魄的此人真可以瞑目了,此后再过一千年,有人形容伤心中人,仍要想起他的词句。
      我对亓闵元亮了一下我的拳头:“亓闵元,你若想死,我可以帮你一把。”
      他飞快的向后退了一步,缩着肩膀。他又怕死又怕痛,胆子小的很。但他还是壮着胆子跟我说:“嗳,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关朗行还不是芳草。”
      说到这里,亓闵元双手按在胸前,像歌剧里女高音唱到最高.潮,一声咏叹:“那是一男人,你为一个男人魂不守舍,天,一个男人!”
      我再也忍不住,从沙发上跳起来,将亓闵元扑在身下揍。
      亓闵元捂着眼眶,十分委屈的喊:“顾西暖,你这是迁怒!我今晚还有约会,这下要我怎么见人!”
      我吹吹拳头,笑了。
      “你这么会念诗,你朝她念一首《诗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建议他,“你说你为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故而生出了黑眼圈,她一定感动的要死要活,当即非你不嫁。”
      他怒瞪我,“怎么会有人失眠只生出一个黑眼圈!”
      我诧异了,他竟然还敢不满。我再次握掌成拳,恐吓他:“你如不满意,我可以免费附赠你另外一枚黑眼圈。”
      他连忙抱住脑袋,嘴里嚷嚷:“我错了,不要不要。”
      我踢他一脚,哭笑不得的骂他:“得了吧你,你真想挨一拳不成。”
      亓闵元哭丧着脸抱住镜子看半天,最后喃喃说:“这或许真是个办法。”
      我问:“什么办法?”
      他抬起头,居然十分认真的对我说:“你再揍我一拳,我装失眠的办法。”
      这人真是贱得无际无涯。

      我让亓闵元烦的不行,于是心血来潮开车到顾氏的总公司去,前台小姐不认识我。
      她问我要找谁,可有提前预约。我看她长得娟秀清丽,就有心逗她一逗。
      我伏在前台,笑嘻嘻对她说:“我来找你。”
      她一呆,大抵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登徒子。但她十分礼貌的回答:“先生,对不起,这里没有‘你’这个人。”
      我笑,这前台小姐真是有意思。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低头瞥见她胸前的名牌,“原来你叫妙妙,真是好名字。我和你们顶头上司顶熟悉,我叫他升你作经理好不好?”
      她神色不变,仍旧那副迎人的笑脸。她说:“我虽和我们老板不太熟,但我和保安很熟。”她指指我身后两名穿着保安制服的筋肉男,“有什么话你他们说去好不好。”
      被两名彪形大汉拖住往外走,我抬起胳膊朝前台小姐摇手:“妙妙,再见。”
      她也微笑的朝我摆手。
      众目睽睽之下被保安架出楼外,我总算学乖些。
      我坐在楼下花坛边打电话给骆其声:“朕微服私访到总公司,骆爱卿还不快下楼来接驾。”
      “你在楼下?怎么不直接上来?”骆其声对我满口胡话毫不在意,直接过滤。
      “你雇佣了哪家安保公司,怎么请来的保安个个铁面无私。我不过与前台女职员调笑几句,他们便冲出来将我架走。”我满口抱怨,对他表示我的不满,“做保安做得这么正直,真是没前途。再者,我长得如此玉树临风,哪里像前来惹事的流氓?”
      “你的确不是流氓。”他冷冷的哼了一声,“如今顾公子花名在外,有谁不知道你风流倜傥一掷千金的豪气。”话中极尽冷嘲热讽。
      我谦虚道:“哪里哪里,一般而已。”
      有了骆其声的担保,我很快又大摇大摆出现在顾氏的大楼中。或许怕我又无端惹事,骆其声特地派了他的助理下来迎接我。
      助理先生将我送进骆其声的办公室,很快退出去,留下我们两个人。
      骆其声正在看文件,我进来后他便抬起头看着我:“你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我原本在家睡中觉,不知怎的,突然醍醐灌顶,大彻大悟,深觉继续如此不务正业不是长久之道,所以决心每星期抽出几天来公司修身养性。”
      本以为骆其声必然十分欢欣鼓舞,哪知他十分之冷淡。
      骆其声狠狠瞪着我说:“你的确需要修身养性。你知道外面怎么传你?”
      “流言止于智者,所有传我坏话的人都是嫉妒我诬蔑我抹黑我,我一向大度,不会在意。”
      我找张转椅大咧咧坐下,与骆其声面对面。
      他在办公室只穿一件白衬衫,漫天漫地的阳光从他身后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尽数落在他身上,晃得我眼睛疼。不知为什么,我把脸转到一边去。
      我四处打量他的办公室,雪白的墙上挂了一幅油画,我认出来是梵高一张《向日葵》的油印版。原来他喜欢那疯子吗?
      我同他说:“前台有个叫妙妙的女职员,人如其名果真妙得很,你说我升她做经理好不好?”
      “你的公司自然你做主,”他声音似石块,又冷又硬,“不如你升她做总裁,我还可以为她打下手。”
      他这么说话,自然是不肯。
      我是不太明白的,这么大一间公司,多置一个经理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付不起这份工资。值得他这么生气。
      “我不过是开玩笑,你要是不肯,你就算了。”我说,“骆其声,你这人实在是无聊,整天板着个脸尤甚乐趣。你看外面阳光那么好,不我随我多出去走动走动,我介绍美女和你认识,好过坐在这里看文件。”
      我大力怂恿他出去玩乐。
      我是生来只知道寻欢作乐的人,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有人能如此耐得住寂寞。看见骆其声这样埋首工作,总忍不住鼓动他偷闲,就好像恶魔忍不住引诱天使堕落。
      骆其声终于不耐烦,自我进门他一直紧锁眉头。
      他说:“如若无事,请闭尊嘴。”
      我的确没什么要紧事。然而我说,“我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要跟你说。”
      骆其声抬起头看我,认真等待我下一句。
      我接着道:“我爱上一个人。”
      骆其声的样子看起来像要掐死我。但他很快发现同我这种人置气是没必要的,那完全是一种浪费。
      “这不是什么新闻,我以为你毕生事业就是不断爱上别人。”
      真该叫亓闵元来听听这话,他说我说话刻薄难听,其实骆其声的嘴巴一点也不比我差。
      “我是真爱他,但他不爱我。”我托着下巴,像极思春少女,“他叫我离他远一点。”这事真叫人难过。
      骆其声嗤笑一声,“那有什么,”他讥讽,“无非是钻石不够大,现金不够用,你应该再接再厉,实在不行,将顾氏股份双手奉上,保管任是千年玄冰也被你融化。”
      我总是搞不明白,爱情小说里总有人试着融化一块千年玄冰。一块冰融化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再说,关朗行也不是冰块。他比冰块难搞得多。
      我十分丧气的对骆其声说,“他是不一样的,他出身名门,不缺钻石和现金。”
      但是骆其声一点没有同情我,他几乎是在幸灾乐祸的嘲笑我:“上得山多终遇虎,顾西暖,这是报应。”
      听他这么说我一点也没有伤心,我从来没想自他这里得到安慰。若果他柔声劝我不要伤心,那才是叫人掉下眼珠子的事情。
      我忽又精神振作起来,“哼哼,报应,那是什么东西?”我站起身来,对骆其声宣告,“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骆其声淡淡看我一眼,面无表情的祝福我:“那么祝你成功。”
      成功。呵,哪有什么成功。我只不过是说“得到”,从我这么说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再没有什么成功了。
      有时候想想,骆其声在某方面其实要比我天真的多。

      我决定要送骆其声一幅画,挂在办公室。
      我深深觉得他那样一本正经,并不适合梵高疯狂的抑郁的艺术家的气质。事实上他甚至一点都不适合艺术,我以为他应该把当日股市走向做成投影映在墙上,那才与他相得益彰。
      但在画廊门口,我没进去,反而倒退几步,推开了画廊旁边一间乐器行的门。
      因为我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银灰色车,十分眼熟。
      一进门便有店员来殷勤服务,我挥挥手让他一边去。我听见有人拉小提琴,哀婉缠绵的曲子,凄凉的叫人心头发紧。
      转过一面摆着低音号的白墙,果然看见挺拔身影,他背对着我,正在拉小提琴。
      拉琴的人很快发觉有人在看他,他停弦,转过身,一下子就看见我。
      他微微一笑,“呵,顾西暖,又是你。”
      我靠在墙边,笑嘻嘻道:“你看,关朗行,我早说我我俩有缘,我刚刚想念你就遇到你。”
      关朗行不置可否,他把手中小提琴交给旁边的店员。
      我走过去,问他:“你刚刚拉的是什么曲子,听着十分耳熟。”
      “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他回答我。
      怪不得如此惨惨戚戚,真是哀感顽艳,凄入肝脾,听的人肠子都断了。
      “你拉的多美,我都要落泪了。”这当然不是真话,我八百年前已经不会哭了,我只是随口胡说八道,“我真想每天听你演奏一曲。”
      关朗行没接我的话,他转过身去看放在那里的小提琴。
      “我早已订婚,或许过不久就要成家立业。”他眯起眼,“缠住我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那样正好,我的兴趣正是第三者插足,拆散夫妻,”我恬不知耻加一句,“就好像梁山伯拆散马文才和祝英台那样。”
      便是祝英台已经上了那马家的八抬大轿,他也锲而不舍让她跳下他的坟墓,双双缠绵化蝶去。梁山伯的不抛弃、不放弃,真是吾等千古的楷模。
      关朗行斜斜看我一眼,笑了。
      他说:“但是你要知道,梁山伯爱上不该爱的人,死得十分早,而本来,他可以活得非常好。”
      没有祝英台,梁山伯会活得好吗?谁知道!
      “可我不是梁山伯呀,你也不是什么祝英台。”我不太在乎的说,“这年头订婚不算的什么,大家订过婚很快都后悔了,本城哪个名媛才俊若果没有订个三四五六七八次婚就结婚,那才被人笑话呢。”
      “你头脑里总是有一些歪道理。”他笑得很轻很柔,梦一样,稍纵即逝,但他说的话又很冷,毫无回转余地,“但是我会和樊缨络结婚,这是很早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不会被任何事阻挠,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这一点,你明白吗?”
      “但是你们相爱么?”我最近越发类似爱情剧里的女主角,这样起鸡皮的问题也问得出口。话一出口,我自己先忍不住打个寒战。
      果然,关朗行露出那种嘲讽的神气,他不开口,我已经听得懂他的话——“爱,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笑自己。
      但是我接着说,“樊缨络喜欢你么,不,她不喜欢。”但凡见过她的人都知道,她表现得实在太明显,“你喜欢樊缨络么,不,你也不喜欢,”你看他对爱情那样不屑一顾,“那么,你喜欢我么?”
      我说话的时候关朗行一直看着我,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对我轻笑说:“知道太多的人一般不会太快乐。”他是叫我不要问下去。
      他说快乐。知道的多不快乐,知道的少是假快乐,这世上还有真正的快乐吗?
      我坐到一架钢琴前面,把手指搭在黑白键子上,径自弹起《欢乐颂》来——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但是她的殿堂在哪里呢?
      或许是钢琴没有调校好,致使《欢乐颂》听起来不是很欢乐。我不得已只好停下来。
      关朗行却称赞:“你弹得很好。”
      这是当然的。
      我曾对一间音乐学院的钢琴女教师深深着迷,为此下苦功练习钢琴。那时我多么认真,不过,这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忘了教我痴心不悔的她叫什么,薇薇安,还是维克托利亚?
      现在的我对着关朗行嬉皮笑脸,“嗨,这算不得什么,我一向精通琴棋书画。”十分之厚颜无耻。
      “哦?”他扬起一挑眉毛,似笑非笑。
      我诚恳的说,“是真的,口风琴,五子棋,电子书,涂鸦画——合称琴棋书画。”这是新近流行趋势,古老的那一套早就被人忘掉了。
      到现在,关朗行终于露出一个真正的笑脸来。绝不是平时那种刻意的虚假的带着淡淡嘲意笑脸,的确是因为开心才露出的笑,像第一次见面时,我被樊缨络吐了一身时,他的笑。
      关朗行一定不会知道,他这样笑的时候,眼睛会多么温柔多么迷人。
      这件事大概也只有我知道了。
      我邀请他:“看在咱们这么有缘的份上,不如一起共进晚餐吧。”
      “这恐怕不行,”他看手表,“今晚是音乐厅的‘李斯特之夜’,时间已经快到了。”
      “我可以一起去。”我立刻打蛇上棍,机灵得很。
      “但是今晚的票已于半月前售完,现在去怕是买不到了,”他别有深意的说,“看来你和我有缘,但是似乎无分。”
      我丝毫不以为然,说:“真是遗憾,那么下次吧,下次我一定要约到你。”
      在乐器行门口,我们分手。我一直看着他开车消失在暮色的街头。
      李斯特,那样一个唐璜式的人物,想不到如此“忠贞不屈”的关朗行会喜欢他。转念又一想,骆其声那么刻板的人都会喜欢一个疯子,一切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直到很晚,亓闵元才十分忧愁的回来了。他脸上又多添了一枚黑眼圈,我十分怀疑他是否真的按照我说的,自毁容貌装失眠。
      这样没脑子的蠢事他不是干不出来的。我真替他担心。
      他看见我拿着调色盘,走过来问:“你在画什么?”
      看一眼画,又问:“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但马上发觉不对,没头没脑的自言自语:“不对不对,小矮人高了许多。”
      我斜着眼瞥他,“你的中学美术鉴赏课老师会不会哭?”
      “嗳,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他笑,配那两只乌青眼,十分之滑稽。
      过一会儿,他指着画中坦胸露乳的妇人问:“哎呀,这女人是谁,身后这么多男人,怎么不好好穿衣服?”他是真惊讶。
      我默默想,如果我他美术老师,现下早已自己偷偷死掉了,竟然教出了亓闵元这样的学生。
      其实我画的是德拉克洛瓦那副著名的《自由引导人民》。我想来想去,要送骆其声的画,还是我亲手画才显得有诚意。但我又实在没什么创造性,只好剽窃名家。
      一下子就想到这一幅,印象深刻。我第一次见《自由引导人民》,也十分惊讶,想:咦,这衣衫不整的女人是谁?怎么身后这么多人跟着她?
      好在忍住了,没有把这疑惑问出口。不过那时我才七岁大一点,但亓闵元现在问出我七岁时一样的问题……
      我告诉亓闵元:“这是自由。”
      他大吃一惊:“自由?!”
      他搔搔脑袋,又讪讪说:“这自由还真开放……”
      我终于忍不住大笑,对他说:“亓闵元,你真是个活宝!”
      他倒忸怩的笑笑,仿佛不好意思了:“别这样夸我。”
      我把调色盘和画笔扔到一边,躺到沙发上去。亓闵元抱住一面镜子坐我对面,左边照一照,右边照一照,不住的唉声叹气。
      我问他:“那只眼睛怎么回事?不是说去约会,难道你的对象是女拳击手?”
      “唉,不要提啦。我原本和那美女在山顶餐厅吃晚餐喝香槟,气氛不知多好,谁知吃到一半,一个野蛮男人冲上来,话也不说一句,一拳砸到我脸上。”说起这一段,亓闵元仿佛仍心有余悸的样子。
      他一脸丧气颜色,说:“唉,这下子,整间餐厅都看见我出丑。”
      我听了,十分不给面子的大声笑,原来人家情侣吵架,把他当赌气工具和沙包。
      我从医药箱里翻出一瓶药油扔给亓闵元:“来,活血化瘀。”总不能真的让他每日顶着两只熊猫眼张扬过市,何况其中一半还是我的杰作。
      亓闵元扭开盖子,凑在鼻子底下闻一闻,眼睛眉毛全部皱在一起,于是赶忙拿开:“这个味道太冲,要是抹在眼睛上,一定熏得我掉眼泪。”
      我“哈”一声,我亲自为他找药,他竟然敢嫌弃。我说:“那么你继续这副模样吧,就这样走出去,说不好人家以为你上了烟熏妆呢。”
      他照照镜子,又看看药油,很是左右为难了一番。
      亓闵元对着镜子里的面孔,既惋惜又怅惘,叹息说:“可惜我英俊美丽的脸……”自恋到让人起鸡皮。
      我受不了他。
      我去厨房,从冰箱掏出冰块用毛巾包住,只幼儿拳头大小。做好一只冰包,拿在手里觉得正好,于是重又回到客厅,一句废话不说,直接按到亓闵元的眼睛上。
      亓闵元又惊又吓,发出杀猪一样的声音,对我大叫:“快住手,快住手,眼睛要冻瞎掉了!”
      他大力挣扎,我只好遗憾的罢手。
      我把冰包仍在茶几上,亓闵元坐在对面,一只手捂住左边眼,嘶嘶乱叫,一边朝我抱怨:“好冷好冷!顾西暖,我的眼睛刚刚差点报废。”
      “我是帮你冰敷,”我装出被狗咬了的吕洞宾的样子,“四十八小之内,这样做最有效。”
      他拿剩下的右眼看我,一点也不相信我的话,但是又拿我没办法。
      最后只好悻悻然。过一会儿,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你这里有没有熟鸡蛋?”
      “你想吃?”
      “我要拿它滚眼睛,”亓闵元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我刚刚记起,小时候被人揍,亓青就拿熟鸡蛋给我滚眼睛,淤青很快就会好。”
      难怪他如今一副欠揍模样,原来果然从小就被人打惯。
      “生的鸡蛋可能会有,熟的肯定不会有。”我回答他。
      夏乃心离开以后,一家子佣人连同花王司机都被遣散,他们中多数都是父亲时的老人,他们令我回想起不好的事情。
      整间大屋现下只剩我和亓闵元,连吃饭都叫外卖。冰箱里有没有鸡蛋,要看我请的计时工昨天心情好不好。
      亓闵元的脸垮下来,他拿起镜子,又开始:“可惜我英俊美丽的脸……”
      我败给他。
      我从冰箱里拿出两只生鸡蛋,半天不知如何动作。
      千万别笑话我,这世界上有很多吃了一辈子猪肉的人,从来没见过猪是怎么样跑的。厨房里这一堆器械,我是真的从来没碰过。
      最后,我把两只蛋放进微波炉里。
      我不知道多长时间才适合,于是设定了两分钟。但是只过了大概半分钟左右,微波炉里突然发出两声巨大的爆炸声,像小型炸弹引爆。
      亓闵元被声音惊得跑进出来,一边大声喊:“发生什么事!”
      我还一脸的震惊。
      我说:“鸡蛋在微波炉里爆炸!”我是真的被吓一跳。
      一阵黑烟从炉箱中四散出来,空气里一股焦糊的臭味,我猜这台微波炉已经报废。
      亓闵元先是瞪大眼睛,继而捂住肚子大笑:“我的妈!你居然把鸡蛋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向只有我讽刺他的份,这下终于给他抓住机会笑话我。
      我脸像锅底一样黑。
      我沉着脸,对亓闵元说:“你要赔我一台微波炉。”
      亓闵元扭头,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不解的问:“为什么?明明是你弄坏的。”
      我从鼻子里哼出声:“如果不是为了你要什么熟鸡蛋,我也不会弄坏这台微波炉。”
      “可是……”亓闵元还想争辩。
      我同他说:“不如我现在打电话给亓青,同他谈谈他堂弟借住我家的事情。”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他的软肋,他苦着一张脸,十分无奈的对我说:“唉,顾西暖,你真是小气,不过是一台微波炉而已。”
      我得意洋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幸灾乐祸的说:“你还是想想你的眼睛怎么办吧。”
      我可不是他的亓青堂兄,那么有耐心帮他敷眼睛。
      我拍拍亓闵元的肩膀,一边打呵欠一边说:“我要上楼睡觉了,鸡蛋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吧。”

      第二天醒过来,已经是下午。
      亓闵元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副墨镜,几乎遮住半张脸。
      我笑话他:“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怕狗仔队偷拍?”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摘他的墨镜。
      亓闵元紧张的大喝一声:“不要动!”拿手将墨镜牢牢的按在脸上。
      我受不了他,问:“真的有这么严重,连人都不能见?”
      亓闵元愁眉苦脸对我说:“唉,我这幅样子还怎么见得了人。从现在开始,你只当我是眼睛瞎掉好了,不要理我。”
      看他这副小题大做的样子,我直想笑。
      我说:“我的天,亓闵元你这活宝,我简直要爱上你。”
      哪知话一出口,亓闵元那混蛋蹦离我身边三尺远,一边做好害怕状捂住胸口,仿佛我是会当街抢人的恶霸,十分紧张的看着我,道:“我性取向很正常的。”
      我被他逗得啼笑皆非,踢他一脚,问:“你饿不饿,我请你吃晚饭。”
      亓闵元摇头:“不用了,你睡觉时我已经叫一味堂送了外卖来。”
      看样子,他是打定主意不出门了。
      我只好拿起外套搭在肩上,一个人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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