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C百合] Anytime》丹羽雪乃

1、第 1 章

　　她笑起来的时候，天空都黯然失色，连同那张狂到不可一世的太阳。在夜晚，那笑容就胜过了皎洁的月光，散尽了满世界芳菲落尽的光华。

　　所以当她用这种笑容向她微笑，说拉克丝，唱歌吧的时候，她立刻就听到了自己遥远而模糊的声音，隔离在她的微笑之后，缠绕成一串串暧昧而绵延的音符。

　　静かなこの夜に贵方を待ってるの

　　あのとき忘れた微笑みを取りに来て

　　あれから少しだけ时间が过ぎて

　　想い出が优しくなったね

　　…………

　　“基拉好幸福哟。”卡嘉莉幽幽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撑着下巴的双手，趴在了床上，琥珀色的双眸里有着说不出的感叹意味。

　　“怎么了？”拉克丝在她身边坐下，微笑着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拉克丝很好啊！”她闷声道，“长得漂亮，脾气也好，歌唱得也好，而且又很温柔……简直就是挑不出缺点的完美的人嘛！那个傻乎乎的家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能和你在一起的啊！”

　　她轻声抱怨着，愤懑地盯着面前的床单，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拉克丝微变的神色。

　　“在卡嘉莉看来，完美就是幸福吗？”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头金发，小心地敛起眼中有些汹涌的落寞，“完美的人才是最不幸福的哦。而且，我也不是完美的人啊。”

　　“拉克丝？”少女疑惑地转过脸，却无法从那双动人的湖蓝眸子里读出些许想要探知的答案——它的主人总是太快地掩起了一切，让她什么也看不清。卡嘉莉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却只得出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结论：“基拉对你不好吗？”

　　“不，怎么会呢。”拉克丝柔柔地笑着，轻巧地转移了话题：“倒是卡嘉莉，怎么突然说这个呢？和阿斯兰怎么了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卡嘉莉的脸又转了回去，只留下一个赌气的背影，声音也是含含糊糊的：“没有啦，和那家伙没关系……”

　　啊啦，真是什么都表现在外的人呢。她微微一笑，白若无骨的手指仍贪恋地在柔顺的金发间爬梳着。

　　“是因为坎贝尔小姐，还是因为霍克姐妹？她们还在缠着阿斯兰吗？”八九不离十吧！那个人和基拉一样温柔，总是不懂怎么拒绝女性，也因此总是招致误会。

　　回应她的只是一声愈加沉闷的长叹。

　　“卡嘉莉不用想那么多哦。阿斯兰不是只喜欢你一个人么？你应该试着多相信他一些。”

　　真是虚假呢。她在心底狠狠地嘲讽着自己，脸上却仍然是不变的温柔笑容。

　　“我知道啦，但是……”

　　“但是？”

　　“但是我还是……”

　　卡嘉莉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那样的一个阿斯兰会选择这样的自己。在心底她早已无数次地自贬身价，什么没有女人味，粗神经，容易冲动，一天到晚只会给基拉惹麻烦，长相也不算尤为出众……平时讨厌别人以此来判断自己，现在却统统都在心里过滤了一遍。为什么他选择的不是拉克丝，不是米娅，不是露娜，不是美玲，不是其他那些近于完美而温婉的女性，而是这样一个自己？

　　“卡嘉莉，不用担心哟。阿斯兰是因为你才喜欢你，他不会去考虑你想的那些呢。”仿佛看穿了卡嘉莉的心思，拉克丝轻易地就点透了她心中所想，“你要相信阿斯兰，他不会在这种事上看不清的。”

　　“算了算了，不说那块木头了。”卡嘉莉烦躁地拨拉了一下身下的床单，自暴自弃般地说，“每次说起来都要不高兴。”

　　拉克丝没有说话，依然慢慢地抚摸着指尖的金发。那是一种异样的温暖，紧紧地缠绕着她，让她欲罢不能。

　　“呐，拉克丝，我今晚可以睡在你这里么？”金发少女忽然回头看她，目光炯炯，“可以么？”

　　她心中一荡，勉强收回要弥漫的喜悦，“可是卡嘉莉不是答应了去阿斯兰那边吗？”

　　虚伪，真是太虚伪了。即使如此，她依然无法克制自己要留下她的愿望。她只是想，这样守着卡嘉莉而已。

　　只是这样守着。

　　“才不要去他那里呢！动不动就有女生打电话过来，烦都烦死了！啊啊～还是基拉比较好，他只对拉克丝一个人最好呢。”

　　“阿斯兰对你也很好啊。”

　　“他对每个人还不都是这样！”卡嘉莉赌气似地说。虽然知道这样的气话里并没有多少真实成分，拉克丝还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带着点胜利般的骄傲。

　　“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卡嘉莉以前不会这样的啊。”她最终还是没能抑止住自己的渴望，伸手去碰触卡嘉莉白皙柔软的耳垂。卡嘉莉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躲闪的意思。

　　她的笑容加深了。

　　“告诉我吧。说出来会舒服很多哟。”

　　适中的温度和魅惑人的触感。拉克丝觉得心底有一块空落落的，需要这样柔软而温暖的东西来填满，不然它会无限扩大，最后将自己尽数侵蚀。

　　突然而来的恐惧让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卡嘉莉回头看着她，低低地问：“你冷吗？”

　　原本就偏低的中性嗓音在刻意压低之后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一下一下地拂着她敏感的心思。

　　她问她，你冷吗。

　　拉克丝盯着卡嘉莉微微翕动的嘴唇，停顿几秒后收回了手。

　　“拉克丝？”

　　“没什么。”她歪着头，温柔如水地微笑着。

　　“算了，还是睡觉吧。”卡嘉莉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不早了呢。”

　　“不说了么？”

　　“说什么？”

　　“你和阿斯兰的事。”她微微侧头避开那闪亮的金色眸子，平静地微笑，“我……和基拉都很担心你们。”

　　卡嘉莉却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没什么好担心的，就顺其自然吧。”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已经累了。”

　　已经累了，不想再追着阿斯兰跑了，不想再面对那些女生的冷言冷语，不想再体验被人狠狠修理的痛苦，不想再独自一人穿梭于校园了。

　　她本不该面对这些，可是她全面对了，因为她是阿斯兰的女朋友，是那个高高在上，万人景仰的人的女朋友，是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平凡的女生。

　　她承认自己不够勇敢也不够坚强，无法独自一人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可是她依然在阿斯兰面前笑得那么灿烂，依然一副迷迷糊糊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依然不对他抱怨什么。

　　可是她已经累了。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是喜欢吗？是因为喜欢阿斯兰吗？可是她真的喜欢他吗？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开始交往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在那之前，阿斯兰给她的印象就只有“基拉那个完美得不像人的可怕的朋友”而已。他们见过几次面，有几次浅显的交谈。

　　还有什么？

　　哦，还有。她想起她常常会在去天台午睡的时候看到阿斯兰双眉紧锁的样子，额心嵌出深深的沟壑。所以她走过去和他说话。

　　因为她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喜欢所有人笑起来的样子。

　　于是那完全不可预料的一天悄然到来。她翻墙逃学的时候扭伤了脚，坐在墙头茫然四顾。

　　然后她看到阿斯兰走过来，一脸干净的笑容。他张开双手，笑着说，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

　　他如约接住了她，却没有再放开手。卡嘉莉听到他说，我们交往吧，和我在一起吧。

　　她说好，鬼使神差。于是他们交往了，在一起了。

　　就是这样，就只是这样。

　　再没有别的了。

　　所以她真的喜欢阿斯兰吗？她是因为喜欢他才和他在一起的吗？

　　卡嘉莉盯着膝盖前皱起的床单，无意识地咬着嘴唇。

　　“卡嘉莉？”远远地，拉克丝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脑海。

　　“嗯？”她抬起头，看到拉克丝抱着一床棉被站在面前。

　　“在想什么呢？”拉克丝将棉被放到床上，弯下腰整理着。粉红色的卷发从腰间垂了下来，轻巧地摇晃着。

　　真奇怪，明明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拉克丝和米娅会相差这么多呢？

　　卡嘉莉想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蜷曲的发梢。水一般柔软的触感。

　　“拉克丝，我要不要也把头发留起来呢？”

　　她歪着头，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

　　“卡嘉莉不用勉强自己哦。”拉克丝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将头发从卡嘉莉手中抽回来，“阿斯兰也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阿斯兰，阿斯兰，又是阿斯兰！拉克丝前所未有的嫉恨起那个儿时的玩伴来。就连她可以和卡嘉莉单独相处的这样短短的时间，他也要不住地插进来！

　　她的右手藏在裙摆里，狠狠地用指甲掐着掌心。

　　饶是如此，常年的习惯仍能让她毫无瑕疵地微笑着，丝毫不担心泄漏丁点情绪。

　　“啊啊～睡觉吧，好困了……”卡嘉莉用力扑倒在软软的棉被上，心满意足地蹭了蹭，然后缩进了被窝。

　　“拉克丝也快点上来啊！”

　　“好好。”拉克丝宠溺地笑着，拉开棉被的一角躺进了被窝，顺手关掉了床头灯。

　　黑暗和冰冷的被窝中，身侧的卡嘉莉散发出的热量更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引力。拉克丝就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看着枕畔的金色短发，下意识地向温暖靠了过去。

　　她太冷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脏。胸口贮存着一块冰，坚硬而顽固，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肺叶和心脏，让她冷得透不过气来，几乎无法呼吸。

　　冰冷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卡嘉莉的手臂，金发女孩颤抖了一下，翻过身来看着她：“拉克丝，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手被柔软的掌心包裹住了，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的热度在弥漫着，逐渐向掌心聚拢。拉克丝看着她在黑暗中也依然明亮的琥珀色的眼睛，轻轻地笑了笑。

　　“真是的，有暖气也不能只穿这么一点点啊。”卡嘉莉低低埋怨着，身体向拉克丝凑了过来，“靠紧点啦。你要是感冒的话基拉会把我杀掉的。”

　　“阿斯兰不会让他这么做的。”拉克丝笑盈盈地接口。她没有理由不笑——卡嘉莉离她这么的近，拂出的呼吸就喷洒在她的颈边，温热的搔痒。

　　“然后他们就会吵起来。”卡嘉莉也笑了，显然她正在自己的小脑瓜里勾画着这一幕，“两个固执的笨蛋。”

　　“是啊，是笨蛋。”大家都是，他们是，我也是。

　　执着于喜欢不喜欢，重要的人的笨蛋。

　　“嗯……”卡嘉莉轻轻地嘟囔了一声，尾音被吞进了咽喉。是困了吧？拉克丝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黑暗中她微微翘起的发梢。

　　不一会儿，卡嘉莉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起来。拉克丝轻轻地碰了碰她，她却没有反应。

　　真的睡着了呢。她笑了笑，腾出没被握住的手帮卡嘉莉掖好被子。

　　啊，结果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呢。

　　卡嘉莉最近的异常，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可是却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多半是和阿斯兰有关吧，但是到底是什么事，却谁都不知道。要截住那个一天到晚忙得人影都没一点的学生会会长大人再问个清楚恐怕是最没可能的提案了，况且那个所谓的“木头”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

　　因为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卡嘉莉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忍受了多少非难和侮辱，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在他面前微笑。

　　对这位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天昏地暗的阿斯兰会长，能和卡嘉莉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比和其他人相处的多多少，更何况卡嘉莉从来都笑得阳光灿烂，所以他也不会知道那些恶心的排挤和折磨，所以他依然可以向那些只有一张人皮的女生们笑得毫不知情。

　　没有人能帮上忙——卡嘉莉软硬兼施地阻止他们去找阿斯兰，就差没以死相逼了。当她哭着说不想给阿斯兰带来任何困扰的时候，连最疼爱她也最想杀了阿斯兰的基拉都妥协了。这是她选择的路，别人又能说什么呢？

　　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他们只能这样妄想了。或许某天阿斯兰会发现卡嘉莉的不对劲，或许某天那些女生全都从阿斯兰面前消失了，或许某天卡嘉莉不会这么固执了……可是这些都只是“或许”，最终依然没有发生。卡嘉莉一天天地疲累下去，瘦了，没有精神了，总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

　　而这些，她居然以一个“正在减肥”为借口就把阿斯兰骗了过去！

　　拉克丝真的不知道，那个从小和自己一块长大的聪明的玩伴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居然就这样毫无疑问地相信了她的话？

　　基拉可以忍着不管，可是她不可以。基拉要体恤阿斯兰的辛苦，可是她不要。基拉没办法对那些烦人的女生发火，可是她没有顾忌。

　　所以基拉不能做的事，她能帮他做。

　　黑暗中，拉克丝微微笑了起来，嘴角有一抹莫名的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