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高嫁了》周彼尧

16、诱饵

　　第十六章诱饵

　　碎雨纷飞，拂过脸颊，良久，却是无声，谢弗昭起初还静静的等着，可耳边却渐渐传来熙熙攘攘的声响。

　　谢弗昭忍不住睁开眼睛，便见到陆琛一身天青色圆领直襟长袍，神色淡淡的立在她的面前，右手握着一柄闪着幽黑色光泽的长刀，一支箭矢被利刃生生的折成了两半，安静的落在地上。

　　她竟未察觉，他是何时出现的。

　　有雨水顺着谢弗昭鸦青色的发丝流入那雪白的脸颊，又缓缓滴落，陆琛不自觉伸出略微发麻的右手，接住那似珍珠般的水珠。

　　两人对视良久，谢弗昭这才回过神来，慌乱的心这一刻也安定了下来，望着陆琛的目光温软，略显得干燥的唇瓣动了动，话到嘴边的‘陆琛’两字却倏然停在了唇间，陆琛率先移开目光，他猛的后退一步，转过身望向对侧，口吻冷硬，“傅大人，你不在大牢里待着，倒是惹了这么场热闹。”

　　傅传庆面上含笑，眼中却是憷人的寒光，他徐徐扫过四周突然冒出的层层军士，远处高台之上，挽着的数千支弓箭，让他原本壮硕的身躯在这一刻稍显颓废。

　　他垂脸半晌，终是抬起头颅，望着陆琛冷然的眼角，自嘲的说道：“我走到这一步，都是陆首辅算好了的吧。”

　　谢弗昭的怔了怔，目光缓缓移向背对着她的那道如泰山般挺拔身影之上，傅传庆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琛左手抚上仍在发麻的虎口，不知可否，“三年前，西郊山上突然涌出了一干匪贼，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派一支兵营便能剿个干干净，可派去剿匪的河西兵马营却整整三年都攻克不下来，反倒是军饷年年超标领取，那时起，本官便知道这西山的匪贼绝不简单。”

　　傅传庆立在院落中央，脸色愈发难看，“你出京而去，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

　　陆琛扬起眉，“若不是这样，怎么能一举收拾了西山的匪贼和潜藏在你身后的河西兵马营呢？”

　　傅传庆双眼怔怔盯着陆琛，面上灰败，“好，好，不愧是闻名天下，才智双绝的陆首辅，宫中上下不过都是诱饵，天下之人不过都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谢弗昭思绪有些混乱的摇了摇头，陆琛离京，是因为这样才能引出英国公最后的势力，而他今日的险境，也是他刻意为之，她竟然在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她不过是他手中一诱饵矣，忍不住遍体通升起一股寒凉之意，她伸手不动神色的抹去泛湿的眼角，自嘲般的两颊荡起一双梨涡。

　　陆琛薄薄的唇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望着一旁隐藏在众人身后的傅君羽，戏谑道：“人人都说傅家少爷五毒俱全，乃是一等一的纨绔，可没有令公子的为吃空饷养的一干匪首，又怎么会有你今日的破釜沉舟呢，说来，你还需要感谢令公子。”

　　陆琛一字一句缓缓点破今日之事，傅传庆骇然失笑，他原本巍峨的铠甲一时间也好似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他望着身侧儿子惊惧无神的脸庞，蓄气仰天道：“没错，人人都说我儿一无是处，可就是我的儿子，把我从天牢上救出，给了我打入宫门的机会，就这便能说声‘我儿不差！’，可惜只差一步，这谢家天下便是我的了，我今日之败，不怪任何人，只是输给了你陆琛而已。”

　　他一双眸子深深的凝了傅君羽一眼，又缓缓移到傅芊羽的身上，原本壮硕如山的身躯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步履微微发颤，看着倒在一旁的傅芊羽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似乎有心想要补偿几分，又悲痛于此时境况，再无机会。

　　他目光缓缓移到那穿着天水豆绿色飞鸟宫裙的娇柔女子身上，清雅的衣裙衬托着面容如雨后娇荷花，清幽恬静，不似傅芊羽脂粉过于的浓重，云鬓高髻缀满了珠翠，反倒多了一丝欲望交织，少了纯真自然。

　　抬头望了望宫苑乌黑黑的天际，傅传庆默默叹了口气，指尖微动，手上的弓箭顿时拉成满月形状，眼神直直望向女子，好声好气分说，“公主殿下，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对两个孩子都多有亏欠，我知这儿子今日是难逃一死了，可这女儿，她还是承文帝的皇后，你们的嫡母，只要这还是谢家天下，她便不会死，如今我也活不长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便替她了一了心愿吧。”

　　说完眼眸闪着势在必得之势，手中箭矢朝着谢弗昭飞速而去。

　　空气中传来“咻咻”的声音，凛冽而凌厉。

　　谢弗昭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看着由远而近的箭矢，想要跑，两只脚却如灌了铅一般凝在原地。

　　她像似被无形的绳索牢牢的捆在了原地一般，身子僵硬的发直，恍惚间只瞧见陆琛眉间的高耸似连绵的山丘，眼眸中终于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谢弗昭这一刻还有闲心想，这样的陆琛才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从前的他冷漠的好似一个机器。

　　他不会是因为她，才失了平日的冷静吧，谢弗昭心中刚有了这一丝想法，转瞬又摇了摇头，腹诽：怎么可能，他这样机关算尽的人，不惜以她做饵，又怎会惊惧她的死亡。

　　箭矢刺破血肉的声音好似从远远的天际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与嘶吼声顿时淹没了整个凤祥宫，空气中的血气四处横飞，谢弗昭身上却没有感受到半分的疼痛，她只是有些怔怔的立在原地，看着陆琛鲜血淋漓的臂膀。

　　陆琛在刀光剑影前仍是神色从容的捂着臂膀处的伤口，他好似又回到了从前那般生人勿进的模样，只是皱眉凝视着她，“还不快走？”

　　声音如寒冰玄铁。

　　谢弗昭眼皮轻微发颤，睫毛抖动间如蝴蝶的翅膀，铁云的天空下，她只听见自己干涸着嗓子，呢喃的唤了声‘陆琛’。

　　天元六年三月初一，英国公傅传庆联合西山匪贼、河西兵马营偷袭京都，攻入宫门，危急时刻，首辅陆琛带领吴川关三万人马安定此乱。

　　宫闱深处，英国公傅传庆自戕与众人面前，其独子收押天牢，折日问斩，傅氏全族，除去不满六岁的幼童外，皆丧命于此乱。

　　天元六年三月十五，太子谢璟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登基称帝，号“天启，”皇后傅氏遵圣母皇太后，因傅氏一族的罪行，皇太后幽居凤祥宫颐养天年，无昭不出，皇后生养的小皇子也在此乱中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宣和公主加封正一品宣和长公主，食邑五千户，并命工部户部在京都内修缮一座公主府，以供公主起居。

　　加封首辅陆琛为正一品太子太傅，辅佐君王处理朝政。

　　至此改朝换代，从第二年起，称天启元年。

　　令仪宫内，时值初夏，五月端午，令仪宫早早挂上了早就备好的艾叶菖蒲，又在廊下隔着一寸便挂上一只五色丝线做的五毒香囊。

　　午后，谢弗昭正一人在书房内，她漆黑的发丝闲散的挽成家常的发髻，大半的青丝披散在薄薄的脊背之上，发髻间点缀着几支珍珠堆砌的小花钿，精致又简单，芷荷与木锦进来的时候，她正专心致志地伏案画画。

　　“公主，今日是端午，奴婢亲手打了两个香囊，里面放了雄黄、艾叶和各种香料，能驱虫辟邪，给公主挂在身上可好？”木锦俏生生走了进来，嘴里带着一丝得意。

　　芷荷含笑跟在一侧，手上端着乌木托盘，在暗粉的绢子上摆放着两只五线锦囊。

　　谢弗昭螓首娥眉，心无旁骛，嘴里却笑着打趣儿，“你一向不精于此，昨儿夜里，我可是看了好久也不见你能打完一只完整的香囊，怎今日就这么能干了？”

　　木锦踱了踱脚，接过芷荷手中的托盘便递在谢弗昭的面前，“公主瞧瞧，这真是奴婢费了一晚上的功夫打出来的，虽不如芷荷姐姐做的精美，可也不比普通绣娘打的差了。”

　　谢弗昭听见小丫头声音带着一丝急迫，便停下了手中的画笔，侧头看去，见那锦囊配色明艳大胆，花纹细致，的确好看，点了点头淡淡喔了一声，又假意不信道：“真是你做的？我怎么不信呢。”

　　木锦信子率真爽朗，听见公主质疑，顿时急切起来，扯过一旁看戏的芷荷，好声好气道：“好姐姐，快给公主说说，这真是我做的，天地良心。”

　　芷荷笑眯眯点了点木锦的额头，冲着谢弗昭福了福身，“公主可别拿这傻丫头寻开心了，再说下去，这丫头都要急哭了。”

　　谢弗昭看了看木锦气鼓鼓的双颊，笑着点了点头，“好丫头，知道是你做的，还不快给你家公主带上？”

　　木锦知道是公主打趣儿自己，这才转喜，高高兴兴的来到公主跟前，取了一只青玉的圆润弯钩，挂在谢弗昭盈盈一握的腰间，又选了一只锦囊，稳稳的挂在上头。

　　芷荷从外面的案桌上斟了一杯温茶进来，递到公主手上，“这丫头，性子略发没个像样了。”

　　谢弗昭抿了一口茶水，含笑道：“无事，我就喜欢她这样，率真活泼，最是可爱。”

　　谢弗昭放下茶盏，又道“今日端午，皇上那边可送了香囊过去？”

　　芷荷道：“公主放心，奴婢今儿一早便送了亲手做的香囊过去，皇上很是喜欢，还说今儿下朝后，便来令仪宫与您一道用午膳呢。”

　　话到这儿，芷荷小心觑了觑谢弗昭脸色，顿了顿道：“奴婢过去的时候，恰逢陆大人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