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拯救计划进行时》月二十

12、窃运

　　外面的世界与陈旧时所感知到的时间流速不同，在纪平生与陶枝短短的几句谈话间，陈旧时在这些村民的记忆中已经不知道死去多少次了，每一次都伴随着身体上的剧痛与精神上的崩溃。

　　而一旦陈旧时迷失在这片记忆迷宫，被同化成任何一个人，他就将永远无法清醒。

　　但陈旧时没有一丝忧惧，他甚至还能想起明镜台上，岁清法师传他净灵咒时意味深远的感慨，割肉饲鹰，立地成佛。

　　“尘世间的苦难、灾厄、罪孽从不会凭空化去，不过是悲悯者以身代之。”

　　陈旧时不理解但尊重，只是年幼时的他更加天马行空，他那时在想，怪不得佛宗的那些修士称修行是苦修，这要不是苦修还有什么是苦修？怪不得佛宗多秘术，这种术法还是给他们自己去练吧，给别人就是在祸害别人。

　　看看，他就是受害者之一，要是早知道——

　　要是早知道，结果会变吗？

　　陈旧时知道答案，不会变。

　　他为这些怨灵解脱，没有什么大是大非的东西，只是因为他想做而已，他想做的事，便一定会做。

　　而如今要务是寻求解脱之法，第一次轮回，因为太过突然，陈旧时没有准备，只能被记忆裹挟，重复他们的一天。加之他以为只要把这些村民经历过的都再经历一遍，就能破除这场煎熬，所以他未做多少反抗。

　　可是在经历了三百多次的抽魂之后，陈旧时发现一切只是徒劳。

　　所以是要把罪魁祸首杀死吗？倒也可以试试。

　　痛苦，恐惧，怨恨，这些都是桃源村村民的情绪，与陈旧时无关，他不畏惧，亦不仓惶。

　　这一次，又是新的轮回，陈旧时再一次进入到年山的记忆中，面对邪修的抽魂，他双目清亮。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里是我的识海，你们怎么可能在我的脑子里杀死我呢？”陈旧时虎牙抵住下唇，而后轻声笑道，带着自信与张扬。

　　痛苦不会让陈旧时萎靡，而会让他更加清醒。没有人喜欢痛苦，但不喜欢从不代表畏惧。

　　陈旧时唇边挂着风轻云淡的笑意，他受过的痛苦比这还难捱的多了去了，这才哪到哪？

　　陈旧时单手掐住再次向他奔来的被邪修夺舍的齐才，手下没有任何留情，他手指与虎口用力，直接果断地杀死了被邪修夺舍的齐才。

　　然后陈旧时又进入到了齐溪的记忆中，以齐溪的身体再次杀死了齐才。在这个轮回中，陈旧时成为了复仇者。

　　但三百多次的斩杀后，陈旧时依然没有清醒，而是再一次进入了新的轮回。

　　陈旧时揉了揉指尖，猜错了？他环顾这里的一切，在心里做着各种推演，把岁清法师的话碾碎了一遍一遍地想。

　　“以身代之，以身代之……”陈旧时重复着这几个字，忽有所悟。

　　破镜重圆终有裂缝，千疮百孔如何让无辜的灵魂解脱？他们想要的、需要的，应当要的，不是伤痕过后的妥协大方，而是苦难不曾加诸其身。

　　在明晰的瞬间，似乎有一道极轻极轻的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仿佛破冰的声音，而于细微处，隐入陈旧时识海中的那支笔似乎也冒出了一点新芽。

　　陈旧时双指抵住自己的额头，他刚才便就觉察出一道浩瀚平和的魂力注入，如今正好可用。

　　在新的轮回，齐才又开始痛苦抽搐之时，陈旧时引出青鱼符，护住齐才，逼出了邪修。

　　正是此时，红鱼符出，化作一柄利剑，直直向着邪修眉心刺去。

　　邪修散去，所有人散去，只见天光微明，而后变得晦暗。原是所有因果汇聚，化作满天箭雨。

　　陈旧时松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青红双鱼环绕在陈旧时身边，一者化盾，一者化为长剑，陈旧时剑指箭锋，毫无惧色。

　　恐惧是最无用的东西，不管前方多少荆棘坎坷，踏碎它。无论多少因果，既余心之所向，虽九死而无悔。

　　箭如雨集，呼啸而下，无数道利箭向陈旧时劈来。

　　“早就该这样，平白耽误我那么多时间。”陈旧时毫无迟疑，甚至有些畅意，冲入箭雨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箭雨被斩落地，化作灵气散在陈旧时识海中。

　　陈旧时拔掉自己身上因果所化之箭，箭在陈旧时手中立刻化作灵气消失无踪，他浑身血色，手中双鱼化作的武器皆已散去。

　　但还有最后一箭，最强的一箭。

　　陈旧时抬头望它，双手结印，一道用魂力凝实的桃木剑显现，与那一箭撞到了一起。

　　白光刺目，陈旧时被那道力量弹出。

　　在睁开眼的这一刻，陈旧时恍惚听到了一道来自灵魂深处似他的却又不是他的声音，“我行我道，天都不得阻我。”

　　见到陈旧时睁眼，陶枝刚想开口，就见他好像回光返照转眼又陷入了沉睡。不过这次他睡容安然，整个人像是放松了下来。

　　“书仙前辈，这是怎么了？”陶枝立刻看向纪平生。

　　纪平生双指落在陈旧时额头，两仪双鱼符已经消失，想来是用到了。纪平生细细探查，陈旧时识海平静，现在这样就是……睡着了。

　　纪平生收回手，暗暗松了一口气，对陶枝解释，“无事，就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而后低声喃喃道，“他们这对师徒啊，都是不省心的冤家。

　　此间事已了，纪平生起身将欲离开，却听见陶枝的声音，“书仙前辈，我一直对千百楼仰慕已久。”

　　若能拜入千百楼，便是陶家，也要忌惮着让其三分。

　　纪平生丝毫没有意外，他的一双眼睛平静广博，他看了看盛同舟又看了看陈旧时，最后看向陶枝，摇了摇头对陶枝说道，“陶家小丫头，人各有命运，这两个小子，一个气运加身，一个天资卓绝，和他们同行会有很不错的收获，年轻人一定要多看看，天地辽阔，切勿将自己拘于一隅。”

　　见纪平生起身，盛同舟也来到他身边，刚到就听见他说，“你们都是很不错的孩子。”

　　听到夸赞，盛同舟面色不变，维持着不苟言笑的模样，耳朵却渐渐红了，只是他还是不放心陈旧时，“书仙前辈，你走了陈旧时怎么办？”

　　“他无事，这也许是他的机缘。”纪平生想着自己也是关心则乱了，孟庭缘都不担心他这宝贝徒弟，自己反倒是先着急了。

　　话音落下，纪平生便踏入虚空，在百里之外，孟庭缘在等他。

　　孟庭缘已备好了茶，向他点点头，“纪老。”

　　“你真是，岁清说得对，你的心思比蜂窝还多，你怎么可能不在乎你视若珍宝的徒弟，我还巴巴的赶上去，这就算是被你算计到了。”纪平生坐在孟庭缘对面，话语间带着几分无奈与几分调侃。

　　“是纪老心善。”孟庭缘为纪平生斟茶。

　　“行了，别抬举我了。”事情了结，纪平生心情很好地抿了一口茶，想起陈旧时，他夸道，“你那个小徒弟越发了不得了，这个年纪就能悟出净灵咒，说不定真能超过你。”

　　“还是多亏了纪老的两仪双鱼符。”孟庭缘没有否认纪平生对陈旧时的夸赞。

　　纪平生听到孟庭缘提到的两仪双鱼符，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一副不出我所料地笑道， “你果然没走，我还真以为你能这么狠心。”

　　然后纪平生叹息一声，“不知道岁清到底教了这孩子多少？旧时这孩子看着不太像知道后果。”

　　看着陈旧时在地上痉挛蜷缩的样子，纪平生就知道这孩子受了多少罪。

　　“佛法玄妙，即使有传承也需苦修，很多佛宗弟子甚至终其一生也参悟不透哪怕一咒一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千人千意，岁清所得，全盘告知便为教条，反而容易入邪道。”孟庭缘也不遮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修炼一途，从无捷径，有所悟才能有所得。

　　孟庭缘端起杯子，似是怀念，“旧时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要不是这世道要乱了，我比谁都希望他能一生窝在锦绣堆里，无病无灾，随心而行。”

　　“是啊，这世间一直不太平，你这次出山是因为事态格外严重？”纪平生严肃起来，他知道孟庭缘不会无的放矢，他望着孟庭缘的白发，语气有些晦涩，“你窥天道也是因为此？”

　　“纪老，邪修只是一个引子，如今天道怕是势弱，窃运者只会越发猖狂。”孟庭缘当年几乎杀尽了仙境的邪修，那时他已无任何余力。

　　而仙境之下邪修大多封印，世人皆以为是他做的，其实不是，但那人却让他担下。

　　“又是他们，犹如附骨之蛆。”纪平生罕见有了杀意，窃运者，千百楼这些年处理了不少，但他们依然犹如蜚蠊，不间断从各个阴暗的角落里爬出来。

　　纪平生被称为书仙便是因为学识渊博，无人可及。他先入中洲藏书楼，后入千百楼万经阁，这两个地方是五洲中藏书最多之地，上天下地中人和，无所不有。他或许不是此方天地最强的修道者，但一定是读书最多的修道者。

　　纪平生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天地浩瀚无边，可分无数世界，每一方世界受其自身天道辖制与保护，原本泾渭分明，可万事都抵不过贪心二字。”

　　孟庭缘将茶杯放下，话语中带着嘲弄，“千年前天道日渐势弱，规则之力渐衰，修为高深者便开始自视甚高，视凡人如蝼蚁，任意践踏欺凌，这才有了五百年前的戮仙一役。”

　　“这方世界在那个时候陷入完全的混乱，处处尸山血海，数位仙人陨落，无数道统被毁，而后金玉盟约签订，千百楼诞生才算是止住了那个荒唐的岁月。只是自此天道似乎更没用了，这些年连邪修这种货色都能蒙蔽它成圣成仙。”孟庭缘话音刚落下，晴空中响起一道惊雷。

　　孟庭缘眼神淡漠，凌空一指，一道剑意而出，竟直接止住了将欲落下的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