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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戏说烟雨(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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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准备离开的面具男子脚下一顿,有些怔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想说什么?”
“宋兄,在下想替冤死的谢家亡灵和赤霄军战士想问一句,你可还有良心?!”
宋老二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此刻喉咙间仿佛堵上了一个塞子,让他说不出话来,只得怔怔地听着面前的少年人义正言辞。
“当年的事情明明另有隐情,但为何陛下一言不发便下令诛杀谢家九族?为何赤霄军忠心耿耿浴血奋战,却落得个叛国罪人,四散分离?倘若只因一句贪生怕死,便让我继续隐瞒忍辱,我的良心安不下。
宋兄可有在午夜梦到过死去的冤魂?他们本可以解甲归田,拥妻抱子,安享一生,最后却因为叛徒,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他们不是死于敌手,而是败于内奸,你让我如何安心?!”
说到最后,江无妄的眼眸已经泛起猩红,嗓音沉重,铿锵有力,眼尾处已经湿润。
岑慕宁是知道江无妄的身份的,他身为赤霄军的一员。
面对主上被敌人污蔑成一国罪人,面对战场上战友的牺牲离开,他一个人必须独自担起这个职责。
他的痛苦,或许与她终归有些不同。
那面具男子似乎也是被震撼道了,混迹于市坊江湖,他知道何为良心,何为仗义,但他也上过官船,知道何为狡黠奸诈。
他亲身的经历仿佛就在昨天,只是略微回想起来便已经是惊心动魄。
末了,他或许是认可了江无妄所说的话,沉默半晌。
他低声叹气道:“不若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倘若你们能实现,那我便把我所知道的全部都告知于你们,倘若你们失败,便离开吧。
一腔热血的确令人感动,但若是没有实力的空吼,我也不会将自己的命搭进去,有些事不像你刚才的赌博,是能靠蒙来取胜的。”
运气只是一时的,这个道理他们都明白。
两人垂眸片刻,相视一笑,他们明白,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于是便一起朝宋老二做了个揖,喊道:“多谢。”
宋云沉声道:“徽州城附近的白际山上落伙了一窝强盗,时间正是景德十五年。”
听闻强盗二字,岑慕宁突然想起刚才虎爷口中提到过,她本以为是一个随便的例子,没想到还真的有。
但后面的那句时间便不得不让两人都目光一沉,真的会有这么巧吗?
岑慕宁追问:“他们与这件事有关?”
“这便要看你们的能力了,查到多少便算多少,因为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虽然看不到面具下宋云的神情,但岑慕宁敢肯定他是带着笑意的,甚至可能在赌,赌这一次他们会不会真的成功。
了解完事情后,岑慕宁和江无妄两人便准备离开。
临走前,宋老二淡淡地抛下一句:“若是想找我,可以随时来这里找铁柱。”
铁柱?!
岑慕宁暗自一惊,这厮竟然地位挺高的!还真挺会隐藏的。
出来时,夜色已经很浓了,漫长空阔的大街上此刻竟是荒凉一片,萧瑟的寒风吹起,穿透单薄的衣服渗入皮肤,岑慕宁不禁打了个哆嗦。
见状,江无妄只是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挥手给她披上,拢好衣襟后朝她浅笑。
但岑慕宁能感受到,悲伤,刚才的一番话绝非一时兴起,也绝非虚情假意,满腔愤懑不知憋了多久,他一个人承受着。
想到此,慕宁回忆起皇祖母曾说过。
有时候一个拥抱,便足以缓解些心中的痛楚,那意味着,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担。
现在两人结盟,可不就是一起分担么?
她默默走近江无妄,他个子很高,需要她仰望着才能看见他眸底的哀色。
下一刻,江无妄也有些发愣,如雪般洁白的月光下,两人的身影重叠,腰上环住了一双纤细的胳膊,此刻正紧紧的抱着自己,耳畔响起她清脆的声音。
“别难过,我陪你一起找真相。”
她声音空灵宛如潺潺流水,却又仿佛是这漆黑夜里的一把火,让他在曾无止境的厮杀中脱离,有了倚靠。
江无妄目光柔和起来,喃喃道:“谢谢你……”
星光流转,夜空闪烁,皎洁的月光为他们铺就了一道回去的路。
*
翌日近午时,岑慕宁打着哈欠昏昏欲睡,纵使坐在马车上,也不忘小憩一会儿,随着马车行走时的晃动一同摇晃,很自然地靠在了一旁江无妄的身上。
他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抬手搂住她的肩头,把岑慕宁往自己身上放稳,特意吩咐外面的车夫慢些。
今日他们便准备前往徽州官府,摆明来意,没有任何提前通知,也没有刻意地提醒准备,江无妄身为都察院右副都御使,自身官职的使命也不敢有丝毫马虎。
但不知为何,马车还未到地方,那赶车的车夫便笑着对江无妄两人说道:“两位官人想必是大人物,这徽州的知府也亲自出来迎接您呢!”
对于车夫来说,有贵人来坐自己的车自然是好事,但闻此的江无妄则是微微皱眉,眼神幽深似深潭。
看来宋老二和官府也有勾结,当真是低估了他们。
想想也是,一个人若想真的在某处只手遮天,纵然自身实力过硬,也需要官府的默认。
“这就是所谓的黑白通吃吧。”
少女略带倦意的嗓音响起,江无妄偏头一瞧,便见岑慕宁已经坐起身子,简单活动了一下身手,此刻神色已经舒缓。
江无妄有些诧异道:“何时醒的?是我吵醒你了么?”
“没有,刚醒而已。我睡够了,你要不要也休息片刻?我把肩膀借给你。”
岑慕宁朝他笑了笑,眉眼明媚如春光,很大方地拍了拍自己有些单薄的肩膀。
江无妄觉得,自己要是睡沉了,这丫头的肩膀怕是别想要了。
随即便笑着摇了摇头,跟她待在一起,是他少有的不需要琢磨任何心机计谋的时候。
“已经快到了,来不及休息了。”但他没说的是。
他很希望能借她的肩膀,让他漂泊许久的灵魂有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不多时,马车在转个弯后停了下来,定了定神,江无妄还没有先开口,便听到一道谄媚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不知江大人远道前来,下官有失远迎啊!”
闻此,江无妄也就直接掀开马车车帘,沿着车凳缓缓下车,还不忘施礼客套道:
“苏大人客气了,这么多人等在此处,不算远迎也算是厚迎吧,本官也是奉命前来。”
那苏泊苏大人也是个老人物,一路升职如此迅速,靠的也不仅是手中的银子,他很清楚江无妄意指什么,但只是低声应着赔笑。
江无妄随后又从宽大的青绿色锦袍中拿出一份文书,递给面前体态浑圆的男子,面上始终挂着浅笑。
那身姿有些臃肿的中年男子大眼一扫,便又是一阵憨厚谄媚的笑容,赞叹他年轻有为,更是仪表堂堂。
话题在他的带动下又提到了当朝下嫁的朝安公主。
似乎是不经意间又睨了一眼江无妄身后的马车,江无妄立即会意,转身扶着岑慕宁下车。
无需江无妄多言,苏泊一眼便知道此等佳人只能是皇宫这种风水宝地才能养出来,赶忙带着一竿子人跪地拜见。
岑慕宁见状也不惊诧,她拉着身旁少年的衣袖,凑近后小声道:“看来我来这儿比你更能镇场面。”
面对岑慕宁的玩笑,江无妄眼底的笑意更浓,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此刻欢喜。
名为朝安公主,实则困于三尺宫墙,一样很少外出,此时能让她多走走也是好的。
苏泊抬起袖子挥了一把汗,他原以为信息上说的女扮男装的人应当是这位新驸马背地里的相好。
毕竟公主守礼是天下皆知的事,怎么会扮作男人出入赌坊!
本想着趁此机会抓到他的把柄,还可以要挟他不要多声张,此刻这条路算是行不通了。
但他面上没有展露,笑着请他们进去细说,徽州官府内腾出来了一间上好的客房,给两人休息。
而江无妄不愧是兢兢业业工作狂,客套完了的第一件事便是核查相关的名册。
他调集了徽州官府内所有的相关文书,在桌案前一本一本细查,时不时还要翻越资料。
让岑慕宁不禁感慨,怪不得贪官奸臣污吏如此多,倘若人人都如江无妄一般恪守职责,定然要累死!
想到此,岑慕宁坐在他的对面,左侧便是方正的窗子,此刻窗户大开,微风徐来,窗外正是好风景。
她趴在桌案上,歪着脑袋看他办公,见他眸光紧紧盯在翻卷的书页上,岑慕宁忍不住问道:“江无妄,你不累么?”
少年身姿坐的笔直,闻此并没有抬头,只是温声道:“我不累,你若是累了,可以先去休息。”
而岑慕宁一支胳膊撑起脑袋,望着他认真的模样有些出神。
她的父皇也曾认真的批阅奏折,但最常见的情况是李公公时不时劝他别太劳累,送各种补品。
而岑寂闻此也垂眸沉思片刻,觉得李公公说得有道理后,对他客套称赞一番后,他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开始休息。
岑慕宁叹口气,再看向江无妄那双认真的眼眸时。
忽然间感觉记忆有些错乱,眼前的人影与回忆中的人影逐渐重叠。
她不禁猛地坐起身,惊讶地望向江无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