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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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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克死你娘不说……”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便被苏茗的眼神震住了,分明只是一个孩子,却已经有了这样冰凉的眼神,看他就像是看着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男人的声音低弱了一瞬,随即变为无言,他的脸色慢慢如猪肝一样涨红,却是气喘吁吁,他的体格本有些虚胖,裹着这样的不太合身的锦缎袍子,让他平添几分滑稽。随即,他推了推自己的儿子示意他儿子说话,他儿子却只是退了两步,慢慢的低下了头。
苏茗环视了一圈四周,将视线定在男人的脸上,“说完了?”
鞠则皱了皱眉,欲要制止,苏茗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天刑堂的人,只隶属于父亲。所以,这就是你的理由,眼睁睁看着他羞辱我的母亲,羞辱我,羞辱天都府的理由。所有,殊,烦请尊贵的天刑堂堂主暂且闭口,感谢您的体谅。”
苏茗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把濮阳殊的荣辱与天都府的荣辱联系在一起。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却这么说了。并不是在心底认同了濮阳殊与濮阳府的关系,而是心中有火难平。
这时,濮阳殊却说话了,“哥哥,这种事情,可以让我来么。我知道,我们承诺过的是一人一天,但是……”
“可以的,就由你来吧。”这种情况下,濮阳殊其实根本不用征求自己的意见。这本来就是他的身体,自己却定下来一人一天的规矩,以至于他的自由被压缩到了一半。
说起来,自己为何要订下这样的规矩?自己是想保持一枪一剑的天才声名,是想修习剑术与灵力,是想保护濮阳殊。
还是说,自己其实也是不想空有魂魄而没有身体……是因为自己的私欲,才这样做呢。
苏茗撤开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感觉到灵魂微微失重,心中却带了一点沉郁,这样对濮阳殊其实一点也不公平吧。自己好像是白胡子老爷爷的设定,从来没有见哪个白胡子老爷爷会占据主角身体的——就算有,肯定也是主角生死存亡之时,白胡子老爷爷附身力挽狂澜——哪里有他这样的白胡子老爷爷。
神识啊。他可以看见听见外界发生了什么,但这种接触就像是隔着一层薄雾,带着一种疏离的感觉,别人看不见他摸不到他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便觉得自己的存在也变得稀薄起来。在神识里,他唯一能与之对话聊天的便是濮阳殊,只有濮阳殊能感知他的存在。其实,是有一点寂寞的。
所以,每一次,濮阳殊在神识里同自己说话,自己都会马上回应,唯恐他寂寞。但他本不必这样寂寞。他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多少钱,可以买下她的尸体。金铢够么。”濮阳殊甫一接管身体,便换了这样咄咄逼人的语调。
男人嗫嚅了一下,“……你,你要她的尸体……”
这里还是普遍讲求入土为安的,这里的人相信人由泥土所造,死后只有回归泥土,灵魂才会得到安息。
“一个将息未息的灵魂,被埋在泥土里,该是多么的可怕啊,虫蚁将啃嗜她的□□,无边的黑暗将挤压她的光明……照我看,不如火葬,让躯体在火光中得到涅槃,让魂灵在火焰中得到皈依,这不是很明亮很温暖么。如果,我愿意以三十金铢,嘱托你,为她举办这样的一场葬礼……”
濮阳殊从怀中摸了几颗金铢出来,让它们在自己的手心互相滚动碰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男人的眼睛便被这几枚金铢吸引,眼珠绕来绕去。
他的声音却是温和了下来,他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模样又秀美,牵动了一下自己脸上的微笑,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抬眼看人,便显现出三分驯良来,轻柔话语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周围围观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是震撼于火葬还是震撼于金铢的数量,男人只是愣了一瞬,脸上立时便堆上了谄媚,“真的么,我也,我也觉得可以这样,我会好好办这个葬礼的……”
一旁的男孩却是张了张口,扯了扯父亲的衣袖,“不行啊,母亲她……”
“哦,原来她的儿子并不愿意啊,这件事便作罢吧。”濮阳殊微微偏了偏头,右瞳孔被光线照耀着,却是改变原有的漆黑,带上了一些异色,色泽宛若名品玉种。
“奶娘还在的时候,总是向我提起她的孩子,说她的孩子是何等钟灵毓秀麟凤芝兰忠孝仁义不卑不亢勤奋好学乐于助人,今日一看当真是龙章凤姿引人侧目……”
引人侧目用错了。苏茗在心底默默说道。
“自然是听这位兄长的话。”濮阳殊微微一笑,他又将金铢放了回去。那男人的眼神僵硬住了,随即便狠狠的打了一下自己儿子的头,声音带着低沉的咆哮,“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殊公子,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一个小孩懂什么?他一个小孩,又做的了什么主。”
男孩被重重责打了一下,便低下了头,迅速的红了眼眶。濮阳殊的心中却是生起一股恶意的不耐来,这种情绪是如此的汹涌,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很快的,他便控制住了自己,让家丁将他们都拖出去,包括那具尸体。
“这里是天都府,难道任由他们如此喧哗。你们若是要查谁杀害她,便去查,这样看着便能得到结论?还有这位鞠统领……”
“我实是不知,像押送犯人一样把我押送到这里,究竟是为何。是指望我给你们断案么?”他抚了抚袖子,像是抚去袖子上的一层灰尘,转身便走,说起来抚袖子这个动作还是他同苏茗那里学来的,这是苏茗独有的小动作。
“哥哥,我好了,你来吧。”
苏茗重新接管了这具身体,却觉得自己十足的疲惫。一天天一桩桩一件件,真是让人不得安生。他迈出两步,却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回头。
“对了,要查凶手的话……还是要从她附近的最亲密的人查起。我觉得,丈夫,就很亲密。”苏茗看向那个男人,又看向那个低头的男孩,偏移了视线,拍了拍月影岚。
“我们走吧。”
“是。”
“……少主。”说话的人却是鞠则,他自然看得出濮阳殊先前的那番话是在刻意耍弄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也为濮阳殊的气势与条理所震撼,所以他便叫住了濮阳殊,只是下意识而为,他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鞠则大人不仅负责着天刑堂,还负责着巡逻队吧。”苏茗突然说。
“……是。”
“如果我没记错,她早已经不是天都府奶娘,但她却死在了天都府。天都府的防卫,是漏的如同筛子了吧,灌进来的风……简直要比这破木门窗灌进来的都大。鞠则大人,你难辞其咎啊。今天,幕后之人可以把奶娘带进天都府进行杀害,哦,也许是把被杀害的奶娘带到天都府,这都无所谓。”
“有所谓的是……明天,他说不定就能把我、我的兄弟、我的父亲带出天都府进行杀害。或者,是把被杀害的我、被杀害的我的兄弟、被杀害的我的父亲带出天都府。”
僵硬的沉默弥漫在这里。苏茗就在这致死量的沉默中离开了这里。他打发月影岚去重新买菜,自己却是坐在椅子上,手触碰到那盏碧色的茶。
他盯着那碧绿的茶叶,盯了一会儿,便站起来端着茶碗站在鱼缸的面前,又随手从一旁的花瓶里抽出一根花枝来,轻轻的蘸了一些茶碗里的水,浸入鱼缸中。
鱼儿们便蜂涌而上,围上花枝,开始撕扯那半开未开的花苞。不过三息,这些鱼儿却突然抽搐了一下,随即便纷纷翻起了肚皮。
苏茗把花枝从鱼缸中抽出,抖了抖,又原将其插回了花瓶。看来,要找顾雪卿来一趟了,这明刀暗箭也是让人防不胜防。他并不相信奶娘之死是一个巧合。
而且,“当初,你给她这么多金铢……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么。”
濮阳殊在识海中指尖微动,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苏茗在门前站定,看向那个黑影。
“谁?”
来人居然是奶娘之子。他扣了几下门,便控诉起来,“你说你要用金铢……你根本就是在说笑,根本就是在诱惑我爹,玩弄我爹,你怎么能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娘的灵魂都不得安息。”
“我知道,娘对你也许算不上好,但是,也是她抚养你长大,难道就一点情分都没有么?”他愤愤的敲了两下门,靠着门滑了下去,喃喃着她对自己的好,自己发烧了她是如何衣不解带,自己想吃什么无论多麻烦她也会细致的做,她的眼睛总是那么敏锐发现他衣服上的破洞,她的手又是如何灵巧可以将补丁补的让人根本看不出来。
在他的讲述里,奶娘是个多么好、多么优秀的一位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是这么温柔耐心无怨无悔竭尽全力不求回报。但是,这与濮阳殊,与苏茗又有什么关系呢?
隔着一道门,苏茗淡淡道:“她的死,与我无关。既然无关,你是希冀我为她做些什么?还是说你希冀我看在她的面子上为你们做些什么。”
“若是有关……你应该找我搏命。而不是在这里打抱不平。”
他最终还是走了,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可以抵御苏茗的口舌。苏茗把摊开的书卷重新放回原位,斟酌了一会儿,却道:“一人一天似乎有些不大妥当,不然,先换成你两天,我一天,后面……再继续斟酌。”
“为什么?”濮阳殊的声音带着些急迫的疑惑,“为什么突然要这样,你是觉得我做的不对么。你是觉得我给她金铢不对,还是觉得我心性不堪,难当大任,我……哥哥,你听我说,如果你觉得我做的不对,我可以改……”
“不是因为这个。不是。”濮阳殊解释的速度实在太过迫切,苏茗甚至都有些插不上话,他有些无力,又有些想笑,重重情绪交织为一种混合的复杂的情绪。
“你不希望这样么?现在的你已经是濮阳潜承认的少主,再没有人会那样轻视侮辱你,所以……所以时间对你已经不是一种煎熬了。”
时间对我不是一种煎熬?所以,当自己的处境得到改善,哥哥就会放心,哥哥放心之后,就会离开自己?不过一两个月而已,他难道已经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烦,难道他一直在怜悯他如同怜悯一只受伤的鸟,当鸟痊愈,得以高翔,他就会赶走自己,美其名曰赠予自己光明的未来与广阔的蓝天?
苏茗叫了两声,却没有得到回答,随即,他便感受到濮阳殊切断了他们两人的联系,这是在生气?算了,自己也有些困倦,不如先睡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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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岚买菜回来的时候,苏茗还在睡觉。月影岚给房间里的花瓶换了水,看向那鱼缸,便又给鱼缸换了鱼。
苏茗只是小睡,这样的动静之下,自然是醒来了。他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下自己的脑子,“新鲜茶树菇都买来了么。”
“嗯,买来了,是要现在做么。让我想一想,茶树菇、白鸟蛋、月见菜……是这些材料没有错吧。”
“嗯,没有错。”
“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些言语,不知道对少主你有没有帮助。一个是濮阳府内库被盗事件,家老们现在还是全力追查小偷,看来,这件东西真的非常重要,掌管内库的濮阳属长老都被革职停办了。还有一件事就是,天都城与沧月城每三年举办一次的沧天大会似乎要开始了,不知道是谁有资格参加这样的盛会……这场比赛,也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