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们的妖怪书》右耳

1、天上掉下来一个爹（上）

　　骄阳似火。

　　如今这夏天来的越来越早，才五月底，天气预报就辣豁豁的亮出来个33°，还买一送一的附赠一个黄色预警信号，以示前途叵测。

　　“全球气温变暖……滚你妈的全球气温变暖……”

　　沈白一边卖力的踩着自行车一边没好气的嘟哝着，去年春节那场雪灾差点没把他给冷死，听说高速路上堵得那叫一个哀鸿遍野，他们单位有个小伙子回家过年，特意开了新买的小飞度想带乡亲们面前显摆来着，三天后沈白想起小伙子家乡的腊豇豆好吃，便给他挂了一电话，沈白只当他在村里大鱼大肉快活，谁知小伙子在电话那头都快哭了，说是还在路上吃泡面呢！——那泡面干粮都是高速公路沿途的村民送上来的！沈白无语半天，安慰小伙子说，吃泡面虽然惨了点儿，可好歹也让你体会了一把啥叫同胞爱不是？

　　不过……虽说天气预报向来不靠谱，但主持天气预报的那小妞却实在正点，那眼神，那语调，全都跟晴雨表似的透着股暧昧，每次她说到“有一股来自南方海面的暖湿气流”时，沈白总会觉得心里很暖，某处很湿。

　　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不一会儿就到了一栋挺气派的大楼前，门口大理石墙上一溜金光大字：海江市外事接待处！

　　“来啦！”门卫老黄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冲着沈白打了个招呼，“今天挺早！”

　　“早点不热！”

　　沈白随口应着，双手一较劲将自行车拎到台阶上——明明大门足足十米宽还有余，偏要搞个轨道自动门给挡着，再在旁边开一特小的门供人进出，真不知道那些领导们是咋想的！

　　“也不算太热吧？”老黄低下头去翻桌上的晨报，“哟，33°，我还真没感觉到。”

　　沈白狂撇嘴，您当然感觉不到，您那小屋子里头打着空调呢！居然窗户还是开着的，那叫一个奢侈！

　　不过心里想归想，嘴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我这人特别怕热！”

　　“上回冬天你不还说怕冷吗？年轻人是不是缺乏锻炼啊！”老黄且摇着头，“我看你是体质有问题。”

　　沈白忍不住嘴角抽搐，“其实我还是挺壮实的……”

　　“不可能，”老黄颇有经验的道：“我看你脸色（shai）不太好，没准是肾亏……”

　　“……”

　　沈白怒了，却只能压抑着——老黄的职位虽小，来头却大。老黄爱人的侄儿就是市委组织部的刘秘书，组织部那样的地方，就是跑出来一个实习生都没人敢得罪！

　　所以沈白只能悻悻的笑道：“瞧你说的，这年头，哪个男人不肾亏？”

　　“是啊……”老黄感同深受般的叹息着，“还有前列腺炎，咱们男人生理上的两大天敌……”

　　沈白望天，无语凝噎。

　　对于海江这样的小城市来说，外事接待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一个“鸡肋”的位置。别说引进外资了，就是外人都难得来几个，前几年海江中学为了提高学生的口语水平，耗费重金请了个洋鬼子来当外教，一时间全市人民都稀罕的不行，市报市电视台市广播站轮着番的派出记者跟踪报道，洋鬼子上街买碗西安凉皮都能引起围观，无数未嫁少女开始做起了远嫁异国的美梦，新华书店的经理发现两年没卖出去的启蒙版英文读物《灰姑娘》（又名《仙度瑞拉》）在一夕之间宣告脱销。

　　也有人不服气，比如沈白，他跑到海江中学门口蹲点俩小时，见了洋鬼子一面后悠然离去，有同事问曰：“何如？”沈白不屑挥手，“澳洲土著而已！”因沈白是全办公室唯一一个到北京念过大学的人，于是众人肃然起敬，从此不提。

　　唉，到北京念过大学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找不着媳妇儿……

　　沈白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最心爱的某网页缩小到一块豆腐干大小，再假模假式的打开Word文档写上《关于接待美国H市S。M县考察团一行的统筹安排》，又到帮主任小外甥写的英语作文里复制了一段粘了上去，便高高兴兴的开始看起“农妇饥渴难耐无奈寻找公猪代替”、“某国一具3000年以上的木乃伊被研究人员发现怀孕”诸如此类的文章来。

　　正看得起劲儿呢……

　　“小沈！”

　　“哎！”沈白连忙点了个叉，回头一看是隔壁行政处的八婆陶小翠，这女人只要一笑就准没好事儿，“啥事啊？”

　　陶小翠捂着血盆大口，娇声道：“楼下有人找！”

　　“哦，”沈白站起身，“谁啊！”

　　陶小翠冲他抛了个媚眼，见沈白浑身一哆嗦，这才满意的笑道：“是个老头！”

　　“老头？”

　　“他说是你爹！”陶小翠说着，又下死劲儿的瞅了沈白两眼，忽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说你跟你爹咋长的不像呢！”

　　沈白眼睛一瞪，“你说的是人话？”心里暗忖，倒想看看哪个不开眼的老头敢冒充他沈白的爹！

　　“哎哟哟，你别生气啊……”陶小翠拍着山峦起伏的伟岸□□，忽的伸手一指，“喏，你爹来了。”

　　沈白冷笑，转过头。

　　“这……”

　　沈白总算明白为什么陶小翠笑得那么暧昧了，眼前这老头，一身蓝卡其布的中山装挺整齐的，头上还戴了顶同一色系的鸭舌帽，那脸跟瘪茄子似的，一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这不是本山大叔嘛！

　　“小白啊！”老头一见到沈白，立刻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别……”

　　沈白还没来得及说话，陶小翠已经插了进来，“你们爷俩儿也别站在走廊上说话啊，来来来……我给你们开空调！”说着就推开旁边小会议室的门，回眸一笑，“进来进来……”

　　沈白分明看到那老头的茄子脸也抽搐了下，有点好笑，更多的却是疑惑，清了清嗓子问道：“请问你是……”

　　本山大叔嘿然一笑，“咱进屋再说。”

　　他这一笑，让沈白看出毛病来了——那老头分明是不怀好意啊！

　　“我先出去，你们爷俩慢慢聊。”陶小翠嫣然一笑，扭着腰用二人转的夸张步法走了出去。

　　“我说……”沈白重重的咳嗽了两嗓子，才把那老头饶有兴趣的目光从陶小翠的背影上唤回来，“你到底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儿？”

　　“嘿嘿……”本山大叔笑得很叵测，“鄙人免贵……”

　　沈白朝四周张望，想看看有什么趁手的。

　　沈白眨巴了下眼，“啥？”

　　“名云。”老头笑容可掬。

　　“字……子龙？”沈白托着下巴问。

　　“你怎么知道的？”

　　“……”

　　“逗你玩的。”

　　“……”

　　望着本山大叔那一脸层层叠叠的肥沃梯田，沈白很有把这老家伙一巴掌抽回三国去的冲动。
　　居然被人耍了！！！

　　淡定……要淡定……沈白对自己说，你是一名有素质的国家公务员。

　　“我说……”沈白定了定神，还是很有修养的道：“一会儿您出去的时候，往大门左拐，过三个红绿灯就能看见一栋绿色的房子，绿色是让人心平气和的颜色……”

　　本山大叔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以为我是神经病？”

　　沈白也笑了，“难道你不是？”

　　“靠！”

　　本山大叔一拍桌子，跟着手就往腰里探去，沈白以为他要抄家伙呢……吓的连椅子带人滑出去两米，椅背抵住墙了才记起尊严问题，咽了口唾沫道：“这里是政府机关，你别乱来！”

　　谁知本山大叔却不过是掏出来一杆旱烟，笑得贼忒兮兮的递到沈白眼门前，“有火不？”

　　稀奇啊，这年头还有人抽旱烟！

　　“办公室不许抽……”沈白忽的捕捉到那烟杆上一抹油汪汪的翠光，生生的把最后一个字给咽了回去，“老坑的？”

　　“有点眼力！”本山大叔一翘大拇指。

　　沈白的瞳孔在一瞬间眯成一条竖直的细缝，照这根翡翠烟杆的水头质地，怎么看也是积年的古物了，尤其是老头拇指握着的地方，里头有一根墨绿色的细丝，隐隐约约竟像是在游动一般。

　　“好东西啊！”

　　老头闻言嘿嘿一乐，手腕子一翻，顿时露出烟杆上刻着的两个篆体小字来。

　　石云。

　　“这烟杆是……纪晓岚的？”沈白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纪晓岚晚年自号石云，知道的人不多，但沈白却是清清楚楚。

　　“嗯呢！”

　　“没见他使过。”

　　“是没使过，”本山大叔点点头，“那年弘历薨了，纪晓岚戒了一年的烟，特意定做了这个聊以慰藉。”

　　“原来如此！”沈白叹息一声，“京城酷暑，我那几年都赖在承德。”

　　“是热，比这几天还热！”本山大叔说着，也不知从哪儿划拉出根烧着了的火柴来，动作娴熟的给自己点上了，美巴滋儿的抽了一口。

　　青烟冉冉升起，会议室里顿时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