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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我是真得抑郁症了。”
      我撇了一眼同桌的女孩儿,停下了笔。
      “这次又是什么原因呢?”
      我问她。
      “怎么会是又呢?!”
      女孩儿被我呛地有些急了,反驳的声音都稍微大了一点。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黄小石。”
      “沈清言,上次你说得抑郁症的原因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是什么?”
      “你说是因为学校食堂只有7元的套餐,8元的套餐,9元的套餐,没有双位数。这是歧视价格主义的苗头诞生,是封建家长制度的复辟。你说因为这个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写信给校长,校长让你爸爸来,你就在校长的办公室哭诉,说自己得了抑郁症,不能听到关于食堂餐饮的具体价格,一听到具体的数字就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清言的声音盖住了我说出的话,她甚至扑了过来,想要用手盖住我这要让她在学校里遭遇奇耻大辱的嘴。
      但她可能忘记了,这是4月26日下午的高三教室。
      几十道目光瞬间抬头,室内窃窃私语的动静也马上停止。
      沈清言的手愣在了半空,两根眉毛一根还在倒竖表达自己的清誉不容玷污,一根已经耷拉下去要妥协给尴尬的气氛。杏仁般的眼珠骨碌碌地乱动,就要给自己找到一个脱身的借口。
      “啊,好热的天啊。”
      手故作姿态朝自己扇了扇,脖子僵硬地咔咔扭过头,朝大家尴尬笑了笑。
      太拙劣的演技了。
      “心理活动没必要说出来!”
      沈清言狠狠瞪了我一眼,不敢再和同桌高谈阔论,开始研究起自习课已经过了二十一分钟还停留在选择题第3题的英语试卷。
      我被她打断了做题的思路,倒是没必要继续再看。抬头瞧了一眼黑板上的挂表,离放学还有二十四分钟,这个时间来不及换学科,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了。
      于是我又侧头盯着沈清言。
      我从来不信沈清言会得抑郁症。
      我不是专业的医生,也不会心理辅导。但任何人一看沈清言,也绝对不会脑子里冒出来这种念头“这姑娘不会有抑郁症吧!”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女生,哪怕我们已经同学了三年我也经常感叹。
      金□在《射□英雄传》里这样描写过黄蓉,“小乞丐打扮,头上戴一顶黑黝黝的皮帽,脸上全是黑煤,已瞧不出本来面目,露出一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嘻嘻而笑,却与他全身极不相称。”
      沈清言是喜欢笑的。
      欢快的笑,腼腆的笑,爽朗的笑,轻轻的笑,在路上撞见我,挥着手扬起嘴角的笑。在我身后排着队,用手指戳我侧腹恶作剧的笑。写不出作业,早晨捏着我的肩膀,讨好的笑。
      梳着高马尾,杏仁般的圆眼,白皙的脸庞,要是不说话不露表情,会以为是空运投降到白马高中的大理石雕塑。
      可惜嘴是会说话的。
      沈清言终于感觉到我的目光,眉毛一扬,嘴巴又准备开始叭叭叭。
      我先一步开口制止了这种摧残心灵的行为。
      “所以啊,沈清言,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得了抑郁症的啊?”
      听了这话,沈清言又重新变得喜笑颜开。四处张望了下,偷偷从自己抽屉里掏出来手机。
      “是这样的,我在网上看见有人发心理问题的测绘表,然后...”沈清言撞上了我探究的眼神,迟疑的把手机屏幕竖了起来,只给我露了个松鼠啃松果的手机壳。
      呵,小女孩儿才会这样。
      接着,沈清言就用这种侧身的姿势,详细和我说明了一听就是骗人的心理测试题。比如
      是否经常对自己的工作学习感到自信,但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卑,对喜欢的人常常没有勇气开口打招呼,上台演讲的时候要做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与上位者交谈时会在心里做模拟对话,垃圾桶满了之后提不起劲下楼倒垃圾。
      等等,最后一个感觉不太像是心理测试吧?
      我有点傻眼,沈清言在我心目中的智商至少得再下降三个等级。
      充满智慧的少女还在侃侃而谈,说明了自己是如何在安静的夜晚斟酌答案,这些题目是如何闪电般击中自己的内心。自己原来是这么的孤独,开心指数是多么多么的低。
      啊?
      我甚至冒出古怪的念头,幻想出自己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大声叫喊:“快醒醒,主公,这都是敌军的阴谋诡计啊!”
      话题已经从垃圾桶的充盈转到了航天头盔为什么是白色而不是粉色,见状,我不得不打断了沈清言:“等等等等,你是说,这些选项综合得分来看,你已经是重度抑郁症了?”
      沈清言回答道:“对啊,难道不像吗?”
      “不是很像。”
      “可是,”沈清言继续用手指滑动屏幕“我看下面的评论也都是说,[哇说得好准啊!],[这不就是我吗],[你在我家里装了摄像机吗],还有还有,[你这么了解我难道是我的亲生爸爸?],额这个有点......”
      这也能作为疾病的判断依据了吗,姐姐。
      没办法,我只好问她:“既然这样,我也有个心理诊断的题,你要不要试试做一下?”
      沈清言瞬间就答应了下来。
      我的问题很简单,当自己一个人在家,半夜会不会起夜去厕所?
      同桌的回答也很简单,她说,如果一个男生能够镇定自若的问同龄的女生晚上去不去厕所会不会尿急这种问题,那么我相信他一定也能够在公路上随地大小便。
      “所以说到底会不会?”
      “不会不会不会!”
      那你完蛋了,你是人格分裂症。
      我用左手捏拳锤了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模仿着法官宣告判决的落槌。
      “为什么啊?”
      “根据自古以来的流言,一个人胆敢自己半夜去厕所,说明什么?说明她觉得在自己卧室和卫生间这段路之间并不孤单。偏偏屋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么并不孤单的根源在哪里。只能是在自己身上。”
      也就是说,身上有另一个人格的自己,才会有互相陪伴,并不孤独。
      沈清言立马反驳了我,说:“你这完全是胡扯啊。一个人半夜上厕所只能说明她胆子大呗。和人格和分裂有什么关系,这太牵强了。”
      我笑了笑。
      对啊,江湖骗子的把戏不就是在模棱两可的牵强上吗?
      谁不会对工作感到失望过?谁不会在学习上有过挫败感?谁能把见到的所有陌生人都处成朋友?谁不会在青春期自卑?
      这只不过是小小的骗人伎俩而已。
      “顺带一提,如果一个人不敢去上厕所,那也是人格分裂症。”
      “啊,这怎么解释?”
      沈清言傻了眼。
      “因为人是最害怕自我的生物,她不敢面对,所以不敢下床。”
      咔哒。
      时针指向了六点。
      教室里瞬间活了起来,早已准备好的后桌男孩儿冲刺般跃出房门。叽叽喳喳地女生凑到了一起,商量着晚上吃些什么。叹着气的值日生从我课桌旁边路过,埋怨着老师的板书今天怎么这么多。有学坏的,已经拿出了手机横放着,不知道打开了什么电视剧。有还在继续伏案的,下课铃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
      透过窗看见傍晚的云朵在远处挂着,太阳已经死了,尸体喷出的血液染红了大朵大朵的白花。
      把桌上的书整理,笔收纳进笔袋,做完的试卷折成长方形,没做完的夹在书里,花了一分多钟,再把书包从桌洞里抽出来。
      背上书包准备走的时候,才发现同桌懒洋洋的趴在桌上,如同被击败的游戏角色。
      “不去吃饭吗?”
      “不去。”
      “不回家吗”
      “不回。”
      “不饿吗?”
      “不饿。”
      “晚自习不来吗?”
      “我不是在这儿嘛。”
      我把书包背好,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沈清言还是用手臂枕着自己的脑袋,剩个后脑勺。我只能看见她高高竖起的马尾和发圈。
      我看着值日生用板擦在黑板上划过一道弧线,写着的数字公式还有痕迹留在上面。被擦去的粉尘颗粒浮在了空气中,知识和下贱的灰尘相拥在一起。
      我对着高马尾说话:“抑郁不抑郁的,有什么关系呢?”
      “不会有人因为抑郁喜欢你,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抑郁离开你。大家不会因为你是抑郁症而给你贴上什么标签,大家也不会因为你不是抑郁症而故意伤害你,故意编排你。沈清言,你又不是因为抑郁症而变得不是沈清言。”
      你也不会因为不是抑郁症,而变成沈清言。
      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
      我提着书包准备离开。
      唰。
      高马尾转移了方向,在臂弯里朝我露出了杏仁般的眼睛。
      然后弯成了月牙。
      ——
      我花了十三分钟在校门口的快餐店打包了两份蛋炒饭,骑着我那嘎吱作响的女式自行车回到家花了八分钟,上课时间是七点半,我在家里活动的时间有一小时零五分钟。
      楼道里泛着恶心的气味,经常会有人提着垃圾袋扔在我家的门口。每天早上我会不厌其烦地扔到小区外的垃圾桶里,但总有人会把我家当成垃圾桶。
      我贴过告示,警告过。敲过怀疑的人家门,被用“别乱他□的诬陷”话堵在了门外。
      我没钱买摄像头,有也不会装,于是不了了之。
      我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脑袋里的齿轮开始转动。
      家里还是和我出门前一样,拖鞋放在了鞋架下。客厅里桌上的厨余早上就被我拎走,窗帘也没有拉开,透不进一丝光亮,甚至沙发上褶皱都没有变化。
      我打开了客厅的灯,把餐盒放在了茶几上。
      走到第二间卧室前,敲五下房门,也不管里面是否答应,回到沙发上,开始吃自己的晚饭。
      几分钟后,卧室的门把手被拧开,藏在黑色头发下的生物走了过来,不会对我对话,眼睛也没有看我,机械的打开泡沫盒,舀了满满一勺朝嘴里送。
      把自己的嘴巴填满之后,手机放在了茶几的支架上,短视频嘈杂的声音响了起来,牙齿和舌头才开始咀嚼。
      我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
      有微信的小鸟提示音,生物才放下塑料勺,左手拿起手机想要退出短视频程序,几条微信接着发了过来,APP就卡在了缩小的界面,背景的架子鼓声开始重复机械地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生物不停地用手指往上滑,程序却一点不听使唤。十几秒之后,放弃了。
      把手机扔在了木制茶几上,背壳不堪重负蹦出了几块碎片。
      我想换个手机。
      生物说话了。
      我想换个手机,听见了吗,黄小石。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我没钱,黄小雨。”
      我平静的回复了她。
      啧。
      生物大声地咂嘴,也不去看快碎掉的手机。
      转而用手挠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在手臂上划出血痕。
      啊真的好烦你怎么不去死啊我怎么不去死啊就是个手机你怎么不给我啊真的都是废物都是垃圾都去死吧手机也去死吧爸爸也去死吧妈妈也去死吧哥哥也去死吧妹妹也去死吧怎么还没死啊指甲抓不死自己啊为什么这种人也要把刀收走啊怎么这么弱智啊干脆撞死算了为什么撞不死啊怎么就撞不死啊——
      小声地嘟囔了十分钟左右,转而开始平静的吃饭。
      我吃完了之后,收拾垃圾放在塑料袋里,准备等下去晚自习的时候顺便丢掉。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可以锻炼自己把今天数学的选择题做完。
      拉开笔袋的拉链,拉开的还有话语。
      我想换个手机,黄小石。
      我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夹杂着低语,黄小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埋着脑袋准备朝我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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