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相逢》澹安

13、第 13 章

　　天下着大雨，外面的风呼呼的，贺迟昱正在办公室里忙，听到外面一阵骚动，拨了内线，问：“秦助理，怎么回事？”秦蕾很快答复：“老板，有个黎小姐非要见你。”贺迟昱皱眉，居然是黎初丹，她其实没来过他的公司，这回不知道又要干什么，但是怕影响不好，他还是说：“让她进来吧。”

　　黎初丹脸色不好，穿了条白色的长裙，外面穿着针织的外套，长发披下来，颇有古代病美人的感觉，不过看在贺迟昱的眼里十分不爽。

　　秘书室的人伸头伸脑地看，这可不是大新闻嘛，他们这钻石王老五的老板，这么多年从没有人上门来闹过，极少传什么绯闻，这回这个病美人跑来这里闹，岂不是一场好戏。

　　秦蕾拍了下秘书室新来的女孩子的头：“干活去，一个比一个八卦。”

　　那些年轻的女孩子吐吐舌头，说：“哎，好不容易有个绯闻也不给过过戏瘾。”

　　贺迟昱仍旧坐在转椅上埋头看文件，问：“有事吗？”

　　黎初丹还未出声倒是先流了眼泪，贺迟昱一见她哭更是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跑到这里来哭哭啼啼的！”

　　他这样冷血，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从前她哭，他会心疼，会哄她，即便不是因为爱她，也是把她当做小妹妹般，现在他连理都懒得理她了。

　　“迟昱，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贺迟昱抬起看她：“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不是吗？从一开始我就决定等她的，现在我等到了，我希望你也能想开，不要用任何方式来威胁我，即使你用什么方式，我都不会受你威胁，你明白吗？”

　　他把话说的这么清楚，是怕她再次用死来威胁，可是他竟然不在乎了，哪怕她死了。

　　贺迟昱看她悲伤难以抑制的样子，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拍拍她的肩，说：“会有好男人来爱你，但那个人绝不会是我。”

　　他的手一碰到她的肩，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她哭的更厉害，猛的一把抱住他，他没动，任由着她抱。

　　她其实都不敢想象，这些年来，他从来不碰她，连拥抱她也不敢要，怕他会狠狠地推开她，而此刻他放纵了她，她恨不得这一刻永远静止。

　　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以前，他动手推开她，说：“初丹，你要相信自己，也许你并不像自己想象地那么爱我，我说过，你会遇到爱你你也爱的人，不必为了我放弃所有，我不是你的良人。”

　　等她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他说：“好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她又突然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紧紧搂住，说：“我不要，迟昱，这辈子我只爱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贺迟昱的耐心已经消耗完，语气有些急速：“行了，别再闹了，快回去吧。”

　　黎初丹不肯走，贺迟昱没有办法，见她站着不动，说：“好，你不走，我走！”说完他拿外衣就往外走，吩咐秦蕾：“文件我批过了，后面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秦蕾看他脸色不好，急冲冲地出来，也不管病美人在后面多声嘶力竭，愣是无动于衷。

　　出了公司大楼，外面下了大雨，他车钥匙也没带，只想脱离黎初丹，于是不假思索地冒着雨朝马路对面走。

　　下雨天，路又滑，忽然有辆车冲过来，贺迟昱觉得后面有一股力气，他一个踉跄就跌倒了，但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幕，她穿着白裙子，却染满了鲜红的血，她的头发散在路上的水里，像海藻一样。

　　他脑中一片空白，生命这样脆弱，他忽然感到害怕。

　　医院里。

　　外面下了泼瓢大雨，天色黑暗，窗外的风很大，把大树的叶子吹散了啪啪地打在玻璃窗上。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仿佛是一个张着血鹏大口的怪兽，随时可以将人吞进去。

　　黎远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抽烟，莫梅绾哭得已经没了声，薛琳一直抱着她。

　　贺迟昱靠在角落里面无表情。

　　染清一直站在那里，她默默地看着那盏亮着的红灯，眼神毫无生气，她穿着白色大褂，在明亮的灯光下衬的面色苍白，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已经快要渗出血来，却还是不肯放过。外面的风很大，把窗子吹了开来，立刻有风灌进来，染清正好站在风口，她的白大褂被吹的翩翩起舞，头发全部吹在脸上，有一缕长的细发吹到嘴角，她却丝毫无动于衷，就那样生生地站着。

　　莫梅绾突然站了起来朝染清走去。

　　她忽然抬手给了染清一巴掌。

　　啪——————

　　声音太响亮，在空旷地长廊里响彻。

　　所有人都看着她。

　　染清慢慢抬手抚住自己的半边脸，那样鲜红的掌印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显得异常清晰。

　　她缓缓开口轻轻地叫了声：“妈————”

　　莫梅绾厉声高叫：“不要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她还想再打染清一巴掌，薛琳上前抱住她，黎远也站起来厉声阻止，她哭喊着，仿佛失去理智一般，戴芸跟薛琳两个人才抱得住她。

　　“莫染清你听好了，我不是你妈，你只是他跟情人生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我告诉你，要是丹丹出什么事，我绝不会原谅你！”她指着黎远恨恨地对染清说。

　　“梅绾，你够了！”黎远上前拉住她。

　　她哈哈笑了起来，指着染清骂：“你真是跟你母亲一样，只会破坏别人的幸福，我是疯了才会让你留在这个家，疯了才会让你一次次破坏丹丹的幸福！”

　　“梅绾，你冷静一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黎远无奈地抚住额头。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我忍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要让我忍吗，你非得看着丹丹死了你才称心吗？”

　　染清还是站着不动，任由她的谩骂，只是眼睛一直盯着手术室的红灯。她的脸红肿起来，头发微微遮掩，却还是看到清晰的掌痕。

　　原来，原来是这样，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莫梅绾一把拽住染清的衣服，厉声尖叫：“你滚----滚————”

　　戴芸拉着莫梅绾，薛琳害怕她伤害到染清，扯着染清的手将她们拉开。

　　黎远靠在墙上深深叹了口气，他看着快要崩溃的妻子，他向来优雅淡定的妻子，此时因为女儿已经快要到巅疯的状态。

　　那都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

　　贺迟昱突然晃过了神来。

　　他的染清就那么孤独无助地站在那里，任由别人的拉扯，毫无知觉般，那么的绝望，他的心立刻疼了起来。

　　他慢慢走了过来，叫了声染清，便一把将她护在怀里，冷冷地说：“莫阿姨，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请不要这样对染清。”

　　莫梅绾这才抬头看了眼贺迟昱，“都是你的错？你们害的丹丹躺在那里已经两个小时了，到现在都生死未卜！”她指着手术室的大门。

　　贺迟昱抱着她轻轻叫她，她仿佛才有所知觉，慢慢地仰起脸说：“我没事。”她的眼睛里净是血丝，脸色苍白的吓人，左脸上红肿一片，贺迟昱心疼地拥着她走到长凳旁，将她扶着坐下，他就跪蹲在她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腰，她仿佛感觉到有个坚强的依靠，才缓缓留下了眼泪，她的眼泪冰凉，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肩上，他微微颤抖一下，却还是安静地抱着她，就那样抱着她一动不动，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手术室的灯灭了，所有人都站起来，他才缓缓松了手。

　　医生说，病人已经救了过来，但求生意识太低，而且将来可能不能走路了。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黎初丹躺在床上，眼睛紧紧地闭着，偶尔皱了皱眉头，不顾身边的人不停地唤她，却还是不肯醒来。

　　她其实早应该料到的，他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姐姐回来了，她晓得他不会轻易地放手。当年她还那样年轻也那样不懂事，做了那样的事情，逼走了姐姐，也失去了他的关心。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小小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他，总是想着做他的新娘。因为母亲和戴阿姨是很好的朋友，所以她们也十分看好这样的事。她渐渐长大，他亦长成帅气英俊的男子，他对她十分关心呵护，她的身体从小就不好，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叮嘱她吃药，叮嘱她天凉了穿衣天热了防晒，她一直以为他的心思是跟她一样的，不然为何这样的关怀？

　　后来他渐渐不再去她家，也很少打电话给她，她觉得不对劲，直到有一次他告诉她他恋爱了，她才恍然觉悟，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独角戏，而她自以为是地唱了这么多年。

　　可是她没有想到他的女朋友是自己淡漠冷然的姐姐。她的姐姐，从小跟着奶奶长大，跟家里的人都不亲热，奶奶去世那年父母才将她接了回来，那时候她已经12岁了，15岁的时候开始上寄宿学校，一直到大学，她总是在外面上学，很少回家。母亲对她尤为冷淡，其实她正真在家里的时间也不过是三年而已，姐姐一直以为自己不够优秀所以母亲才不喜欢她，其实她也很疑惑，为什么母亲对她跟哥哥都很温柔，独独对姐姐那么淡漠。有一回她晚上起来喝水，路过父母的房间听到他们的谈话，因为姐姐住宿的问题他们起了争执，父亲觉得姐姐还很小不应该那么早就住宿，可是母亲坚持要姐姐住宿，后来他们吵得激烈，她才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姐姐是父亲与旁的女子生的孩子，她惊讶之极，也终于明白母亲对姐姐冷淡的原因，她害怕姐姐伤心始终不曾把这个秘密说出口。她对姐姐一直很好很好，可是姐姐竟然跟她最心爱的男子在一起，枉顾她的伤心与绝望。

　　她开始埋怨姐姐，可是一贯宠她的姐姐最终拒绝了她的想法，她极为冷淡地告诉她，她爱贺迟昱，绝不会跟他分手。

　　她从小就是父母手心里的宝，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无论是什么只要她开口，父母必定上天下地为她办到。

　　她有多爱贺迟昱没有人知道，他是她的神啊，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嫁给他，他对她也一直很好，却因为有了姐姐，她就不再是他宠的小女孩了。

　　所以五年前，她用自杀逼走了姐姐，她以为她可以回到从前，可是，他不再愿意理她了，她连做他妹妹的机会也失去了，她知道他是在怪她，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冷漠阴郁，冷血无情。那么多年无论她做什么，他也不肯原谅她，对她始终冷冷淡淡。

　　姐姐回国的时候，爸爸叫姐姐来家里吃饭，她打了电话给他，果然如自己所想，他竟然来了，这么多年他都不愿意来，她只说了一句话，姐姐回来了，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他答了个好字。

　　他没跟姐姐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无论姐姐做什么他的眼神始终追随着她，她就知道自己的梦彻底地碎了，他等待了这么多年，在那样绝望的情况下一年一年地等下去，终于等回了姐姐。而她也一样地等了这么多年，以为可以等到他回心转意，可是他的心仿佛是石头做的，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他始终都无动于衷。

　　姐姐回来的这段时间，她始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哥哥结婚的时候，姐姐带了个男伴，他叫陆意之，长得极为英俊，她故意挽着贺迟昱的手跟他们打招呼，他默认了她的行为，看到姐姐跟陆意之一起说笑的时候，他的眼神极为阴暗。她其实知道姐姐仍然爱着他，她却故意问她，陆意之是你男朋友吧？姐姐默默看了他一眼，微笑着不说话。后来他一个人跑去喝酒，她跟过去，他的胃不好根本不能喝多，他却一杯接一杯，她夺过他的杯子，说：“姐姐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你这个样子有什么用！”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与你无关。”冷冷的四个字，将她一下子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这一刻还是来了，她最怕的事情。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初丹终于在昏迷了三天后清醒过来。

　　染清却病了，高烧不退，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眶深深陷进去。

　　她抱膝坐在地板上，眼神涣散，盯着窗外久久地发呆。

　　她竟然三天不吃不喝，也不肯吃药。

　　贺迟昱端了杯水拿了药，半跪在她身边，他慢慢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那么苍白无力，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羽毛一样遮住眼睑，在脸上投下一块阴影。

　　“染清，吃点药好不好？你这样我会很担心。”

　　她并不理会他，只是拿着那张照片的手又紧了紧。

　　那是他们的全家福。

　　爸爸妈妈，哥哥，妹妹，还有她……

　　她还记得那是丹丹十五岁生日时全家照的照片，也是唯一一张全家福，她很宝贝那张照片，这些年无论在哪里，她总是会带着它，现在看来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不是妈妈的女儿，所以她从来得不到她想要的温暖。

　　因为命运，因为血缘，注定了她得不到温暖，即使她曾经为了得到这样的温暖而残忍地放弃自己最爱的男人，然而那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很好的解释，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很好的根源。

　　因为她不是妈妈的女儿，她只是一个卑微的私生子，一个被抛弃了的孩子，被命运抛弃了的孩子，难怪命运从来都不肯眷顾她。

　　在那些年少的岁月里，她一度渴望得到母爱，她一度认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所以她拼命地学习，拼命地努力，得到那么多的荣誉，也只换来母亲的淡然一笑。

　　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她也不过是个私生子，被可怜与同情才可以在那个家里生存。

　　“染清，乖，吃药好吗？”贺迟昱慢慢抽走她手里的照片，轻轻地哄她。

　　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哄她，她仿佛才有一点点的反应，慢慢张开了嘴，贺迟昱喂她吃了药，才将她抱上床，她坐在地板上太久，又因为发烧的缘故，全身出着冷汗，她的皮肤白皙，此时更是几乎可以看到隐隐的血管。

　　他细心地给她掖好被子，半梦半醒间，说了句，你不会抛弃我吧？

　　贺迟昱的心像有刀子在一刀一刀地凌迟一般，疼的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说，永远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