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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恍如隔世 ...

  •   陈举人见我指着他骂,一时怔愣在原地。

      脚夫不明所以,疑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我注意到脚夫的神色,四处张望着,却不曾停留在我身上。

      陈举人掩饰性地轻轻咳了咳,收敛起讶异神色,突然呢喃了一句:“不是的,请你相信我。”

      这是什么意思。

      我呆愣在原地,想要问出口的话就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

      这之后,我许久都没再说话,只是坐在那儿,他们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说了些什么,我也并没仔细去听。

      直至……直至脚夫忽然提出了个怪异的请求。

      “大人,可以,让我见一见您妻子的牌位……吗?”他说得很小声,过度沙哑的嗓音使那具骨瘦嶙峋的身体显得更加孱弱。

      “你说什么?”陈举人惊得圆瞪双目,半张开嘴。

      牌位,这两个字像是一块巨石,沉沉砸在我的心头。

      “大人,小的并无不敬的意思,我有些难言之隐,得先确认过后,再告诉您。”

      当我还在努力剖析这两个字背后的意思时,那脚夫忽然又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的,不是的。她没有走,没有离开我……”陈举人环抱双臂,反反复复念叨着,豆大的泪珠猝然从他迷茫的双目中溢出。

      也不知是否是为着安慰陈举人,那脚夫竟说道:“我知道的,大人,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也相信,她回来了。”

      我紧紧盯着脚夫的脸,试图从那面上瞧出哪怕只是半分的虚伪。可事实是,他眼中的真诚,早早超过了其他任何情感。

      他声音中的沙哑,此时也显得格外柔和,其实如果不是太过嘶哑,有时我都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脚夫的声音。

      陈举人茫然抬起头,望向脚夫坚定温柔的目光,顿了顿,才继续说:“好,我带你去,我现在就带你去。”

      他们很快便离开了,思绪纷乱开来,以致于我跟在后面思索了很久,也不能明白原委。

      直到我亲眼看见写着【柳青萍】名姓的木牌。

      似乎是有种意识在作祟,致使我伸出手,想要触碰到那块冰冷的,镌刻着自己姓名的木牌。

      “不要碰!”陈举人在我身后惊呼一声。

      他说得太迟了,我探出手,却直接穿过了眼前真真切切存在的牌位。

      我迅疾收回手,望向自己骨节明晰的手指,丝毫没看出什么不对,难道这副身体已不复存在,而我早已是魂魄之身。

      这时,脚夫眼见陈举人举止怪异,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轻轻问道:“她在这里,对吗?”

      “是的。”陈举人紧紧颦着眉头,小心回答道。

      脚夫接下来的举动更是再度打断我纷乱的思绪。

      只见他转眼便跪伏在陈举人身前,郑重道:“方才见您如此,想来也是真心爱护我的阿姊。”

      陈举人被他怪异举止惊得连连后退,口中轻声问道:“兄弟,你这是……阿姊,又是什么意思?”

      脚夫眼中含泪,继续说道:“大人与我阿姊恩爱多年,不知你可曾听闻她提及从前家中有丢了的兄弟姊妹。”

      陈举人转头望了我一眼,见我神色迷茫,兀自思索一番,便道:“的确是有类似的话,不过,那是一个女孩,你怎么会……”

      “那便是不错了。”脚夫眸中垂泪,继续解释道:“我原是在屠户家中养着的,村中闹了山匪,我遭人劫了去,为着不让人瞧出我是女娃,才剃了头,嗓子也割坏了。后来好容易逃下山,我也进了奴籍,只能干这些辛苦活讨饭吃。”

      不过寥寥几句,其间辛酸便足以使我同陈举人愣在原地。

      那脚夫眼见吧此情状,还以为是陈举人不相信,边擦拭着泪水,边从贴身的衣物间取出一块玉佩,口中喃喃说道:“这是我自小时便配在身上的,您可以瞧瞧,是否与您夫人所戴的相似。”

      我瞟了一眼,那玉佩上没有姓名,只因为她是个女孩,娘挨了爹的打骂,一家人嫌晦气,连名字也没给取一个。

      陈举人一眼也没瞧那玉佩,而是连忙俯身,尝试着扶起她,泣声道:“姑娘,我怎么会不信你说的话,就单是你相信她还在的话,我便是信你的。”

      那姑娘应着,缓缓从地面立了起来。

      陈举人则是被继续说着:“她走后,娘家连瞧都不曾来瞧过,唯有一次,是派了个远亲来,要我把她遗留的一应首饰都还回去。要是她知道你还在这世上,想必从前也不会那般辛苦伤怀。”

      他们说得情真意切,我却像是看客,仿佛并不身在其中。如若戏台上的主角不是我,我或许汇报拍手叫好,说这出戏演得真。

      可我不是看客,方才触碰牌位后,我脑中突然涌现了许多一直不曾想起的事。

      母家的苛待,做生意的辛苦,与陈举的亲密无间。

      是的,他本名为陈举,父母望子成龙,一心希望他中举,从此官途顺畅。

      他的确中了,而我也终于摆脱母家,我们二人婚后,分明各自得偿所愿,何故会走到如此境地。

      冥冥之中,我感觉到,自己便是因为不知死因,而魂魄不散。

      阴魂难以消散,只因世上还有所不能平,致使地下难宁。

      至于我的妹妹,我的目光长久凝滞在她身上。

      被母家所抛弃的她,一直是我在家忍辱多年的惦念。

      我柳青萍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寻到自己的妹妹,如今我躯壳归地,魂魄仍在,也总算是实现了多年夙愿。

      还好是现在,也不算太晚。

      于是我向她走去,明知手指会从她分明真切存在的身体穿过。我还是伸出手,试图触碰到那个我思念已久的妹妹。

      陈举直直盯着我,潮湿而红肿的双目显然因着多日不曾得到充足休眠的滋养,而十分憔悴。

      “大人,您能看见她吗,可以告诉她我在这吗?”妹妹边擦拭着面上的泪水,边向着陈举说道。

      “她知道的,你虽然看不见她,但青萍她知道的。”陈举说道。

      妹妹她一听这话,才宽慰些,便又失落下来,“是我太晚与阿姊相认了,若是能够早些,何至于看不见她。阿姊估计都认不得我了吧。”

      “认得,陈举,告诉她,我认得。”我轻轻说着。

      “她说她认得。”陈举替我转达道。

      “大人,已经过了这么久了,阿姊照理说应该已经踏入轮回,怎么魂魄还停留世间。”

      陈举望向我,见我只是摇摇头,便又道:“我不清楚,但我猜想或许是青萍在这世上,还有不曾完了的心愿。”

      听到他说这些,妹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问道:“对了,大人,我还有一事想问你。”

      “你尽管说吧。”

      妹妹似乎有些为难,从她纠结的神色中,我仿佛猜到了大概。

      “我的阿姊,她究竟是如何离世的,又为何会离世?”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于是我也竖起耳朵,紧紧盯着陈举,注意听着。

      陈举听见她说出此言,方才悲戚的神色立刻便收敛几分,转而显露出些许愤怒,亦或是其他复杂的神色。

      他眉头紧锁着,声音放到极低,说道:“妹妹,此事暂且不宜多言,我们先进屋,稍后我会说与你听。”

      “好,好。”妹妹立刻点点头,转身便预备离开祠堂。

      我也跟在她身后,飘荡向门外。

      我们二人都向门外走去了,陈举却迟迟不曾离开。

      我正预备回身去问他缘由,他自己先开了口,问道:“妹妹,女子不可入祠堂,青萍这牌位来之不易,你怎么也不过来祭拜祭拜。”

      妹妹听了陈举的话,连忙回到祠堂,面上有些窘,称说道:“我从小居无定所,规矩也不周全,还望姐夫体谅。”

      我也说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妹妹从前过得不易,不知晓也是有的。”

      陈举面色沉稳,望着我的眼神却却总仿佛有些悲伤。

      我只以为他还是为我的死难过,也不知道如何劝慰他,只好什么也不多问,什么也不多说。

      我和陈举在一边望着,妹妹照着礼数一一祭拜。

      过后,陈举才面色凝重道:“我们走吧。”

      回到正厅,陈举亲自为妹妹倒了茶水,介绍道:“青萍是做茶叶生意的,这是产自你们家乡的好茶,庐山云雾。此茶得来不易,这些还是当初她说成了一单大生意,旁人特地赠予我们的,青萍生前是舍不得喝的。”

      我支着胳膊,坐在一边,听陈举说道这些从前的事,总觉得恍惚,如同隔世。

      不过仔细想想,没过多久,想必这些便真成了隔世之事了。

      而陈举,也会如同云雾,仿若茶水间翡翠般的清淡色彩,永久封存在我无法触及的昨世。

      没来由的,我也垂眸怀念起来。

      从前总觉得光阴留不住,急着做出一番事业,婚后第二天我便出了远门,平时同陈举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

      如同今日这般悠闲的时光,更是难得。

      终于可以慢下来了,我们都是,只可惜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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