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塞]万年为记》子竹QAQ

7、冰泉修行那一夜的秘密

　　*本篇属于公主失忆if线

　　百年前的塞尔达公主曾经为了发掘古物与联络诸族，走遍了这片大陆的每个角落，称得上是海拉鲁首屈一指的旅行家。可如今，在战胜盖侬后力量耗竭，也一并失去了记忆的公主，变成了一名缺乏野外经验与旅行常识的新手。

　　在公主被路边灌木丛中生长的发光蘑菇吸引了注意、打算采集发光孢子用于夜间可视材料的研究却被八爪章鱼团团围困之后，心惊肉跳地把公主安然救出的林克终于用上了稍稍强硬的语气：

　　“请公主不要离开我三步的范围。”

　　公主摸了摸被章鱼飞射的石头砸出一个小包的后脑勺，深感歉疚地认真点了点头。

　　失去了记忆的公主与寻回了记忆的勇者正在追忆之旅的途中。

　　林克打算带她一路走过年幼时的旧游之地，其中便包括他们这次出行目的地的力量之泉。抵达距离泉水最近的东阿卡莱驿站，寄存马匹之后，林克来到驿站旅店的前台。

　　“两张床——”顺口而出的话语一顿，林克又想了想，改口道，“两张松软的床。”

　　两种床铺的收费不同，所用的铺板与床上用品也有相当的差异。在他独自旅行时，虽然称不上枕戈待旦，却也从未考虑过卧床舒适与否的问题。但如今——

　　“两张？我们分开睡吗？”塞尔达的声音突然从林克肩膀后冒了出来。

　　驿站老板看着两人，揶揄地笑：“哦！小姑娘好大胆的发言。”

　　林克红着脸看向公主，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后者也因为他的反应而有点摸不着头脑，歪了歪头笑着问：

　　“因为，林克不是说，不要离开三步之外吗？”

　　“这可不行啊，旅行者。”驿站老板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诫道，“限制人身自由可使不得，哪怕是恋人也不可以！”

　　不知道老板有没有听进去他们慌慌张张比手画脚的解释，总之，当两人翌日清晨重整行装、拜托驿站马倌为他们套好马具之后，驿站的员工们不知为何都以一种温暖的目光目送二人启程离去。

　　那一百年的磨难在公主身上积累的疲惫与负担仍然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林克不愿意抄行崎岖的近道匆忙赶路，只是与公主一同循着驿站西方的马道缓辔而行，抵达泉畔时，天色已向晚。他们栓马步行，拨开爬藤植物与瓦砾废墟组成的路障，在黄昏，终于来到了这个百年来几乎无人涉足之处。

　　公主曾在这里度过了大量时间。自打懂事的年纪起，便无数次浸泡在女神的泉水中祈祷祝颂，希望传说中充满神圣力量的泉水能为她指点迷津，帮助她觉醒救世禳灾的力量。成为公主的近卫骑士后，林克也多次护卫公主往返三处圣泉。

　　这里驻留着公主日久年深的徘徊与不可弥合的旧痛，那样深刻的往事，也许可以唤回公主的一些记忆。

　　可塞尔达目光微茫地摇了摇头。这里的一切给她一种似要像她诉说故事的感觉，可她对此处没有什么印象。

　　“对不起，林克，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林克不确定心中升起的那股异样感是不是失落，只是轻声宽慰道，也许是因为这里和一百年前也大不相同了。这话倒忽然提醒了塞尔达。

　　“你说我曾经长时间在泉中祈祷。所以我想……也许应该……”她猜测如果要让身体回忆起彼情彼景，说不定如今的自己也应该泡在水中试一试才行。

　　林克一如既往没有对公主的计划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看了看天空与四周，有点担心这一晚的天气和温度。

　　塞尔达将旅行时的便装脱下，换上公主祭司的祝祷礼服。视野的一角，骑士早就背过身去，手中的大师剑立在地上。虽然看都不敢往这个方向看一眼，但仍然是一副保卫者的姿态。

　　身后响起水声，林克犹豫了几秒，还是回过头来，看到公主正试探地步入泉水，膝盖以下的身体已经没入水面之下。

　　“林……林克，”塞尔达牙齿打战，鼻头冒红，水已漫过腰际，“你是说……我过去总是成天泡在这、这么冷的水里吗……啊、啊嚏！”

　　如今只是初秋，夏日的余暑还在地面上蒸溽，可公主却冻得全身发抖。林克赶忙靠近过去，想将公主拉出水面，然后手还没能伸出便缩了回来——公主的这身礼服裙没有袖子。他的目光极力回避着她裸露的手臂与前胸，他总不能……总不能就这么直接触碰公主的肌肤……

　　林克俯下的身子僵在了原处，似乎不知道如何是好，但神情看上去担心不已。塞尔达看出了他的踌躇，反而款声道：“没关系。并没有冷到不能忍受的地步。”说着，又向圣泉深处走去。

　　林克重新站直了身子。

　　“公主，只是为了取回记忆，没有必要这么……”不善言辞的骑士寻找着恰当的字眼。没有必要这么努力？可是塞尔达公主向来做什么都全力以赴。他只是觉得公主没有必要继续伤害自己的身体来寻找不知现在何方的记忆。可是，这是公主本人的选择，他本来不该多加置喙才对。

　　苦苦战斗了一百年的公主，在经历了复苏神庙那场死亡一般的昏睡后（*注），身体始终没有痊愈。她本人或许无从察觉，但曾经与那个精力充沛、身体强健的公主朝夕相处过的林克，仍然能从公主平日的行动中发觉出几许虚弱的端倪。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些发现告诉公主。

　　（*注：见《复苏神庙的第二位使用者》，不看也不影响本篇阅读。）

　　她要烦心的事已经够多了。而且，只要他从今往后一直好好照料公主的身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彻底康复的。林克暗自下了决心。

　　“没有必要什么？”塞尔达已经涉水走到了圆池的中央，一圈圈涟漪在她身后远远地宕了开去。

　　在他们的头顶，月亮升起来了。

　　昏昃四合。云影依洄的水洼变成了一面深镜，黑暗，湫隘。她远远地向他转身，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不知为何，重新站在了圣泉之中的公主，仿佛回到了某个杳不可及的远方。

　　一百年前，在同样的地方，同样无助的这个灵魂，在神前绝望地祈祷着。但是，女神不曾下赐垂怜，没有任何祝福降临在她身上。

　　一百年前，他也像这样看着她的身影。

　　如同月色一般静谧，如同月色一般寂寞。在巨大的女神像下，公主只是那么小、那么苍白的一道微光。

　　像是被月色蛊惑，林克睁大了眼睛。

　　他恍若看到了一个正在隐身的人。

　　在水意漫漶中幻隐幻现，小小的白色就快要被黑暗吞没。

　　就像是……快要消失无踪。

　　他缓不过神来，视野变得清浊不分，他又回到那个苦痛交加、欲念纷纷的盲夜。

　　就像是……

　　快要失去她了。

　　……

　　无光的世界，不知是谁的声音在痛苦中遽然响彻。

　　不要——不要带走她——

　　他还能战斗，还能站得稳，还能提起剑，一切还没结束——

　　但是向黑暗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塞尔达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激越的水声。她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便已经被一个溅落着水花的拥抱紧紧缠绕。满池的碎落的星光，像有什么被粉碎了。

　　那么绝望，那样强烈，这个怀抱中有某种沉重无比的东西。月色从他们头顶的夜幕淡却，聚成光的液滴，落在池面，碎成银色的跳动的小鱼。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就像忽然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也站在这片冰冷的水里——孤身一人，双眸紧闭，一动不动地忍受着自己。

　　眼前的雾色聚起又散去。她又回到了这里。

　　“林克……”

　　她有点不好受地拍了拍几乎把她压进身体里的手臂。

　　林克顿了一秒，才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吓了一跳似的放开手，在水中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大概是想拉开距离，却几乎被池底的凹凸绊了一跤。

　　身体能力超乎常人的天才剑士，居然也有这么狼狈的一面。

　　“请…请原谅……把您弄湿了。还有……”他吞吐着顿住了——除此之外，还必须为贸然触碰公主一事谢罪。林克有点难以启齿地埋着头，在暗中懊恼自己突如其来的失态。

　　但这一次，却是塞尔达向他走近，眼中的微笑几乎挂着泪光。

　　“林克，我想起来了。”公主对骑士说。

　　林克不知所措地举目看向对自己说话的人。塞尔达在那个逾距的拥抱中变得湿漉漉的，全身都挂满细小的水珠，看向他的时候，眼底也同样映着粼粼的水光。

　　“……那一晚，在这里，你也像这样拥抱了我……我想起来了。”公主笑了起来，不知为何，那是一个犹有泪痕的笑。

　　今时与彼日，因为同样生涩的拥抱而变得湿漉漉的两人，站在过去与未来再次相遇的无限涟漪之中，穿越了百年岁月的目光，又在同一片月光下对视着。

　　那一晚，听到她不堪重负的诘问，看到她泫然欲绝的眼泪，忧心如焚的近卫骑士居然把礼数一下子忘在了脑后，也像刚才一样跃入水中，也像刚才一样，像想把什么永远困在怀中似的紧紧抱住了她。

　　“……那之后，我们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塞尔达垂下头，语气很轻，也看不清表情。在那一次离开圣泉之后，他们都对那个拥抱保持着默契的沉默。“直到最后，我也没能来得及问你，”一百年后，她才抬起头重新看向他，眼中有亮晶晶的一汪月影。

　　“林克，为什么呢？”

　　想知道那个拥抱背后情难自禁的原因。想知道他抛却一切、奋不顾身的原因。即使一百年后，塞尔达仍然记得那时冰冷彻骨的水，以及在水中几乎要被夺去所有温暖、却仍然彼此相拥的两人。

　　“……和那晚一样，”骑士哑哑地低声道，句末的声音低下去，几乎消解在风中，“刚才，感觉……好像就要失去你了。”

　　而那是他置一切于不顾也要挽回的事，

　　风起微澜，柔滑的月色在他们周身一泻而下。在女神的注目下，仿佛曾经失去了的一切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啊嚏！”

　　在似乎有什么将要发生的氛围中，塞尔达出其不意地打了一个寒噤。林克才发现她已经冻得脸色发青了。

　　“公主。”这一次，他几步便涉水走到了她身边，有点强硬地拦腰把她往岸上带了过去，“请立即从水里出来。”也不再纠结于礼服的裸露度问题，林克直接毫不犹豫地把人拉出了水。

　　一上岸，林克便找到树林中一块干燥避风的地方，以惊人的速度搭好了一堆篝火。塞尔达像观看了一场魔术表演似的惊叹地鼓起掌来。换掉湿哒哒的礼服之后，林克从行李中翻出厚斗篷把她裹了起来。

　　塞尔达已经不再发抖，但林克仍然在那个包里翻翻找找，不一会儿，递给她一瓶看起来颜色相当可疑的药水。

　　“呃，这是……”

　　“防寒药。”

　　塞尔达为难地接过，表情有些勉强。她大概能从色泽与质地上猜出这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但姑且还是别想那些为好。

　　在林克无声敦促的目光中，塞尔达硬着头皮一股脑喝了一大口。也许是因为囫囵咽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片刻之后，暖意便从身体内部升了起来。

　　“真的变暖和了！”塞尔达兴奋地说，把剩下的半瓶递给林克，“你不喝吗？”

　　林克盯着瓶口，火光下的神情好像变得有点不自然，“……我不用。”

　　“是吗。林克身体能力出众，所以不怕冷，”塞尔达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下巴搁在了膝盖上，“这种泉水修行，以前我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林克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了乌尔波扎曾说起过的，公主年幼时那些连他都不知道的往事。小小的公主总是在浸泡在寒冷的泉水中，时常发烧或者晕倒，但她从来没有允许过自己停止这种修行。

　　“修行很辛苦。以前也是这样。”林克回答。

　　公主一直都很辛苦。不管是一百年之前，还是这一百年之中，始终拼命努力着，无法容忍自己的失败。可是——在泉水边听到了她呜咽的低诉时，骑士才终于明白了公主所害怕的是什么——比起她不曾停止过的的自戕，那点泉水的冰冷几乎无法伤害她。她不害怕牺牲，不害怕死亡；她怕在那个注定到来的未来之中，一切都变成自己的过错。

　　塞尔达沉静地观察着火光在林克脸上的跃动。她好像终于能明白林克一点了。因为回想起了小小的一片记忆，所以也终于知道了他一直以来都是以怎样的目光默默注视着过去那个身陷命运、无法自救的自己。

　　谢谢你始终守护着以前那个我——塞尔达在心中对林克说道，而后叹息了一声，想到了那件她不太愿意面对的事：也许林克把她失去的记忆看做他自己的责任，也许是过去的她将他困在了如今的她的身边。

　　当记忆全部找回的时候，公主与勇者便都完成了命运交给他们的使命。到了那个时候，林克就再也没有理由留在她身边……

　　“总之，取回了一部分记忆是好事！”塞尔达为自己打气似的握了握拳头，“林克，明天我们去哪里？”

　　林克思索了一会儿。他更想让她想起那些轻松快乐的回忆，所以……

　　“去巴奇平原。”

　　“好！”

　　* * *

　　入夜。公主已经睡着了。

　　林克一动不动地想着公主的事。

　　或许不必考虑要在旅馆选择普通的床还是柔软的床的问题。因为眼下看来，公主即便在森林边缘的泥土地上……或者说，在他的肩膀上……也能安然睡着。林克想道。

　　就像生长在海拉鲁大上的静谧公主之花，只要有泥土，便能在旷野中扎根。

　　没过多久，他便发觉自己又在注视着自己的手。刚才触碰到她柔软皮肤的掌心仍在无声地战栗着。林克心里涌起一阵对自己的不耐烦。

　　为什么面对公主的时候，他的想法总是……总是这么不合时宜……

　　就算她已经不是公主，他也不再是她座下的骑士，也仍然——是不合时宜的想法。

　　出于近乎私心的理由，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公主能回想起自己。可是，几乎是出于同样的一种自私，他有点无法想象那一天的到来。当记忆全数找回，不再是骑士的骑士便没有任何借口继续留在不再是公主的公主身边。

　　虽然她说他现在应该叫她塞尔达。

　　他仍然固执地叫她公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