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塞]万年为记》子竹QAQ

15、公主不再怕黑的原因

　　林克回到哈特诺时，小村已夜阑人静。

　　推开门后，一室寂寂。但二楼的灯还亮着，一团霞橘色的光雾。

　　还没睡吗？迟归的人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出声，而是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

　　小床上的被子团成了一个小阜，被窝里的人显然已经入梦，只是不知为何忘了关灯。稍稍探头，视角转过一个角度，能看到公主的半张脸掩在被褥的影子里。这一幕让他想起在后山的林子里看到过的那几只把暖湿的口鼻藏进尾巴下酣睡的小鹿。

　　好像睡得很安稳。这实在很难得。

　　带着复苏的公主回到哈特诺村的小屋之后还不到十天，在此期间，她却几乎没有拥有过一次完整的睡眠。能看得出她并不想让自己打扰到任何人，所以哪怕从噩梦中惊醒，也只是一声不响地团紧发抖的身子，一再努力地闭上眼睛。

　　那一百年给她带来的创伤如此剧烈，哪怕历经复苏神庙的治愈，也还是化作蜕壳的残迹固守在意识的某个深处，在无数个夜晚的惊魇中重新将她刬夺。

　　所以，像现在这样的好眠弥足珍贵。林克看过去的目光变得有点惘惘的，心里几乎有种模模糊糊的幸福的滋味。一块噎堵在嗓子眼儿的大石头悠悠在水中沉了底。

　　要是能夜夜如此就好了。

　　他又坐在床边注视了酣睡的人一会儿，然后无声无息地起身，替她吹灭了灯。

　　* * *

　　她总是在放声痛哭中醒来，但喉间焦枯，显然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脸上也全无泪痕，梦的谎言以其虚妄对她露出讥哂的一笑。

　　可是那刻骨铭心的孤独，沦肌浃髓的疼痛，以如此剧烈的方式留在了她的身体深处。真的有一百年了吗？……她等了一百年……那么久，那么漫长的时光……

　　但最可怖的是，梦中的时间却像有几万年那么长。她失去了形体，也不再有灵魂，化作一道长而又长的白色游光，逶迤盘桓在积雨云的头顶。霜雪交迫的高风中，她曾经爱过的那片土地远在下方万米之遥，看上去如同陌世……她几乎快要忘了……忘了曾经怎样爱过，也忘了忘却过什么……直到连自己还剩下什么可以遗忘都不再知道，变成一种纯粹的恒常。

　　她贴着一丸白白的月亮飞过。数万年间，无数世代相传的目光，像仰望月亮一样仰望过她。

　　直到长风之中，留下又忘了她的游踪。

　　……

　　她怕得失魂落魄。睁开双眼，面对着的却是一片眢黑。周遭鬼气森森，仿佛置身充满活物与死物的空间。

　　她连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都不知道，但几乎是几秒钟之后，便看到林克的身影匆忙出现在楼梯上。

　　不知道他是被自己的何种动静吵醒了，但必须要解释……不然就太奇怪了，海拉鲁的公主，战斗了一百年的女神祭司，居然会被黑暗和噩梦吓得无法入睡……塞尔达惶急地开口，结果说出的话语完全是破碎的。

　　“对、对不起……我以为……”她只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暗黑之中，但这是无法为旁人道的因由，因为那是只有她自己曾造访过的黑暗。“对不起，吵醒你了……”塞尔达最终简单地轻声说道。幸好林克出现得飞快，现在那种身处无光之处的恐慌已经被冲得很淡了。

　　“……要开灯吗？”好在默不作声的片刻之后，林克只问了这么一句。

　　塞尔达飞快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骑士的面孔便出现在明光之中。

　　塞尔达张了张嘴，还是不好意思告诉林克自己睡前是因为怕黑才不敢关灯的。到底该怎么开口才不会显得那么奇怪呢……毕竟，这是个怎么看都过于孩子气的要求。

　　但林克似乎已经明白了。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表情，在那张脸上存在了一瞬又消失了。

　　“之后……我不会关灯了。”

　　他把灯烛放在床边，低声对她说。

　　塞尔达在心中感激这份体谅入微。好像林克总是能明白，她没能说出口的那些话。

　　“……谢谢。但是灯光会打扰你休息吧，还是不要了。”

　　林克只是摇了摇头，“我怎么都能睡着。”

　　“哈哈，”公主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大概是觉得林克只是在安慰她，“林克的体质真是了不起，真想借过来用一用……”

　　在那一刻，只隔着床边一步的距离，可他们之间却迢迢绵亘着尚未过去的这个长夜——林克知道是什么让这一步变得遥不可及——他们之间永远失落的那一百年。

　　他永远无法陪伴那一百年间的她了。

　　好在，和他们即将拥有的时光相比，一百年十分短暂。好在，那时他仍然对此一无所知——命中注定，他要再失去她一次。

　　* * *

　　平原上暴雨骤至。一道火鞭似的闪电燎过草原，紧接着落雷成阵，大地摇撼，每一声炸雷都如毁天灭地。

　　早在第一声远远的闷雷在云间露出马脚的时候，林克就机警地让塞尔达卸下了腰间那柄他上路前交给她的女性防身专用的格鲁德匕首。他们这一次出行没有骑马，所以直到夜色随雨渐深，才找到一处可供避雨的山洞匆匆躲了进去。

　　虽然有旅行斗篷，两个人还是淋湿殆半。在打火石和木料干透之前，岩洞内始终没有火光。如果大雨不歇，恐怕只能在漆黑一片的洞穴中过夜。

　　林克担心得盯住雨帘不放，把另一人的手握得很紧。洞外轰雷滚滚，被雨水打湿的世界似有一种粼粼的暗光。塞尔达盯着林克近在咫尺的侧脸，在雨幕的背景中融化成了一团黑色的翳影。

　　塞尔达忽然发觉他好像有点不自然，时不时地又在用那种有点紧张的神色看着自己。

　　“林克……怎么了？”她捏了捏他的手，两只手都像滑鱼似的湿漉漉，“你在害怕吗？”

　　林克摇摇头，仍然注视着她。

　　“……没事吗？”

　　“什么？”

　　“这里很黑。”

　　“啊，真的很暗……但我好像没事——咦？”连塞尔达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与此同时，她明白过来林克是在担心什么。难怪方才他看到打火石一时无法点火时会那么懊丧。

　　林克立即露出了冒着问号的表情——自从那次不小心熄灭了她的夜灯之后，他再也没犯过类似的错误。担心她夜间醒来时没有灯光，有时还会半夜去检查一下烛火燃烧的程度和灯油的余量。从那以后夜夜皆然的公主……为什么忽然就不怕黑了？

　　塞尔达四下转了转目光，又迟疑地思索了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现在和林克在一起？所以才没关系……”

　　这是她认真分析现状得出的结论，但还没说完就说错话似的感觉到脸在不受控制地变红。幸好这里很黑。

　　听到塞尔达的话之后，另一人陷入了某种沉默当中。

　　刚想出声询问，便听见林克在黑暗中开口道：“那……以后在家里，也这样？”

　　不知为何语气有些磕巴。塞尔达有点没听明白地“嗯？”了一声。

　　林克再次没了声音。

　　一种绷得脆生生的紧张感，好像正在水汽沉沉的氛围中变得愈发湿重，直到塞尔达忽然一拍手——“啊，你是说，睡觉的时候也这样吗！”因为明白了林克的意思，公主相当开心地问道。

　　这一下，就算在黑暗中也能察觉到林克的脸忽然红了。

　　“……不是一起睡……”

　　听到另一人加磕磕巴巴的反驳，塞尔达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很让人误会的话。

　　“啊，抱歉。我的说法不太对，但是我明白林克的意思！”

　　“嗯。”林克好像把头微微偏向了一边，“如果，你需要的话……”

　　在他目光望去的那个方向，一根根的银筷子似的雨柱，挂在石檐下倾流不歇。偶有一道惊寒的电白色切进来，把洞内一膛的黑暗照得雪亮。

　　他听到公主的声音变得满含笑意，不用去看也知道那张脸上露出了怎样的笑容。

　　“谢谢你愿意这么想，林克。”

　　那只握住他的手轻轻收了收，稍微用上了一些力气，也像是在答谢。不知为何，只是这个小动作就让他的心口一下子雀跃起来了。好在雨声也没过了心跳的杂音。这像是特地要为谁保守一个秘密的雨。

　　“谢谢你愿意为我做这些……如果有林克在的话，说不定以后关灯也不会害怕了。”

　　他听见公主在那场雨中无限温柔地说着。

　　把他说得好像很无私，但其实并不是那样。

　　他只是想要成为那个在黑暗中陪伴她的人。

　　* * *

　　二楼又添置了一张小床。

　　这个半开放的二层房间本来就不怎么宽敞，如今，两张床更是紧凑得几乎要并在一起了。

　　公主抱来新晒的被子站在床边，沉吟了一下，“唔……果然稍微有点窄吗？”又转而一笑，“没关系，我之前观察过哦，林克睡觉总是一动不动。所以窄一点也不会有问题。”

　　观察……一旁的林克听得有点错愕。

　　是什么时候……

　　空间确实逼仄。两个人都躺下的话，几乎就像是并排躺在同一张床上。

　　这一夜没有星月，窗洞外的浓黑是扎扎实实的一整块，连纵深感也无从分辨。他们都对这黑暗心知肚明。过了一会儿之后，林克问出了那个问题。

　　“……关灯吗？”

　　闻言，公主好像不露声色地瑟缩了一下。旋即，她下定决心似的在被窝里悄悄握起了搁在身侧的拳头。

　　“关吧。我……我已经决定……一定要克服这个……”

　　林克在枕头上转过脸看向另一只枕头上的人。公主一脸坚定地死死闭着眼睛，像是马上就要迎面撞上什么。

　　林克看了一会儿，沉默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好像愣了一下，旋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他。

　　就在那一刻，塞尔达脑中忽然跃出了这只手第一次与她掌心相合时，留在触觉中的那一瞥小小的记忆。

　　那时，骑士低头跪在她身前，她却没有任何赐福可以给他。

　　她也终于回想起来，已经失去一切自己为什么居然还会有害怕的东西——在她那样害怕的无边黑暗里，她到底在怕些什么。

　　不是害怕回到那一百年的黑暗之中，早就不是了……哪怕千万亿次，她都有坚持下来的勇气。可她最幽深的恐惧始终没有变过。她最害怕的——

　　最害怕的，是你忘了我。

　　后来谁都没有再说话，四周只有了无重负的静谧。

　　灯火熄灭。降临在她的命运之中的，是注定要让他们重逢的黑暗。

　　“晚安，林克。”

　　她听见自己在梦中低喃。

　　她睡在静默与永恒中，如同置身星群的摇篮。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