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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复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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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玙又一次把胳膊从祁扰玉腰上拿走,他决定去卢会那里看看了。他出发之前老爷子叫他把祁扰玉带上,松玙只能不情不愿的照办。
卢会收到护士的消息说松玙跟一个陌生男人同来疗养院了。他不怀疑,那个陌生男人一定是他未曾谋面的松玙丈夫。
他等到松玙单独进门,笑道:“你怎么想开了?竟然主动来疗养院。”
“不是你叫我来的?”松玙反问,“哪个好人家在别人生日时邮寄复诊病例书?”
“但以你的脾气,不是应该会直接把它扔进垃圾桶吗?”卢会说。
松玙不客气地半躺在沙发上。卢会八卦地问他:“前台护士告诉我,你跟一位陌生男人一起来的。你的丈夫是吧?你终于听进我的话了。”
卢会喝了口温水润嗓,继续说:“说说吧,和他‘接触’后,记忆融合了多少?”
松玙不想回答,卢会静静等待着。最后还是松玙败下阵,叹息道:“现在能看到记忆的频率变小了,但我拥有了另一个我对他的所有感情。”
“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除了那时情绪失控外一切正常。”
“是有什么契机吗?”
松玙看向墙上挂的梨花画作,又把视线挪到了卢会脸上,他第一次发现卢会眼边已经长满了皱纹。他不知道另一个自己那边是否也有苗头,他带着理性去审视这份感情,试图去寻找蛛丝马迹。但在爱面前,理智轰然倒塌。
卢会一直在注意着他,发现他的眼神变得如落影般静然、柔软。这个眼神让他错以为面前之人在无息间换了人格,又让人一秒眼眶酸涩。
在这刻像是永恒时间的寂静中,大片的阳光消失,明亮的绿意消亡,花儿们消散于蝉鸣……寂静得仿佛只存在他一人的声音:“或许是从‘我’遇到他的那天开始。”
“情感是记忆的基础,或许你很快就能想起全部的‘记忆’。”卢会说这话心里也没底,尽职尽责地在病历本上记下他的话。
那时,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松玙的场景。与现在差不多一样的白房间,他的导师江源领着他认识一位在他以前和以后治疗的所有患者中年纪最小的病患。那就是松玙,六岁,缩在墙角戒备地看向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我梦游症又犯了。”松玙又说,“大概持续了三晚。”
“你的梦游症在九岁之后就不再有了。”卢会严肃起来,发现事情比相信中的要棘手,“你怎么会知道发知道自己梦游了?被家人发现的?”一般身处梦游中的人是没有梦游的记忆,只是以为自己好好睡了一晚,如果没有旁人发现和及时就医后果很难预估。
“在我半夜猛然清醒发现自己站在床边低头看他。”
“不是他发现而是你自己……”卢会纳闷。他试想有人半夜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床头……很恐怖。他说:“看来你的丈夫不是很敏感。”
松玙没有反驳这点:“不过现在不会梦游了。”
“间接性梦游。”卢会看到他烦躁地皱眉,“你看起来没有大碍。”他想起导师对他说得话:永远不要对精神病患者产生情感。
但是老师。卢会在心里默默反驳自己的导师,他先是松玙的朋友,然后才成为他的主治医师。
松玙完全躺在沙发里阖上眼,说:“你把我催眠喊小环出来吧。”
“催眠不能保证百分百唤醒另一个人格。”卢会摇头。
松玙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假装自己是块钢板。卢会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能叹气起身。
“你不会故意失败吧。”松玙睁眼看向他。
卢会:“……对于你这种双重人格来说,催眠失败是会引起你人格分裂的情况加重,我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嗯,那就好。”松玙陷入黑暗前最后瞥到了墙上蓝白梨花的画作,喃喃自语,“好像很久没看到画家了。”
在做催眠前的准备工作时,卢会问他:“你丈夫现在在哪?”
“阅览室。”
“你有告诉他关于你的细致情况吗?”
“这是你的工作。”
“……”卢会无言,但也知道了松玙的态度:可以把他的情况告诉他的丈夫。
*
卢会离开办公室。在关门时,他从这个角度看到一角的《梨花盛开》。这是他的另一位多重人格患者画下的,那位患者有一个艺术画家人格。患者家属把这副画送给了他。但他对于艺术只是略知皮毛,把画挂在那里即使留念也是美观。
而他现在似乎看懂了,那是由内而外喷薄的生命,是两个生命相遇瞬间的喜悦,是绝望已久之人在深渊所见到的无声盛开的希望。
在前往阅览室的途中久违地想起画下那副希望之作的患者,那位患者是一位久负盛名的画家。画家还在疗养院时有一位专门来拜访的粉丝,也是画家唯一的知音。《梨花盛开》就是画家认识知音后画的。
因为知音,那时画家的人格逐渐稳定,被害妄想症由重度变为轻度。就在所有人以为画家能够出院时,知音在要去见画家的那个雨天出了车祸,不治身亡。所有人对知音的死缄口不言,但画家还是察觉到一向准时之人的消失。
两个月后,画家画下了最后一副作品,跳楼自杀。画家跳楼的那天,山上最后一株梨花早已迟暮。而画家的遗作,是画家少见的肖像画,肖像画的主人公是知音,怀中是一株盛开的梨花。
卢会脚步停下,他想起催眠前松玙的呢喃,又想到同时见证画家和知音死亡现场的目击者。
*
祁扰玉原先以为疗养院的阅览室里只是一些休闲放松的书籍,直到他看到几大柜关于经济、艺术、音乐、建筑、马列、数学等书籍。祁扰玉为自己的先入为主感到羞愧,即使精神患有疾病却依旧追求智慧。他自愧不如。
卢会走到阅览室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一位陌生男人站在书柜前看书。
站在阳光下的年轻男人听到声音从书本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温润的面孔。对方个子高挑,完全被阳光笼罩其中,发丝和瞳色似是阳光质感,却又比阳光更浅。因为婚戒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松玙的丈夫——祁扰玉。只一眼卢会就明白了松玙为什么对他情根深重,对方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宁气质。
祁扰玉的眸光有些惊讶却又很快收回,他微笑着把书本复归原位,伸出手:“您好,卢医生,多有打扰。”
“你好,祁先生。”卢会握住他的手,“我是松玙的主治医师,我来是想和你说一下他现如今的情况。”
祁扰玉担心道:“他现在没事吧?”
“他现在没有事。”卢会比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先坐下聊吧。”体谅一下,他真的老了。
“松玙说他最近开始梦游,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看着你。你在睡觉时有没有感到被注视?”卢会开始掏出记录本记录。
“有感觉到,但已经习惯了。”
卢会写下“习惯”二字时笔尖顿住。他看向对面的祁扰玉:“可以具体说说为什么会习惯吗?”
祁扰玉看起来有些难言之隐。卢会看他犹豫的样子,领悟道:“小环在七年前告诉过我关于你们的婚姻。”
“这样啊。”祁扰玉点头,开始把他记忆中感到被注视的夜晚逐个叙说。
卢会一一记录,当祁扰玉说除去前几晚,最后一次感到在睡梦中被注视是在两年前。卢会记下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画家和知音就是在两年前离世的。
了解完情况,卢会找出自己对松玙病情的总结及未来治疗方案,他看向手中的文字,又看向对面的祁扰玉,神情略微严肃:“祁先生,其实相较于松玙,你自身会受到危害的程度更高,”他停顿一下,继续说,“这部分是由松玙带来的。”
半个小时后,卢会告别祁扰玉,步履匆匆赶往办公室。他敲门进去,“松玙”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瞪着手机。卢会走近,“松玙”听到脚步声偏过头,神情冰冷:“为什么持续时间这么短?”
卢会确定下来,这是松玙。他说:“成功了。”
松玙看着他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你最好说清楚是什么成功了?为什么还是我在。”他指向自己的手机,“这份录音又是什么意思?”
“录音?这个我不知道,我出去前他说想和你说几句话。”卢会看向他,目光中带有审视,“小环把身体控制权给了你。这其实是一件好事,松玙。你们人格间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他可以随时抢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你这个人格相对处于劣势,你抢不过他。”
卢会敏锐地觉察到松玙手指的轻颤。他一改往日如同老友闲谈般的口吻,如他的导师所想中主治医师近似冷漠的理智说明诊断:“你自身的感觉会更加明了吧,逐渐完整的记忆与自身情感。如果小环选择长久的沉眠,把控制权一直交给你,那个人格就会慢慢走向消亡,你会变得‘完整’,同时也代表你的人格分裂走向病愈。这对任何一位患者及家属而言,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