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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   “他不会白给你钱的。”

      雨水的凉意浸湿膝盖上的薄布渗透进骨头缝里,刺地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仿佛和从前一样,抬头看不清雨水中站着的是谁,看不清落在自己身边锃亮的皮鞋,看不清自己所跪是谁。

      他低头一瞬见左手上一抹银色光亮,意识到什么便叹了口气。

      轰鸣雷雨声里,只有一把伞在几米开外,在幻境里他还是没有见到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宋策伸手摸进胸口衣服里侧,那内里的口袋还没有被雨水完全浸湿,很小心地揣着一张纸条,那个纤细聪慧的女人临走前遗憾地笑意还在眼前。

      宋策想了想随手将纸条扔在水里,很快纸条上的字被晕湿成渍,最后连纸都糜烂在地上。

      “打扰了。”

      “我送你回去吧……”

      他向前走了几步伞面终于落在宋策的头顶,宋策思绪几经变化,也记不清这中间发生的什么。

      他淡然道:“不用了。”

      撑伞青年人平静的脸仿佛是一张假面,嘴里吐出的人语也是最冷静自持仔细恭敬的,旁人挑不出一点错,往后跟在自己身边时也是这副等滴水不漏的样子。

      兴许年少时他听到的逐客令里毫无嘲讽和奚落,心境不同的如今,在幻境里听着心中也再难掀起波澜。

      年轻有为,是那老头子喜欢的模样,和后来跟在自己身边时一样,有时候他也要可笑地怀疑,这里的第一次见面是否是那男人故意安排的,否则后来这人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跟在自己身边帮助自己,鱼死网破也有他一半功劳呢。

      宋策敛目轻笑,他在雨中颓然放松身体,坐在湿滑的地面抬头看了眼撑伞的人,宋策目光落在他伸出来的骨节分明的手上,嘴角笑意明显,但手上动作只是转动着戒指并未搭上他的掌心。

      宋策在等,自己上半辈子就那么几个能看的事情,他不为其所困这幻境也不过是镜中幻花。

      场景的变化犹如电影影像在迅速放映,时间线是错乱的,身临其境如梦似幻。

      “……呃……小策啊,我们……不治了。”

      “我知道家里没钱了,不要再求人借钱了。”

      “你妈走后,我也……拖累你……往后你……嗬嗬、好好照顾……嗬……”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和仪器滴滴声响犹如在当下,时时刻刻困扰在他的梦魇里。

      “你真的不和我走吗?”

      在幻境里他和当初一样,选择了他希望的那条道路,亲生母亲告诉了他的身世留下了一笔钱最后远走他乡了无音讯,也许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既然你已经选择自己的生活放弃了我,往后就不要来打扰我了。”

      她说她没得选,那时她太年轻孤身一人书也没读完,不得不将他交给别人抚养。

      宋策当然知道她没得选,美丽聪明的女人被强势的夫人逼得走投无路,已婚情人的默许和他夫人的以钱作码,她知道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将一个毫无继承权的拖油瓶遵循协议丢给无儿无女的夫妇,南方一座偏僻贫困的小村庄,女人花了十八年走出的地方,宋策和她一样走了十八年。

      女人所说是真是假对于现在的宋策来说,至少在幻境里这些都不重要了,以前不重要,现在一样。

      宋策话语微顿还是将剧本演了下去。

      “至于你说的亲缘上的父亲,我也没兴趣去探亲。”

      那场满天飞舞的细雨连绵潮湿,黏腻到皮肤和血肉里。

      “小宋啊,你还年轻,我们搞科研的不能心急,这次就给你的前辈,下次还有机会。”那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手的主人眼中满不在乎和任意妄为,他翻过一座山还有无数座山屹立在他眼前,冰冷的窗户玻璃上滑落的雨水痕迹像蚯蚓一样扭曲,教授笑着的嘴角渐渐模糊在视线中,只有那面湿透的窗户。

      他的人生仿佛被人算计好的,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放在海浪之中随bio波逐流浮浮沉沉。

      最后那些年里被老头子领回了家,控制欲极强的男人在诸多继承人中养蛊一般任其斗得你死我活。

      “你和你那个妈一样下贱,不是个正派人,觊觎别人的家产,一身贱皮软骨!”女人尖厉的嗓音刺耳似乎要划破所听之人的耳膜,撕烂当事人的脸皮。

      面容略带纹路却依然俊美的男人拿着钢笔轻轻敲击桌面,他看过来:“我这么多子女中,你最像我,自你十五岁那年找来,这么多年我就一直注意着你。”

      “否则你以为这些年谁在资助你?”

      “可别让我失望啊。”爽朗的笑声和雨水磅礴的声音重合,在他听来刺耳万分。

      “记住,想姓宋还有一段路走!”

      公司里茶水间里,调笑的声音时不时从四面八方而来钻进所有人的耳朵里,嘴巴张张合合,眼里尽是稀碎调笑讽意。

      “挂了个宋姓,走后门进来的。”

      “据说十几岁的时候从乡下找来过,被赶回去了!”

      “我看啊,还是他那个妈聪明,拿了钱就走,去国外重新找个人过日子多好。”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的对手太多了,多的让他心生胆怯,他恐惧过,麻木过,在容忍和施舍之中抓住稀少的资源,在觥筹交错里一步步走向衣冠体面的最中央,最后从容地举起酒杯,与虎谋皮谈笑风生,那时他放纵自我终于体味到脱下白大褂穿上贴身的西服游走在灯红酒绿里的迷醉,找到一点自我和自由。

      难怪那男人一生享受控制和权欲。

      铁器摩擦柏油路激起的火花刺眼,在死前那一瞬间似乎隔着冰冷的钢铁闻到了那股焦糊味道。

      “做事不要做的太绝。”

      “做事不绝等着别人赏我一口饭吃?”

      “可是——”

      宋策看着自己冷淡地甩开别人阻拦的胳膊,一步错,步步错,那时的自己沉浸在纠结的偏执的情绪里,似乎暴雨过后从来没有冷静地做过自己。

      剧烈的碰撞让他看不清眼前的场景,鼻侧鲜血淋漓滑落在昂贵的西装上,往日捆缚自己的体面衣冠如今也变成扼住自己呼吸的枷锁,仿佛年少时从未解下的束缚,十五岁那年的暴雨从未停止倾泻,它们化作湿滑黏腻的触手在梦里、在现实中紧紧地缠裹住他的口鼻,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拖入无间地狱。

      “杀人!杀人不会吗?”粗哑的嗓音彷如厉鬼降临,贴在宋策耳边的声音蛊惑诱导,红色的细线从四周围堵过来。

      “不杀了他们,你也别想活着,等他们玩腻了就挖出你的妖丹,等着做个毫无灵智的畜生吧!”

      “畜生!”

      “我让你杀了他!”尖刀被塞进这具本不属于自己的躯壳的手上,他第一次拿着利刃被迫掌控他人的命运,被把控的左手毫无防备地刺进柔软的血肉中,鲜血喷射在他脸上,血腥味道堵住了他的咽喉让他难以呼吸,唾液随之涌上喉间,他再一次忍不住撑地呕吐,唾液泄物横流狼狈不堪。

      嘲笑、讽刺、谩骂,他双目充血看不清站在身前的人是谁,是人还是鬼,是妖还是魔,他只知道自己从一个灰暗冷寂的荒漠来到一个杀人无偿毫无法度的地狱。

      “最看不得他着傲气的样子,给我剁手!”

      “求我,跪着求我,我就让他们放了你,否则就剁到你跪为止!”

      廊画围绕,血色梨花漫天飞舞,苍白如纸的面皮轻轻擦过宋策的脸颊,他鬓角细发无意撩过他的脖颈,红唇蹭着宋策的耳郭,冰冷的气息拂面夹香。

      “跟我,我就送你出城。”

      “给你两个选择,乖乖在我身边做我的妖奴”,黑风鬼舔了舔乌紫的唇角,眼皮抽动着,血色从他丹田处汩汩流出,腥臭难闻,他说,“或者我挖出你的妖丹。”

      “你选一个。”

      “人人嫉妒你、厌恶你,恨不得你死!”

      “谁让你抢了他们的东西?”连尽歇斯底里的嘶吼让他面色涨红,青筋凸起,再也不似往常纤弱扶风的模样。

      “我们一路走来,相互扶持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他耻辱一般地打翻宋策的丹炉,落在地上的火星溅到宋策垂在身侧的手,连尽见若未见接连推翻木架上的药材器物。

      “是你!是你逼我至此!”

      指根戒指闪烁几分,宋策眼角余光与戒指光辉交错,画面犹然扭曲,连尽那张愤恨的脸却猛地被宋策拉进,宋策伸手掐住这场闹剧中心的人下颌骨,他的手顺着那张愣神的脸扼住他的脖颈,他神情默然,话语却冰冷又嘲弄:“我逼你?”

      “是你自甘堕落,甘心仰人鼻息与我何干?”

      “宋策——”

      就在蛇妖忍受不住口涎淋落之时,那颓败靡废的身影消散在宋策手中。

      在藏书室里,青面鬼附身磕头,万分恭敬地递上书卷,信誓旦旦:“我可以给大人想要的。”

      画面重影交辉相应,噪音从四面传来。

      “宋策你就是个畜生,狗杂粹!”

      “宋策——”

      “宋策——”

      “我是畜生,你们又是什么?”只能诱人回忆往事的迷障对宋策来说犹如水中看月,过往如烟早已消散在上辈子,昨日龌龊从来不值得追忆和痛苦。

      宋策取出一柄毫无灵力附身的匕首往手掌割下,血液顺着掌纹流下,他举起手在眼帘狠狠擦过,视线蓦然清明,方才恍惚重影的幻像虽未有改变但耳边时刻响起的杂音渐息。

      血液浸湿指缝之间的戒指,莹白灵光闪烁,宋策眼睫颤动,他摘下戒指朝着幻像中心扔去,刹那戒指似一道利剑破空撕裂了扭曲怪异的影像。

      一缕白光透过裂开的虚空照进虚无幻境之中。

      “咕——”

      “宿主,你吓死我了!”系统眼看着宋策在和那具骷髅的对视之中失神,雾气上涌之时骷髅在白茫之中消散,竹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他看见宿主也跟中邪了似的一动不动沉入水底。

      “戒指!”

      “什么戒指?快走宿主,你后面!”

      “下面也有!”

      黑水寒冷彻骨,低阶法袍也无法屏蔽着怪异黑水的束缚,宋策只能退去外袍朝深水下潜,白色亮光渐渐消失在下方。

      “宋哥,这……你先戴着。”

      “这不是你最宝贝的东西?”

      喻归泽自行忽略了宋策的调侃和打趣,自顾自道:“往后我都想和宋哥一起修行,可以吗?”

      “笑什么?”

      “这是报酬?”

      喻归泽语气有些不高兴,眉宇间折痕未消,似乎在不满意宋策这不合时宜的玩笑话,“什么报酬?”

      “我修为低没法保护宋哥,这枚戒指兴许有用。”

      “……这要看喻公子意愿……”宋策了然,眼尾轻挑。

      难得宋策拿着寻常旁人对喻归泽的称呼作笑,眼前人低着头浅笑未如往常一般看着宋策的眼,因此未看见宋策打量的神色和那幽深如寒潭的眼底。

      喻归泽抿着唇眼角都含着笑意,少年身形早已抽条,就连手指都根根分明修长,他摘下戒指牵起宋策的手为他戴上:“但愿如此。”

      “宋哥可要好好保管着,丢了你要找回来的。”最后他爱惜地摸了摸戒指,小指和无名指若有若无地擦过宋策的右手小指根部。

      细细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划过心尖,但手的主人却垂眸掩饰着眼底的情绪。

      湖底阴暗模糊,湖水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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