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说我们天生一对》钿汐

6、第 6 章

　　茂林书院的一个下午，魏溶在抄书，他抄着论语雍也篇的“……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手都快抄麻了。

　　“你怎么天天在抄这个？”一个和他同时进书院的同窗问道。

　　“你不需要抄这些么？”魏溶奇道。

　　“不呀，叶兄说只需要背诵就可以了。”那人道。

　　“啊，我每天都要抄啊。”魏溶道。
　　“你抄了多少遍。”那人道。
　　“前前后后二十遍了。”魏溶道。
　　“那么多？”那人疑惑：“你莫不是得罪他了？”

　　魏溶不解，只是手下毛笔移动得飞快，生怕今天的两遍抄不完了。

　　良久，魏溶在手彻底麻木以前，从梦中醒来，清晨的日光从窗棂中打进来，他恍惚许久，想起方才做过的梦，是昔日在书院的事情。

　　那时候是叶帧给新来的学生发布作业，让他天天抄书，一开始只以为叶帧是要求他功课做好，期望较高。偶然看见别人的作业，发现不是那样。那阵子书院里都在传他们的事情，魏溶终于回过味来，叶帧是因此不满了。

　　思及往事，魏溶心中愤愤不平，大家都在传你我的谣言，是我的错吗，不应该罚他们吗？

　　魏溶越想越气，起床穿上衣服。

　　茉莉端着一盆水进来，说道：“长生回来了。”

　　“可打听清楚了，他两年前为何没有去参加秋闱？”魏溶问道。

　　茉莉道：“听说郎君原是要去的，谁料他娘当时难产，险些活不下来，他为着母亲，到处奔波。”这事很好打听，只肖问问邻居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魏溶没想到竟是这样。他们两个刚认识的时候，叶帧只有一个妹妹，弟弟原来是新添的。只是因着一着错过，就沦落至此，他心中不免感慨。

　　不过，他们又不是强买强卖，叶帧既然同意入了魏府，拿银子办事，那以后就得陪着自己过日子。

　　虽然他性子真的让魏溶很不喜欢。可亲事是祖母定下的，魏溶一向很看重祖母的意见。祖母对他实在太好，对他来说，一切事情都不甚重要，祖母不用日夜牵挂他才是最重要的。只是若是两人能长久的过日子，得将人的性子弄得好些。

　　将冲喜的后续忙完了，魏溶恢复回从前的节奏里。他的生活十分简单，早上起床后用早膳，休息一会儿，就去上房同魏老太太请安，在那里吃完午饭后再回来歇午觉，睡醒后便是玩。

　　时而请了女先生来说书，时而叫了附近的伶人来唱戏，将一下午的功夫打发过去，到了晚上，吃上一顿饭，略走几步路，一日就算是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许多年，整个魏府的人大抵习惯，直到他成婚之后。

　　叶帧同他成婚，人人都知道只是冲喜，虽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两人从来都无亲密之举，也无亲近之态，院里的嬷嬷丫鬟们都不觉得他俩有什么，只觉得井水不犯河水的过着。

　　但魏溶不是能闲着的人，他瞧着吃完午饭就要离开的叶帧，问道：“要不要过来一起听戏。”

　　叶帧原是要去次居看书，闻言道：“不必麻烦。”

　　“你窝在屋里有什么意思啊，过来坐。”魏溶闲极无聊，纯粹是改改他的性子，横竖此人也不需要科举了。

　　屋里的仆从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叶帧想了想，坐了下来。

　　今天站在厅中的两位是城北一个班子里的伶人，唱的是白兔记，讲的是一个骨肉离散，多年后才相认的故事。请来的两位伶人是唱熟这一出的，今日待在小厅里，她们并没有像在台上一样装扮起来，只是弹着月琴，低低地念着唱词。

　　自那日起，魏溶每日下午必然要拉着叶帧一起，就这样一连过了三日。他听着伶人悠悠地唱着，看着叶帧从一脸耐心到木然。

　　魏溶故意问道：“这出戏不好么？”

　　叶帧没有说话。

　　“若是不好，明日我再换一出。”魏溶做出好心的样子。

　　“你每日都听戏？”叶帧没有评价戏的好坏，只是道。

　　“对啊，否则能做什么。”魏溶笑道。

　　“这样不好。”叶帧微微皱眉。

　　“为什么不好？”魏溶好奇这小古板打算说什么。

　　叶帧想了想，终于是正色说道：“你还年轻，不要玩物丧志。”

　　魏溶看着他，似乎是成婚以后，叶帧第一次流露出过往的样子，他觉得熟悉，又觉得不耐，于是轻佻道：“你管我啊，也是，别人都是夫人娘子管的。”

　　叶帧看着他，起身离去。

　　魏溶反而笑了出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古板。

　　茉莉在一旁摇头：“你这样气他，小心真气着了。”

　　魏溶笑得越发厉害，他就是想要报复回来，谁让叶帧当年也让他憋气呢。

　　从那之后，魏溶偶尔还会叫叶帧和他一起听戏，叶帧都是冷淡地看他一眼，转身去了次居。

　　魏溶知道那一眼是什么，估计是嫌弃自己虚度光阴，可对他来说，光阴也只能虚度着。他不在意，久而久之，也失去了让叶帧过来坐着的兴趣。

　　这日下午，外面起了雨，魏溶没让人来唱戏，自己拿了话本子默默在那翻着。茉莉带着两个小丫鬟在那扎绢花，张嬷嬷年纪大了，自己坐在廊下打着扇子躲懒儿，院门半掩着，忽地响了下，张嬷嬷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看到来人，说道：“大爷，您过来找小九？”

　　魏溶在里间听到动静，还没坐起来，魏浚已经进来了，茉莉打着帘子将人迎了进来。

　　“大哥。”魏溶放下话本子，站了起来。

　　魏浚站在那里，许久才道：“都出去吧。”

　　茉莉刚放下茶盘，看了眼魏溶，魏溶点了点头，她方才带着两个小丫头一起出去了。

　　“大哥是有什么事情？”魏溶不解，魏浚平日里在百里外的永宁城当差，非逢年过节都不会回来。今天并不是休沐，他怎么回来了，而且罕见的上门找自己。

　　“我听说你成亲了。”魏浚道。

　　“嗯。”魏溶应了一声。这已经是快一月之前的事情了，魏浚离得远，兼之不是什么正经成亲，想必是刚知道消息。

　　“这不是一桩良配。”魏浚自从得到消息，就赶回了家中。堂而皇之娶一个男子入门，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简直荒唐。可见了父母，他们却说木已成舟，不要多事。

　　“不过是冲喜，大哥何必在意。”魏溶同样不在乎道。

　　魏浚拧着眉看了弟弟许久，说道：“你若是不愿的话，我们想办法。”他同魏溶关系不睦，但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兄弟，身为兄长，总有教导之责。

　　魏溶刚要说话，却瞧见在次居读书的叶帧站在了雕花门洞前，一时犹豫着要不要介绍他们认识。

　　魏浚察觉到不对，回过头去，却发现此人是认得的。“你和他成亲了？”魏浚不太确定地问道。他原以为仓促找的人除了八字相合一无是处，可没想到竟然是叶帧，他是知道这位莫夫子高徒的。

　　叶帧同样认出了来人。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叶帧同他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魏浚一时无言，良久道：“你为何要进魏府，你当真是自愿……“”

　　“大哥。”魏溶头疼，他和这位大哥虽是同宗同族，可两人相差了七八岁，之前鲜少来往，并不算特别熟络。他怕事情麻烦起来，忙拦道：“冲喜一事，是祖母定下的，况且我没觉得这门婚事有什么不好。”他声音很轻，又很坚定。

　　魏浚顿时无言。他看了眼魏溶，又看了眼叶帧，叶帧依旧冷淡地看着他。

　　“是我失言了。”魏浚说道。

　　“大哥一路奔波，想是累了吧，不如喝口茶。”魏溶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魏浚依言坐了下来，魏溶又看了眼叶帧，终于问道：“你也喝杯茶？”

　　叶帧从旁坐下，自拿了茶盏，倒了一杯。

　　平时让你坐着也没这么老实。魏溶不解叶帧今日是何意，只能陪着这两人一言不发的坐着，良久，茉莉道：“大爷，二太太使唤人过来找您。”

　　魏浚方才起身告辞。

　　“你们兄弟之间关系？”叶帧倒没有立刻走开，而是问道。

　　“还行吧。”魏溶搞不懂魏浚为什么会过来管他的婚事，也搞不懂叶帧为什么关心这个。他想着魏浚先前的话，多少有些烦心。

　　魏溶不欲同他解释过去的糟心事，怕他再问，就道：“你这几日时常去找长生，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叶帧进入魏府后，清楚自己的身份，明白到底有些尴尬，是以整日待在院中看书，并不出门。只是他那日回叶家的时候，只看见了母亲，并没有瞧见其他人，到底不放心。于是托付整日在二门上闲逛的长生过去瞧瞧。

　　长生是个极有眼色的人，自是领了这个差事，同魏溶说了一回。可他到底是个外人，去了几次，都没能打听出什么。

　　见他默然不语，魏溶心里有些后悔，长生虽然同自己汇报，可说到底是叶帧自家的事情。

　　魏溶正要跳过这个话题，叶帧开口道：“舍妹先前病了，我上次归家并没有瞧见她，说是住在邻居那里。可长生打听说，舍妹一直待在家中，并未出门。如今没有其它消息传来，难免担心。”

　　“你母亲不许你见她？”魏溶抓住了重点。

　　“嗯。”叶帧道。

　　魏溶略一思索有了主意：“我那里有些日常能用的补药，挑拣几样送过去，再让茉莉姐姐过去瞧瞧，你母亲总不会连这个都拒绝。”

　　叶帧倒是没想过可以如此，忙道：“多谢。”

　　“小事。”魏溶说道。

　　茉莉领命而去，她素日行事十分伶俐，只半日就回来了，说道：“我瞧见了，气色好着呢，她说让郎君不必太担忧。”说完，她从袖中掏出两块帕子，说道：“这是她送我的呢，看绣工真是没人能比得上。”

　　叶帧获知了家中的消息，自然是高兴的，他看向魏溶，显是没想到他之前竟是那样的好说话，同前几年全然不一样。“你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我必定尽力。”

　　认识这么久了，第一次见叶帧感谢自己，魏溶觉得着实新奇，“你这是在谢我啊？”

　　“嗯。”叶帧真心觉得感谢，去瞧妹妹是他们成亲约定之外的事情，魏溶原本没有必要帮他的。

　　按理说他们俩这关系，虽然没什么实质，可也用不着这么客气。魏溶本是靠在榻上准备小憩一会儿，想了想道：“你既是感激我，那给我念会儿话本子吧，我看了许多日，有点头晕了。”

　　“好。”叶帧应道，声音较平常柔和许多。

　　魏溶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递了过去。

　　叶帧打开，却看见上面并没有什么字，而是一些图画，图画上的内容简直不堪入目，所绘的人物并未着衣物，身体时而交缠，时而紧贴。他脸色瞬间变了，他看着魏溶，嘴唇紧抿，将那本图册往床上一撂，转身走了。

　　这是怎么了？魏溶心里奇怪，他拿起那册子，一看，瞬间悟了，这是一本春情图，好死不死的，还是两个男的。他大约能猜到这是家里的嬷嬷们准备的。他们都是初次成婚，大约是担心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这是以为我调戏他？
　　良久，魏溶闭着眼睛吸了口气，继而笑了起来。昔日在书院那时候，有几位不爱念书的同窗私下传阅过类似的东西，这人竟是一点没看过么。

　　脸皮这么薄，倒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