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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城郊,一处普通的院落。

      院子里只有几间房子,多是茅草搭成,内中住着一家五口。这家人姓叶,夫妇结发近三十载,如今膝下有三个孩子。

      大些的是个男子,读书极有天分,名叫叶帧,年近及冠,排在第二的是个女孩,名叫叶雯,最小的男孩如今只三岁,名叫叶楣。原应是一家和乐,可叶父自年轻时便是个执拗性子,从不肯听人劝的。数年间更是染上了不少坏毛病,整日招猫逗狗将族中人尽数得罪,现下益发不管不顾起来。如今一家能勉力维持,全赖妻子勤劳,子女懂事,平素过得清贫,还算安宁。

      可惜原本寂静的生活在前段时间被打破,去岁,叶父听信酒肉朋友的话,与人出门做生意,偏生赔进去许多,如今堵不上亏空,被人告进了牢狱。一家人慌了神,年纪最长的叶帧想办法奔走,可刚找到门路,要五百两银子才能放人,否则便要入了奴籍。

      偏叶家同族大多门庭零落,平素里又看不起叶父,一家人东挪西借,也没凑够银钱,又赶上女儿病倒,也需要不少银子救命,叶母再无其它法子,急昏过去好几次。

      在这个紧要关头,魏家人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消息,问了过来。

      看着上前说项的媒婆,叶母怒道:“我叶家还不至于卖儿卖女!”

      “哟,叶嫂子,你说的这是哪里话。如今一个入了魏家那等富贵人家,从人家手里漏点银子,就够我们几辈子花销了。总好过全家入了火坑。”那媒婆见叶母如此不识相,摇头向外间走去。

      叶帧为着妹妹一事在外奔波一日,听闻消息,赶了回来。“他们既然要结亲,那便答应吧。”

      “帧儿,你读书多年,怎好就此荒废。”叶母守在女儿的床前,哭道。

      “母亲。”叶帧劝道:“父亲因此入狱,全家落入奴籍,以后也是无法科考的。”

      “我就算是去衙门门口滚钉板,写血书,都不能让你受这样的苦楚!”叶母如何不知,只是哭泣。

      看着几乎崩溃的母亲,叶帧温声劝道:“母亲。如此能保全你们,日后小弟长大,未尝没有一条出路。”多年寒窗苦读,一朝无用,叶帧心里同样发苦,可自己承了父母多年恩情,又兼幼妹病重,自是一番计较权衡。

      待安抚好母亲,叶帧走到屋外,看着站在堂前的魏正茂,平静道:“我同意你们的要求。”

      “你考虑好了?”魏正茂望着走过来的青年人,问道。

      “嗯。”叶帧没有多言,只答道。

      “好,那这些银钱就留与你们家,至于你父亲,过些时日便也能出来。”魏正茂打量叶帧几眼,没再说什么,旁边下人会意,当即递上了银钱。

      一桩婚事在匆忙间敲定。

      第二天一早,魏府里操办起了成亲礼。

      因着时间紧迫,只能赶着置办,二太太王氏带着下人熬了一夜,终于将东院的二门内挂上了红绸,又让人将魏溶所住的院子布置的喜庆了些,略微有些意思。

      忙碌了一晚上又一上午,终于将新人送入洞房。

      里间的魏溶依旧在床上昏迷,几个丫鬟和喜婆婆都在屋里照看,预备着看看魏溶有无反应。

      虽是洞房花烛夜,叶帧坐在外间,并没有进去。他并不关心里面那个人,一心牵挂着父亲,妹妹,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魏家虽是本地大户人家,在方圆百里颇有声名。但他出身平常,从未与魏府有过往来,只记得前两年在茂林书院念书的时候,见过一个极其骄纵的小公子,是以并无好印象。如今命运捉弄,和魏府中人成了亲,他不关心另一个人是府里的几姑娘,只是希望日后在此度日,不要遇到那位不好相与的小公子。

      “咳咳咳。”床上传来了几声微弱的咳嗽。

      “小九,小九。”里间的嬷嬷和丫鬟们此起彼伏地喊道:“你怎样了?”

      “嗯。”床上的人似乎答应了一声。

      “阿弥陀佛,可算是醒了。”有个大些的丫鬟名叫茉莉,此时喜极而泣,问道:“可觉得饿,可觉得渴?”

      里面一时有些吵嚷,外间听不十分清晰,隐约听到一个嬷嬷道:“正经该谢无量天尊才是,玄灵道长当真是活神仙啊。你们几个喂点温水给小九,不要太多,我这就告诉老太太,太太们,等小九略缓一下,再喂他肉粥喝。”

      “正是了,饿了这么多天,得和缓些。”茉莉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上前喂水。

      魏溶依旧有些懵懂,他昏迷了七日,今日刚回过神来,脑内本就一片混沌。他注意到屋内陈设都变了,眼中更是茫然。

      没多会儿,嬷嬷引着老太太和太太们走了过来,一行人都没注意坐在外间的人,一心进去看醒来的魏溶。

      叶帧站在外间,本欲行礼,犹豫了片刻,跟在了后头。

      “祖母,二婶婶,五婶婶。”床上的魏溶轻声喊道,声音带着嘶哑和孱弱。

      “我的小九,你可算醒了,祖母的一颗心最近和油煎一样。”魏老太太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抹着眼泪。

      “老太太别太焦心了,小九已然醒了,道长也说没事,定然会更好的。”五太太在一旁宽慰道。

      “是啊,祖母,您可别担心我了。我在梦里始终听着您在我耳边说话,惦记着您,才醒的。”魏溶撒娇道,他换了个话头转移老太太的注意力,“我有些饿了,可不可以吃点东西。”

      “来人,快将饭端上来。”老太太忙喊道。

      旁边茉莉立时端着一碗粥过来,正要喂,旁边二太太提醒道:“也该让郎君过来才是。”

      “对了,让那孩子过来。这可是福星,有了他,小九的身子才好!”魏老太太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好,打算让家里再送些银钱过去。

      叶帧站在人群最外侧,一开始听床上的人说话,觉得嗓音虽软但又有点怪异。待到对方又说了好几句话,他才发觉怪异在哪里,那声音不似女子。

      叶帧注意到床旁边有一雕花衣架,上面挂着一件云纹长袍,一条同色缎带,都是男子的款式。

      叶帧心中诧异,想着媒婆说的“入赘”一事。他本以为是同魏府的一位小姐成亲,可竟是一位男子。

      竟会是一位男子。

      得知真相,他木然站在那里,在众人的提醒下,才抬步走过去。叶帧发现,他认得他。

      正是昔日书塾里最骄纵的魏家小公子。

      郎君?魏溶躺在床上,一时间不明白大家的意思,便问:“这是怎么回事?”他知道自小为了他的病,他的祖母往家里请过神医,请过和尚,请过道长,唯独没听说过郎君。

      “小九儿,你成亲了!这几天你身子不好,玄灵道长算了一卦,说是让人冲喜便可大好。果然如今喜事一办,你就醒了!”五太太何氏说道。

      “我成亲了?哪家的姑娘?”魏溶一阵震惊,扫视旁边,只见入目一片红色丝绸。他才醒悟过来,房间到底哪里不对。

      这问题让何氏不好答,只好使了个眼色,看着叶帧。

      魏溶顺着那眼神看过去,竟是看见一张冷峻的面孔,此时用同样的惊讶眼神打量着自己。魏溶觉得他很眼熟,几乎是一瞬间,他回忆了起来。

      那是个曾经的熟人,还是关系不好的那种。那个昔日在书院里被众人称赞才情极高,待人有礼的同窗,可这家伙唯独对自己冷眼相待。

      如今两个人竟然成亲了?魏溶在心中纳罕,我只是昏迷了几天而已,怎么天都变了。

      “这是城郊叶家的长子,日前和你结了亲的。”魏老太太这时候才瞧见叶帧,先前成亲之时,虽有拜过高堂,但她一心牵挂着魏溶,如今才注意到新入门的郎君面容比那张画上还好一些,老太太心里满意,亲切道:“你快过来。”

      叶帧眸光收敛了些,上前几步。

      “好,看着真好。”魏老太太喜道,她看着魏溶眼神不似刚醒来时那样呆滞,愈发觉得叶帧是个福星。

      “粥来了。”茉莉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粥,凑上来道。

      “瞧着像百合粥和红枣桂圆粥?”魏老太太看了一眼问道。

      “是呢。厨房里惦记着小九这几天没吃东西,用着头等米,特特熬得久了些,最是养胃。”茉莉笑着回老太太,“也讨一个好意头。”

      “正经该新姑爷喂才是。”今夜未发一言的王氏出言提醒道。

      “正是呢。”魏老太太见新婚的小两口不熟悉,就想着撮合他们先认识了。

      叶帧似乎是无法接受,只是瞧着魏溶,魏溶听到老太太的话,也不说什么,只等着叶帧过来喂粥。屋里一片静默,还是何氏打了个圆场,说道:“想是新婚小两口面皮薄,我们一群人在这搅和,越发是不好意思了。”

      “罢了,天晚了,我们这群老家伙就不扰你们了。”魏老太太笑着起身,拉着茉莉嘱咐了几句,方才带着一群人往外走。

      院子里重又安静了下来,魏溶躺在床上,吩咐道:“我要那碗鸡肉的。”想起往事,他坚定了今日一定要让叶帧喂他,不为别的,他就想看这人不太痛快。

      叶帧原以为这事情大约是结束了,闻言望向魏溶,魏溶此时的眼神坚定,目的明显。

      一旁的嬷嬷将托盘放到了叶帧面前,叶帧只得端起来,给魏溶喂起来。

      “哎哟,那是热的,不给吹吹!”张嬷嬷小声道,“您既已入了魏府,跟着我们小九过,自然要学些伺候的本事。”她自没有察觉到这对新婚眷侣之间的暗潮汹涌,只以为叶帧全然不懂如何照料人。

      叶帧并没有流露出不耐烦,他依言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将粥凑到魏溶嘴边,魏溶挑刺道:“还是有些烫了。”

      叶帧只得又吹了吹,魏溶尝了尝,说道:“这次有点凉了。”

      叶帧又舀起一勺,吹了吹,魏溶依旧摇头。

      三勺之后,看着对方的脸色越发冰冷,魏溶方才满意道:“勉强可以喝吧。”

      叶帧明白这是魏溶的戏弄,脸上更冷,手上的动作依旧很稳,大约是有了点寄人篱下的感悟。

      看到昔日动不动就让自己抄书的人吃瘪,魏溶觉得心里畅快了很多。

      一屋子人看着魏溶吃完了晚饭,茉莉带人又摆了一份饭,放在外间的桌子上,道:“郎君,您过来用晚饭吧。”

      叶帧没再看床上的人,回身走了出去。

      茉莉让小丫头们在外间守着,自己去了里间,看着魏溶道:“今晚是让他守在外间还是里间呢?”

      此言一出,大家都打起精神,听着魏溶的回答。

      魏溶最近昏迷之时,外间一直有人彻夜守着,照料着他。可如今他成婚了,自然是要新人守着的。可哪怕是新婚,魏溶的身体也不适合与人同住,担忧新人照顾不好,茉莉便来问问魏溶。

      魏溶回忆了下方才叶帧对自己隐忍的神情,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你和嬷嬷吧。”他觉得刚才人多,叶帧勉强能忍,若是半夜无人,叶帧搞不好要虐待自己。

      “好。”茉莉应道,自去外间安排好叶帧的住处,嘱咐道:“郎君,你今夜暂且睡在这里吧。”

      “多谢 。”叶帧对魏府其他人倒没什么偏见。

      “若是晚上觉得热,可以打开后面的窗子。”茉莉提醒道。平日里魏溶住的房间连同外间都是不开窗户的,只有隔了一个小厅的次居才许开窗。

      “好。”叶帧应道。

      茉莉安排好次居的事情,方回到里间,四下无人,魏溶方才悄悄扯住茉莉,道:“他到底怎么来的啊?”

      他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他娶了这么一个毫不满意的媳妇。

      茉莉原是老太太的丫鬟,前几年得了身契出府嫁人,谁料没几年,丈夫就去了。她看着魏溶自小长大,便求着老太太回来照看,待魏溶如亲弟一般。

      听闻发问,茉莉当即详细讲了这几日的事情。

      魏溶听了,只觉命运有时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虽是临时找的人,我瞧着倒不错呢。”茉莉小声道,她刚刚冷眼打量叶帧,举止客气有礼,也并没有一般人遇到伤心事的消沉样。

      魏溶笑了笑,没说什么,当初在书院里,谁不赞他一句呢?他唯独对自己不好。

      吹灭了灯烛,魏溶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他自幼体弱,很少出门,因着祖母溺爱,家中其他长辈也说不得什么,他从小无甚忧虑地长大。

      虽说无人要他追求世俗经济,家中有田产铺子,足以供给他一生无忧。可到底是富贵人家,不好一窍不通,家里请了先生给他开蒙。一直到十五岁上,那先生收到一封家书,回了老家。

      一时间延请不到合适的老师,魏溶在家人的安排下,进了茂林书院。

      茂林书院只有一位先生,人称莫夫子,素有才名,早年考过科举,身上虽有功名却无心于俗务,镇日钻研学问,其所著之书,往往为人传颂,若是新书出世,附近的能用来抄书的白纸都会供应不上。

      过了天命之年,他在永平城西开了一间书院,附近凡有志念书的人家都送自己的孩子过去念书,甚至有外乡之人也会慕名送孩子过来。

      魏溶的同族兄长,西府的魏浚少时亦是在此念书,莫夫子自然不会拦着魏溶入书院读书。

      初到书院那日,魏溶模糊记得是个初夏,他坐在靠南的一张桌子后,听着莫夫子在上面讲课。那天他第一次见到叶帧。

      叶帧是莫夫子的得意学生,因着家贫,莫夫子免了他一半的束脩,是以平日里时常做些收发文章,发布课业,辅助新生入学之类的杂事。

      那时候魏溶刚到学堂里,座位恰好在叶帧旁边。叶帧便同往常一样,同他讲莫夫子素日的一些习惯。

      讲到最后,叶帧说道:“若是有不明白的,问我便好。”

      魏溶见他学问好,平日里说话又是极耐心的,逐渐心生好感。日间有不懂得都去问他,久而久之,算是受叶帧几次照拂,魏溶自然想着回报他些什么。

      叶帧因家中住得远,每日往返花费的时间很多,算得上早出晚归。

      那时正值初夏,永平城热得早,只早晨稍微凉快一点,其余时候天气炎热。魏溶思索再三,悄悄送了家中特制的清凉膏给他,是能够解暑的实用之物。

      可他的示好换来的不是叶帧的友谊,而是多次罚抄,和隐藏于心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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