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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恕理——”从门外飞进来一个小小的人影,“下午去恐龙乐园好吗!?”
      “JoJo,”我接住徐伦,“你快把我的腰撞断了。”
      “你看,我已经变成了两截。”我躺倒在地上,用一个长枕头盖住腰。
      徐伦“咯咯”地笑起来,爬到枕头上,从上往下看着我。我伸手去捏她的耳朵,她拨开我的手喊起来:“不许动,你已经死啦。”
      我坐起来捉住她。“谁说的?”
      “不行,”她叫着,“你都断成两截了。”
      “我断成两截也不会死。”我说。
      “骗子。”她说。
      “真的,”我亲亲她的小胖脸,“不信你去问承太郎。”
      “没礼貌,”她认真地批评道,“你从来都不叫‘爸爸妈妈’,总叫名字。我不喜欢。”
      “我喜欢,”我逗她,“而且我还把你的零食全吃光了。”
      “你这个坏家伙!”她从我怀里站起来,摆出一个蜘蛛侠吐丝的姿势,连续对着我发射“蛛丝”。
      我笑得要死了,但还是假装被蛛丝缠在了沙发上,配合地挣扎着。她面色稍霁,我再接再厉,保证可以偷偷给她买甜食,请她快点放开我。
      “今天带我去恐龙乐园,我才会原谅你。”她说。
      “至少吃过饭再去吧?”我说。
      “恐龙乐园!”
      “恐龙乐园!”
      “恐龙乐园!”
      她像个小机器人一样在我耳边重复。
      两小时后,我们乘巴士到了恐龙乐园。园区有好几个主题,恐龙馆、魔幻雨林什么的。徐伦对恐龙蛋化石中初具雏形的恐龙胚胎发生了强烈的兴趣,拉着我问东问西,我只能照着标识牌上的简介给她念一念。大概是过于枯燥了,她扭着小脑袋说:“要是爸爸在就好了。”
      我也这么想。
      承太郎可以用轻松诙谐的语言讲出很多有关生物、海洋、机械方面的知识。当他说起这些时,看起来与平常不太一样。不仅是徐伦,每个人都喜欢听他说。
      我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一个在海洋馆里听他讲了一次鲸鱼便爱上他的可怜人——她还以为他是某个高中的年轻老师。
      而他呢,不知道是出于男高中生旺盛的、不可抑制的精力,还是沉默的、不愿解释的性格,竟然不明不白地开始与她约会,直至坦诚自己还没有完成高中学业的事实。
      跟未成年人交往的事实令她感到羞耻,两人就此分手。
      然而九个月后,我还是出生了。她却因为这个选择付出了羊水栓塞的巨大代价。
      现在,只有冷冰冰的墓碑知道她曾为我做出过什么样的挣扎。
      荷莉太太将我抱回了空条宅,我的高中生父亲接受了我,替我取名为“空条恕理”。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我窥见我的母亲,这个世界以生命给了我生命的人——玉里早智子,在缄默中做了自己认为对的决定。
      她究竟是怎样想的?
      当我认为自己触碰到了她的想法时,却也仅仅是触到,无法再深入哪怕是一步。就好像我一方面自认为了解承太郎,另一方面却在担忧自己无谓的猜测与事实相距甚远。
      的确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即使朝夕相对,我仍旧能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距离。
      无法领会那种轻而易举就能够做到的强大的觉悟。
      承太郎的觉悟,早智子的觉悟,甚至令我产生自己的确不配成为他们“女儿”的想法。
      倒不如说,JOJO里人物的意志力反而让我感觉到遥远与无力。理解不了,也做不到。
      但这并没有对我“幼年”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
      承太郎重新回到了学校。他头脑灵活,休学期间也没有落下功课,所以很轻易就跟上了课程。
      在同学们的眼中,他依旧是那个受欢迎又拒人千里之外的JoJo.
      女生们照例为了他争执,男生们一面嫉妒,一面不得不为他的男子气概所折服。
      即使一贯地独来独往,他最终选择千叶大的消息也令周围一片哗然。毕竟在大家的眼里,他不去美国,也会选择东大和京大。
      当得知是因为我的存在,他才选择了离家近的大学就读时,连老师们都感到惋惜。
      但承太郎对此毫不介怀,千叶大的海洋工程专业并不算出众,他便退而求其次学了机械工学。
      回家后他很喜欢带我听唱片。
      “看见这个圆盘上的弧形刻槽没有?”他将我放在书桌上坐着,拆开唱片的封套递到我手旁。
      “声音就储存在这里。”他拉着我手触摸唱片。
      “爱迪生发现电话传话器里的膜板随着说话声会震动,于是,他拿短针做实验,得到了声音的快慢高低能使短针产生相应的不同颤动的结论。那么,反过来,这种颤动也一定能发出原先的声音……留声机就是这样来的……”
      置于转台上唱片,在唱针之下一圈一圈地旋转。伴着警察乐队早期略带雷鬼风格的摇滚乐,他认真地和我聊着天。
      “警察乐队的演奏水平或许不算超一流,在创作方面却是无法否认的才华横溢……”
      那一双大手用毯子把我包得像熊崽一样。
      “……我有个朋友,曾经很喜欢他们的主唱斯汀。”
      曾在某个夜里他给乔瑟夫打过电话,大概是想说说在埃及死去的人。乔瑟夫却只是问他,我的重外孙女怎么样?然后说了些荷莉小时候的事。他也就这样默默地听完了。
      波鲁那雷夫据说又离开了法国。他倒是主动和承太郎联系过,但并没有提阿布德尔或者花京院的事情。
      他是真的孤独。孤独到只能跟我这样听不懂话的“孩子”交流。
      当时我除了一些日语常用语,说起话来还是颠三倒四,语法异常混乱。荷莉因此担心得食不下咽。“倒有点像我刚来日本的时候呢。”她强颜欢笑着说。
      空条贞夫也托了不少医生朋友来替我诊疗。
      只有承太郎对我似乎没有要求,即使幼稚园里同龄的孩子已经可以进行不少复杂的交流了,他也依旧没有丝毫急迫感。
      出人意料地包容。
      就好像无论他女儿是什么样子,都是没有问题的。
      我不会说话的那几年是没问题的——语言发育慢的孩子多得是。
      我性格孤僻是没问题的——他也不认为自己有多么擅长社交。
      长大一些后,我让他租《疤面煞星》的录像带回来,反复倒回去看托尼蒙大拿手持自动步枪在豪宅里声嘶力竭与众多雇佣杀手对射的镜头也是没问题的——面对空条贞夫的质疑,他的回答是,Jori也要求我陪她一起去电影院看了《狮子王》。
      这可怕的包容建立在他的绝对自信上。
      仿佛无论孩子成为什么样子,捅出多大的篓子,他都可以一兜到底。
      他就在那里,近在我的咫尺,双手可以托举住天空。强悍且有力,而我只需要看着他的背影就好了。
      什么都不用做。
      有时我们在公园里散步,他把我架在肩上,我扭扭捏捏地不愿意。但是真被他架起来时,戴着他的帽子,骑着他的脖子,手抱住他的额头,我又觉得很快乐。
      他双手稳稳地抓住我的腿,并不像其他父亲那样假装要把女儿摔下去来逗哭。
      珍妮弗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她高挑,漂亮。形色匆匆地从承太郎身边走过。
      后面的两个不良模样的高中生窃笑着,对着她身后指指点点。
      她的裤子上有暗色的血迹渗出,虽然不是非常扎眼,但也足够明显了。
      承太郎显然也留意到了。
      他把我放下来,皱眉脱掉了外套,上前几步,“啪”地一声将外套搭在了她身上。长长的衣服下摆一直遮到了她的膝弯处,完全遮住了那片血迹。
      “嘿!”珍妮弗吓了一跳,愠怒地盯着他。
      “你的裤子沾上红茶了。”
      “所以我爸爸才……”
      我比划了一下,指了指她身上的长外套。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
      她反应了一秒,顿时明白经血已经渗到裤子上了,表情有些尴尬。
      “走了,Jori.”承太郎对我伸出手。
      “等等。”珍说。
      我停下脚步,承太郎也跟着停了下来。
      “对不起,”她按着日本人的方式道了歉,“我要怎么还这件衣服?”
      “放在千叶大的寄存处就好。”承太郎冷淡地回答。
      珍微微挑了一下眉,似乎是对东方淡漠含蓄的交际文化感到难以适应。
      但承太郎并没有理会,整整过了两周才想起去寄存处取外套的事。然而除了衣服,他还带回一个粉色的盒子,盒子包装纸上写着“给不知名的小朋友”。
      珍的做法很得体。如果上面写着是给承太郎本人的,他大概碰也不会碰,只拿走衣服就完事了。
      我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套精美的彩绘风景明信片。大棱镜泉,雷神井,纳帕里海岸……还有纽约的图恩诺克瀑布。
      翻完了明信片,我看向承太郎,想问他这些地方都去过吗?
      他很快领会了我的意思,回答说只去了黄石公园和缅因州的阿卡迪亚国家公园。
      “鲸鱼。”我想起电视上说阿卡迪亚公园有鲸鱼。
      “对,”承太郎点点头,“阿卡迪亚还有熊。”
      “带我去吗?”我一直想看鲸鱼。
      “会的,”他想了想,“这个暑假,我带你去。”
      然而暑假的时候,我并没有等来承太郎带我去看凯迪拉克山峰,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好。”珍妮弗.洛根说。
      她带着一个巨大的鲸鱼抱枕。
      “承太郎说你喜欢鲸鱼。”
      “你愿意让我进来吗?”
      我让开了门。
      她一步跨入我和承太郎的卧室,将抱枕靠墙放着。
      我看着承太郎,他却移开了眼睛。
      “你该听听这个。”
      珍妮弗拿出一盘磁带放进索尼Walkman,把那对于儿童而言过于宽大的耳机套在我头上。
      我下意识扶住了耳机。一声令人心碎的鲸鸣从中传来,盘旋于耳边,久久不散。整盘磁带大约只有五分钟,全部是鲸鱼的叫声。
      珍妮弗慢慢在叠敷上跪坐下来,交叠着双手看着我,神情期待又有点紧张。
      “喜欢。”我摘下耳机回应道。
      “是送你的。”珍妮弗说着,同时不忘转头去看一眼靠在门框上的承太郎,对男友露出放松会心的微笑。
      磁带盒是透明的,没有包装,并非从店里买回来。鲸鱼的鸣叫,是他托人录到的。
      我是真的喜欢这个礼物。
      然而正是因为真的喜欢,才会感觉到悄然生长的绝望,被荫荫花草蔓延缠绕的窒息。
      珍妮弗很好。
      好到连我也忍不住喜欢她。
      我们一起在客厅里看《剪刀手爱德华》时,她会因为爱德华不能与金在一起而泪流满面。
      半小时候后,她又对着我笑个不停。
      “你知道吗?”她说,“我一直觉得你爸爸从来没有经历过哇哇大哭和需要用尿布的婴儿时期。”
      “你说的这个人是我。”我说。
      “真的?”她问,就像和成年人说话那样与我交谈。
      “真的,”我将芝士爆米花递过去,“不信你可以问他。”
      珍妮弗凑过来仔细观察我的眼睛,然后笑道:“我终于知道第一次见到你时那个拧巴的感觉哪儿来的了。”
      “什么?”
      “你的眼神,”珍妮弗玩笑道,“你是不是一出生就长大了。”
      “没那么大,”我说,“我比你们都小不少。”
      “行吧,这话逻辑很严谨。”她笑得直不起腰。
      说着,她剥了好几颗葡萄喂给我——这是她唯一会去皮的水果。
      大学的最后一个假期,承太郎特意飞了一趟美国,在弗洛里达州,他郑重地拜访了珍妮弗的父母,取得他们的同意后与她订婚了。
      我说不清承太郎是怎么想的。
      可能他什么也没想。自然而然就这样做了。
      他回家变得很晚,但他仍旧每天回来。当他搂着我睡觉时,我常常闻到他身上酒店廉价沐浴露的气味。他也从不哄珍妮弗,不会像那些热恋中的男人那样为她准备惊喜。但那真挚的美国女孩对他爱意依旧。
      一年后,徐伦出生了。承太郎的酷劲消散了不少。
      他不是第一次当父亲了,但看到徐伦和突然在医院看到我应当是不同的。
      珍的喜怒无常,孕吐,棕色的妊娠纹,笨重的身体,他都经历了,而且比我想象的更有耐心。甚至还会做出幼稚的动作,把脸贴在妻子的腹部,就像胎儿的小哥哥那样。
      他以前喜欢给我读阿喀琉斯和珀尔修斯的故事,荷莉见了,说不如读些婴幼儿绘本对我的语言发育帮助大。但那些色彩鲜艳的绘本很少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
      他给我听Funk和摇滚,看海洋纪录片和千代富士的比赛。天气好的时候带我去参观水族馆,试图让我摸海豚……
      那时候他太年轻,常常分享给我那些他认为好的东西。
      所以徐伦诞生后,他才算真正沉淀下来。某种程度而言,比起我,徐伦更接近他对“女儿”的认知。
      他给小女儿读绘本,听轻音乐和儿歌。
      冰箱里放着玻璃瓶装的母乳,需要在深夜听见徐伦哭泣时加热。徐伦不喜欢喝冻过的母乳,每次喂起来都像打仗。
      后来承太郎自己先拿着玻璃瓶尝了两口,从此再也不逼迫她喝了。
      “冻过以后太腥了,”他说,“以后晚上还是喝配方奶粉吧。”
      他抱着她拍奶嗝,在阳台上走来走去。徐伦的精力很旺盛,往往哭一整晚都不会累。做父亲的就那么皱着眉,手足无措,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小女儿总是哭得这么厉害似的。
      然而好景不长,他不再有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和陪伴徐伦。读博和一桩接一桩的替身使者的事令他忙得焦头烂额。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缺位的。
      即使如此,徐伦仍旧成为了一个善良、聪明的孩子。在恐龙乐园里她欢快地来来去去,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
      没有比她更好的孩子了。
      看完恐龙,我去给她买了巧克力球,第一口她总让我先吃。我们在园区的餐厅里坐下来,点了芝士焗的时令蔬菜,一份奶油鸡咖喱,都不是我爱吃的。但这里也没有什么选择。
      咖喱配的米饭是印度长米,她一定要像那些宝莱坞电影里一样洗了手抓着吃。最后我不得不带她又去洗了一次脸。好在姜黄只是看着脏,其实很容易洗下来。
      重新梳她的头发时,她突然转过那张小团子脸来看着我,眼睛亮闪闪的,里面全是快乐的光芒。
      “姐姐。”她先用日语叫了我。然后用英语说:“我爱你。所有人里我最爱你。”
      “我也爱你。”我说。
      “所有人里最爱我吗?”她问。
      “嗯。”我点点头。
      “又撒谎!”她在我手上咬了一口,很轻,“所有人里你明明最爱爸爸!”
      在我愣怔的时候,她又像个小大人一样说道:“不过我也不怪你就是了!你先认识爸爸,然后认识妈妈,最后才认识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最爱的是你,没有骗你。你得信我。我可以为你去死,JoJo.但是我不会为承太郎这么做。”
      “又是死呀死的……”她不高兴地说。
      “你今天中午不也说了死么。”
      “我哪有。”
      “你说了。”
      “妈妈听见了会骂我们吧。”
      “没关系,我也可以为珍死。”
      “什么啊,你的死也太廉价了哇……”
      ……
      在我们的嬉闹中,弗洛里达明媚的太阳慢慢地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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