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春涧》风过山丘

6、第 6 章

　　小孩子的喜欢来得真挚，但很少长久，什么都是一时新鲜，玩具是这样，玩伴儿也是。
　　何时鸣刚离开的时候，陈继岚每天都要念叨好几遍，哥哥长哥哥短的，拿着他给的大白兔奶糖睹物思人。一个月以后，陈继岚就不怎么提了，因为有别的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临近幼儿园开学，想到阔别已久的滑滑梯和即将认识的小伙伴们，陈继岚很兴奋。什么舍不得家长不愿去上学之类的，在陈继岚这里完全不存在的，背着爸爸寄回来的新书包踏进幼儿园的那天，别提多高兴了。一高兴就把大白兔奶糖给吃了，奶香浓郁，甜甜的，连带着吃掉了对何时鸣的思念。

　　小孩儿们上了学，时间流速好像被调快了，一个学期过完就是半年，不知不觉陈继岚已经读完了小学四年级，褪去了婴儿肥的陈继岚，长成了白白净净五官清秀甜美的小女生，在学校里很受男生们欢迎。加上她脑袋聪明，学东西快，每学期都考第一名，老师们也特别喜欢她。

　　陈广文老两口儿做梦都没想到祖坟居然显灵了，他陈家在孙子这辈居然出了个会读书的女娃。每逢清明节，鬼节，过年，老两口儿就带着陈继岚虔诚地给祖宗们的坟头上香烧纸，两个儿子过年回家那次还请人立了块新的石碑，凡是见着的人就没有不夸的，看着高端大气有文化。

　　在过去的六年里，陈明华和哥哥嫂嫂在陈继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回来过一次。那年，陈明华的第一家档口已经持续盈利，赚到了比他打工十年还多的钱，而他的哥哥嫂嫂也很给力，两夫妻自己办了个小型的服装厂，三人早上从星城出发坐飞机到渝市，再转大巴和中巴，晚上就到了家里。

　　那年的春节是陈广文家里过得最热闹的春节，而陈继岚则是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爸爸，伯父和伯母。起初面对他们有些不知所措，相处一天之后就能撒泼了，血缘的力量就是这么神奇。即便不能相守，冥冥之中也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牵着他们，不至于失散。

　　衣锦还乡的三人给家里装了电话，买了村里第一台21寸的熊猫彩色电视机，还留了几万块给家里修砖房。陈家村的村民们都傻眼了，陈广文家一跃成了村里的首富，大城市的钱这么好赚的吗？

　　经济基础上去了，前来说媒的络绎不绝，陈明华都婉拒了。当年潦倒之时尚不愿娶妻，更别说现在了。曾经也是付出过真情的人，却被女人伤透了心，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还不如一个人潇洒自在。崔之秀曾经试图说服小儿子娶个媳妇，最终以失败告终，便不再过问了，她想着，男人只要有钱了，总归是不会缺女人的，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有了陈明华两兄弟的成功事迹，村里那些不满现状的年轻人纷纷效仿，离开土生土长的陈家村，去大城市讨生活。他们不知道的是，时势造英雄，过了那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于是，这些年村里便有了越来越多陈继岚这样的留守儿童。以前，一些熊孩子嘲笑她没妈没爸，现在再没人说了，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山外面的世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被群山包围的这一方小天地也在悄然地改变。

　　“妈妈，我怎么觉得这里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呢。”坐在后排的何时鸣趴在车窗玻璃上往外看。

　　陈明蓉几年前拿到了驾照，每年春节会开车回来一次，没太大感觉，不过，跟她小时候相比变化确实大，不说别的，这条公路以前就没有。

　　“你还记得以前什么样？你那时才六岁而已，跟妈妈说说，你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何时鸣努力回忆了一下，说道：“房子不一样了，以前都是土墙青瓦，现在有一些红砖房了，房顶都是平的了，也没有瓦了，比以前的房子要高。还有，公路两边的房子多了，有了点街道的感觉。”

　　看来低估了小孩儿的记忆力和观察力。

　　陈明蓉：“砖房更结实，现在大家手里的钱比以前多了，就开始修这样的新房子了。”

　　何时鸣：“哦，可是我觉得以前的土房子更好看呢，这样的砖房像城里的房子，那以后都是这样的房子了，就没有乡村特色了。”

　　陈明蓉：“我们乡下人也想过城里人的生活呢，人哪，总是往高处走的。”特别是生活在底层的人，尤其渴望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这种心情是那些一出生就在高处的人无法体会的，就像她和她丈夫，两个人谁也不理解谁，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三观不合。即便这样，为了孩子，她也得继续过下去，至少也要坚持到孩子成年吧。

　　可要多高才算高呢？走到多高才会满足？这时的何时鸣还想不通这样复杂的问题。

　　“希望外婆家还是以前的房子。”

　　小孩到底是小孩，天真单纯，陈明蓉笑着道：“外婆家暂时还没钱修新房子呢。”

　　何时鸣自从上小学后就没再来过乡下，不是他不想，而是爷爷奶奶和爸爸不让他来，妈妈拗不过三人，只好屈服。

　　何时鸣渐渐长大，家里的矛盾他都看在眼里，小小年纪便学会察言观色，小心翼翼不得罪任何人，内心的天平却是偏向势单力薄的妈妈。他的同学里有个别父母离婚的，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面临选择跟爸爸还是跟妈妈的问题。

　　今年何时鸣小学毕业了，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城里最好的初中。爷爷奶奶很满意，答应他可以满足他的一个愿望，何时鸣便提了来乡下玩一个星期。平时教育孙子言出必行，实在不好反悔当反面教材，虽说不情不愿，两个老人到底还是同意了，只是在心里又默默地埋怨了媳妇一通，肯定是她教唆孩子的。

　　陈明蓉虽不至于教唆孩子，确实问过何时鸣想不想来乡下放松一下。孩子平时绷太紧了，工作日上学，周末和假期还要上各种兴趣班，上了初中课程增多，爷爷奶奶更不会放出来了。
　　公公婆婆常年把持着孙子的教育大权，她便一心扑在事业上，做得风生水起，从刚毕业时的柜员岗一路做到了县城中心支行的行长。而她老公何平，在工作上只图安稳，没错处没成绩，现在还是中心支行的会计，私底下没少受狐朋狗友和同事的揶揄。

　　何平这人表面温吞，实则有些大男子主义和身为城里人的骄傲，自然受不了农村出身的妻子成了自己上司的上司。两人在职场上的差距让本就不太和谐的婚姻变得岌岌可危，现在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这不，这次暑假他就没开车送母子俩了，是陈明蓉自己开车回来的。

　　如今十岁的陈继岚已经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自己是被妈妈抛弃的孩子，她刚知道的时候有一点难过，也就只有一点而已，因为这个生下她的女人在她生命里就像不存在一样，跟海龟似的，在岸上产完卵就回归大海了。
　　对她来说，她的奶奶就像是妈妈一样的存在，一日三餐，嘘寒问暖，日日陪伴。她想，等她长大了会挣钱了，一定好好孝敬爷爷奶奶。

　　城里的娃假期上各种兴趣班辅导班，农村的娃放假了就得帮家里干活。

　　在农村，只要你勤快，一年四季都有干不完的活儿，耕地播种，施肥收割，好不容易把田地里的活儿拾掇完毕，农闲时还得进山砍柴，更别提家里还有各种家畜家禽要养。

　　农村十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干很多力所能及的活儿了。

　　陈继岚现在已经承包了家里的二十只大白兔的喂养工作。她的假期生活很规律，每天早上吃完饭先给兔子们喂食，再跟小伙伴一起去割草，青草是用来给兔子们当晚餐的，中午吃完饭看会儿电视，再跟大人们一起睡一个小时的午觉，起床后给兔子们喂水，下午在家写作业看书，天黑前给兔子们喂草。

　　这天上午，她跟同班同学秦芳芳一起去了河边的一块空地割草，那里上午晒不到太阳。空地的野草长得十分茂盛，两人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割了满满一背篓青草。

　　今天的日头烈，天蓝得澄澈，偶来飘来几缕白云点缀，没有下雨的迹象。虽说是在背阴处劳动，两人还是出了一身汗。看时间还早，她们把背篓放在路边，决定在河里玩会儿水清凉清凉再回去。

　　连着十天没下雨了，河里的水很浅，用涓涓细流来形容再合适不过。河里的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直接捧起来喝都不会拉肚子的那种，细品还有点回甘。这时的陈家村还没有自来水，村民们喝的水就来自这条河上游的水库。

　　两人先是在河里洗手洗脸，洗完后坐在石头上把脚伸进水里乱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