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病相惜》屋言

8、招数老套

　　那顿完全没有半分愉快的午饭过后，方菲和覃明赫有许多天没有聊任何关于办公室设计以外的话题。

　　方菲根据覃明赫的要求修改设计稿，每个房间都要无限度地调整细节，办公区的每个角落都在不断追求完美。
　　对此，方菲是预料之中，覃明赫提出的所有要求她都不觉得惊讶，并做好了要破纪录改到第五十稿的准备。

　　然而几天后覃明赫又不知道犯了什么病，突然给方菲打电话，告诉她设计方案不需要修改了。

　　方菲很是诧异，确认道：“覃先生，你确定不需要任何改动了？就照着这个方案装修？”
　　覃明赫不经考虑就说：“我确定。”

　　“可是前两天你不是还说不太满意的吗？你说要好好看设计稿，然后再好好提建议的呀。”
　　覃明赫似乎叹了叹，说：“我好好看过了，很满意，不需要再修改。”

　　听这语气不像是满意，方菲为了保险起见，再次确认：“覃先生，你要想清楚了再说，一旦开始动工，大多数地方都无法修改。”
　　“我想得很清楚了。”

　　“那这样的话，我就安排装修公司过去干活了。”
　　“好，你觉得怎么做方便就怎么做吧。”

　　方菲疑惑又毫无理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日历，没看出今天的日子有任何特别之处。她暗暗感叹，看来她的预设也会有出错的时候，覃明赫倒也不完全是一个难搞的客户，第十稿就通过了，还算是轻松。

　　方菲脸上浮出一抹不可置信的困惑微笑，略带迟疑向覃明赫道谢：“非常感谢覃先生对我工作的认可，接下来我一定好好监督装修师傅干活，你请放心。”
　　覃明赫顿了一下，问：“你，会在装修期间和我保持联系的吧？”

　　方菲语气较为愉悦地回答：“会的，请放心，我会定时向覃先生报告装修进度。覃先生如果有时间也可以到现场去看看。”
　　覃明赫似被方菲的愉悦感染，很快应道：“好，我得了空就会过去。”

　　Elena Design给客户提供的业务套餐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纯粹的室内设计，交了设计稿拿了设计费就万事大吉，一类是设计加装修，由她们工作室负责帮客户联系装修公司，完全装修好了客户再验收，这样不仅可以拿设计费和跑腿费，还可以收装修公司的佣金，麻烦但挣得多。

　　覃明赫定的就是包括了装修的套餐，且全程指定了方菲负责。
　　设计费和装修公司给的佣金全进方菲的口袋，她本来应该高兴，但服务对象是覃明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她不想跟这个人多接触，每次和覃明赫说话或是见面，她心里都有一股无名火，十分不自在。

　　方菲起身走到办公室外，看了眼办公区里的装修对接部门，正好有人在。
　　她提声交代道：“小陈，我手里S大厦25楼办公室的项目，你帮我跟进装修吧，我现在给你发资料。”

　　小陈连忙站起来，怪道：“那个项目不是菲姐您一个人的项目吗？”
　　指定某设计师负责需要支付额外的指定费，相关工作也必须由被指定的设计师全程跟进，否则对不起客户多支付的钱。
　　方菲却无视了规章制度以及对客户利益的维护，说：“是不太合规，但我手里的项目太多了，忙不过来，跟进不了装修的事，你帮我跟吧，联系客户的时候说你是我专门的助理，负责联系他的。”

　　天上突然掉下一份奖金，小陈乐呵呵地接过：“好的没问题，谢谢菲姐！”
　　方菲笑笑，“不客气。”

　　方菲退回办公室里，这才真正轻松了，哼着小曲回到座位上继续工作，仿佛已经将覃明赫的项目彻底做完，可以彻底将两人某部分的联系斩断了。

　　紧接着，方菲的生活发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当晚方菲回到家，发现家门口边上倚着一束花，淡粉的康乃馨和白色的雏菊，温柔又清新。

　　花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小卡片，方菲拿起来打开看，其上写着“祝方菲女士万事顺遂，平安如意。”
　　那字写得龙飞凤舞的很有气势，落款人是覃明赫。

　　“字比人还好看。”方菲喃喃着，随手将卡片塞进花间。

　　她将花束抱着，去对门按门铃，等了两分钟，没人来开门，覃明赫似乎不在家。

　　方菲犹豫了半分钟，低头看了眼怀里极其常见的花，想这种不值钱的小礼物收了也就收了，不算什么，为了它们推来推去才是好笑，便不再等，转身回到自己的家。

　　突然多了一束花要安置，方菲为难地在她那井井有条的家里转悠了两圈，最终决定将客厅电视柜上的一盆假花收起来，摆上真花。
　　从柜子里拿出合适大小的玻璃花瓶，而后迅速用假花填进空隙里，柜子又恢复了满满当当的状态，方菲才满意地关上柜门。

　　方菲是第一次收到康乃馨，以往她都是送康乃馨的人，母亲节以及妈妈生日的时候，她送给妈妈的花首选就是康乃馨。
　　这太奇怪了，方菲端详着被转移到花瓶里的花，莫名地有一种涨了辈分的错觉。

　　并且方菲十分嫌弃，对那束花说：“这一招真的好老套啊……覃明赫应该年纪挺大的了……”

　　此后，方菲隔一两天就会收到礼物，皆是放在门边，皆带有卡片，皆是覃明赫送给她的。

　　康乃馨居多，偶尔是一个包装精致的小蛋糕，或是绑着蝴蝶结的两三本书，皆是探讨精神世界奥妙之处的书，方菲翻看了几页，看一小会儿就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又正常又不正常，自我肯定和自我怀疑在打架，便放下不看了。

　　方菲每次收到意外的礼物都会去按覃明赫家的门铃，但每次都没有人开门，方菲怀疑覃明赫并非工作太忙加班太晚不在家，而是特意躲着她。

　　可以看出，覃明赫的招数不但老套，而且他使用得很不熟练。
　　方菲暗暗嘲笑，哪有人送出这点不值钱的礼物就隐身的？肯定是要凑到跟前献殷勤巩固好印象呀，不然礼物带来的一丁点好感就要像一阵烟消散风中了。

　　然而住在同一座大厦的同一楼层的两个人平时不可能不碰见，何况都是习惯加班加到十点之后的。

　　这晚方菲又是忙碌到十点才离开工作室，她驾车驶上无比熟悉的道路，在路上走走停停。

　　晚上十点了，竟然还在塞车。
　　方菲双眼无神望着前面车屁股两盏长时间亮着的红灯，突然产生了一点虚无感，恍惚间，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努力学习、找工作、哄客户、挣钱，如此度过了将近三十年，然后她还要在晚上十点塞在路上。
　　以前用以鼓励自己前进的原因——为了更好的生活，在这一刻显得可笑，她的生活并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被挤压，她已经处于即将要失去正常生活的边缘了。
　　但她在路上，被身后跟着的车流往前推，她不得不往前走。

　　一切岁月和行为的意义似乎在不通畅的道路上趋近于无，她的忙碌似乎落了空。她在努力的过程中身心俱疲，换回一个并不自在的人生，到底值不值得？

　　前车动了，方菲也赶紧跟着松刹车，缓缓向前。然而那车只往前挪动了五米，而后又停下，两盏红灯的光亮又有些许映在方菲脸上，方菲轻轻叹气，认命地跟着等。

　　好不容易回到地下停车场，方菲把车停好后先去保安室拿快递。
　　她买了一个吸尘器，帮她搞卫生的家政阿姨不小心把她的吸尘器弄坏了，她要赶紧买一个新的补回来，不然家里放吸尘器的地方空了，她的心也会跟着空掉一块。

　　方菲搬着巨大的箱子走到电梯间等电梯，余光看见有一个男人走过来，她没在意，直到手里的负担变轻了，她才猛地扭头往旁边看去，是覃明赫。

　　覃明赫将方菲手里的箱子接了过去，才说：“我帮你拿吧。”
　　方菲没反对，由得覃明赫献殷勤。

　　没了负担的方菲面无表情抱臂站着，注视显示屏上的电梯楼层数字。
　　覃明赫扛着巨大的纸箱，搭讪道：“方女士这么晚才回来？”
　　方菲点点头，态度不算友好：“覃先生不也是这么晚吗？”

　　覃明赫微微扭头，睨着方菲，观察她的表情，回答道：“是，我要加班。”
　　方菲抿抿嘴，又问：“覃先生每天都这么晚吗？”

　　“今晚算是早的。”
　　“哦，”方菲加重语气应了声，说，“那覃先生是真的不在家，而不是在躲我？”

　　覃明赫略感惊讶：“方女士找过我吗？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每次收到奇怪的礼物都会去找你。以为你在躲我，所以懒得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花、蛋糕、书，为什么？”

　　覃明赫搪塞道：“就是想送给你，不为什么。”
　　方菲嘴边挂着嘲讽的笑，阴阳怪气地说：“该不会过几天又会将东西要回去吧？”

　　覃明赫顿了几秒才明白方菲在嘲讽什么，赶紧向她解释：“上次那些药是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不太容易买到，而我家里也没有存货了，我想着既然你用不上就别浪费，我需要用。”
　　这个理由听起来倒也不能说是牵强，方菲抿嘴犹豫片刻，说：“好吧，你要回去就要回去了。那么艰难才买到的药，有用吗？”

　　覃明赫低声说：“一般。”
　　“国外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好的。”

　　“嗯，不管国内国外，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可惜最好的东西都不太容易获得。”
　　听着覃明赫叹息般的话语，方菲预知了谈话的走向，提前拒绝：“覃先生以后请不要再送礼物给我了。”

　　覃明赫的惊讶加重了：“为什么？你不喜欢那些？”
　　方菲暗道覃明赫是真的不谙此道，现在哪有人会用那种方式讨好女生，康乃馨和神经兮兮的书，亏他送得出手。方菲直截了当地说：“不喜欢，而且覃先生该不会以为送点小礼物就能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吧？此道不通，别硬是要走。”

　　电梯门开了，两人走进去，门还没关覃明赫就连忙解释：“我，我只是想，认识方女士。方女士是，非常优秀的女性。我没有任何隐秘的打算。”
　　方菲没好气道：“覃先生为了找一个睡觉的搭档还真是煞费苦心啊，以前没有做过类似的事吗？做得这么磕磕绊绊的，完全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看得出来覃明赫不适应讨好别人一事，这些行为在方菲看来极其别扭，估计覃明赫在做的时候也感觉不到有多自在。

　　覃明赫叹了叹，说：“是的，没做过。”
　　方菲半是真心半是假意评价道：“想来是覃先生的条件足够好，才能得来全不费功夫。”

　　覃明赫的声音很轻，话语像一句呢喃：“从来没有得到过。”
　　“既然从来没有，那就不要执着得到了吧。”方菲没有为覃明赫此刻看似落寞的模样心软，她只在想自己真是好脾气，居然和覃明赫纠缠到如今。不过她也有迫不得已的成分，要不是她的秘密被覃明赫发现了，要不是覃明赫是她的甲方，她早就找警察叔叔帮忙了。
　　方菲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总之就是觉得自己命苦。

　　覃明赫表现得一定要执着：“我真的不可以进一步认识方女士吗？”
　　方菲冷冷地拒绝他：“我们没必要进一步认识，认识到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是过于深入了，拜托你，别再折腾。”

　　电梯到达十三层，两人走到家门前，方菲摁指纹开门，接过她的快递，同覃明赫说：“谢谢你的帮忙，但你看，我自己也能扛上来，你帮不帮我都无所谓。”
　　方菲抱着巨大的箱子走进门，并用脚将门勾着关上了。

　　看着方菲决绝的背影，覃明赫无助地陷入焦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