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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正义与银钱 ...

  •   方菲暗道自己没出息,都抱在一起睡多少回了,怎么简单拥抱一下还害羞起来。

      覃明赫只搂着四五秒就放下手,方菲赶紧往后退,逃离覃明赫的怀抱。
      “我回去了。”方菲边说边往外跑。
      覃明赫没有阻止,只道:“晚安。”

      方菲跑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同覃明赫说:“以后别再给我送花了,至少,别送康乃馨。可以吗?覃律师?”

      覃明赫反问:“你不喜欢康乃馨?”
      方菲笑了一下,无奈道:“我又不是家长又不是老师,我很难去喜欢这一类几乎被定性了的花。”

      覃明赫点点头:“那好吧。”
      方菲最后强调一遍:“别送了啊。”

      “嗯。”
      “晚安。”方菲小跑着回家。

      然后方菲发现覃明赫给她订了每周鲜花。
      她每周一晚上回到家,都能发现家门口边上摆着一束五颜六色品种多样的鲜花,除了康乃馨,什么都有。
      方菲:“……”

      这对她来说是个挑战,她要在她自己的家适应不同康乃馨和雏菊的颜色就已经十分不易,现在不仅要适应颜色的变化,还要适应品种的变化、形态的变化,偶尔还会有一两片落花或落叶。
      为了多给自己适应时间,她已经不让家政阿姨帮忙扔花了,新的花什么时候到,她就什么时候把旧的扔掉。

      她的家从来没有过这么剧烈又这么频繁的变化,以至于她每天早上睡眼朦胧经过客厅、每天晚上带着一身倦意回到家,都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看清楚电视柜边上摆的是什么。
      方菲抽烟的频率增加了,变化使她烦躁,有一种无法掌控身边事的危机感和虚空感在她体内漫延,她不喜欢这些感觉。

      但几周后,她抽烟的频率又缓缓减少,她稍微适应了家里的变化。
      她跟自己说:一束花而已,不会动弹,不会出声,多看几眼,它的攻击性就会降低了。

      并且覃明赫每晚都要在将近零点的时候摁方菲家的门铃,讨要睡前拥抱。
      方菲提出过几次异议,但覃明赫一说他们两人是病友,方菲就狠不下心拒绝,只好由得覃明赫占她便宜。

      方菲觉得把话说开之后的覃明赫简直是无法无天,偶尔不止于拥抱,他会向方菲提议,“过来我家坐坐吗?一起喝酒吃夜宵好吗?”或是“我可以去你家坐坐吗?当了这么久邻居,我都没进过你家。”
      仿佛他们真的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可以有身体接触,可以进入彼此的私人空间。

      但方菲在覃明赫的提议面前变得柔和,有一半的概率会过去覃明赫那边喝酒,只是她依旧不许覃明赫到她家里坐。

      覃明赫特意买了个小酒柜放在客厅,摆满了方菲喜欢喝的红酒。
      两人就在客厅里坐一会儿,聊聊近来在工作上碰到的琐碎事。

      不过聊得最多的是睡眠话题,方菲十分关心覃明赫,隔三差五就问他:“你的睡眠有没有改善?”
      覃明赫照实回答:“睡眠情况没有改善,但我每天入睡时的压力不那么大了。所以说,由你提供的拥抱是非常必要的,拥有一个好的入睡心情,是成功摆脱失眠的第一步。”

      “你别胡说八道哄我给你抱抱。”方菲横了覃明赫一眼。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最近有没有接新项目?”

      “有啊。”
      “那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梦游?”

      “哪有多久啊?我上周才梦游过。但我不是每一次梦游都会跑出来的,你别老是在暗地里咒我。”
      覃明赫失落地叹了叹。

      被方菲抓个正着:“呐呐呐,又在咒我了,你心里肯定在许愿让我的梦游更严重一点,最好每天晚上都梦游到你家,好让你占我便宜睡个好觉。”
      “我没有。”
      “你就有!”
      ……

      覃明赫和方菲这么相处了许久,到柯潇正案件的一审判决结果出来那天,方菲正巧在覃明赫家里喝酒。
      方菲八卦地打听事情经过,覃明赫便告诉她了。柯潇正吃了三百多万回扣,原本该判十年以上,但覃明赫费力周旋找人证,尽量降低物证的证据力,费尽心思帮柯潇正减刑,最终覃明赫的努力还算成功,柯潇正只判了八年。

      方菲愣愣地“哇”了一声,问:“柯潇正是真的吃了三百多万。”
      覃明赫很是平静地应道:“嗯。”

      “他怎么敢啊?他背后还有人的吧?肯定有人指使他。柯潇正以前念书的时候是个挺窝囊的人,我觉得他肯定不敢自己一个人做这种贪污钱的事。”
      覃明赫想了想,含糊道:“你的猜测不算错。”

      方菲了然,问:“这种情况很常见的吧。”
      “嗯,收得更多的都有,柯潇正只不过是一只小虾米,连小鱼都算不上。但他不会做人,被有心人举报了,所以就栽了。”

      “哦,”方菲睨着覃明赫,嘴角挂着一点戏谑的笑,“之前还说不会透露当事人隐私的?”
      覃明赫却光明正大:“他已经不是我的当事人了,而且这点事算不得隐私,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常识。”

      “他不上诉吗?”
      “我尽力了,上诉不一定能维持这样的结果,我跟他说如果他要上诉就另请高明。”

      “你这种态度……应该算是,消极怠工吧?”
      覃明赫一脸冷淡:“我不想在他身上浪费过多时间,小案子又没有多少钱。”

      方菲:“……”是她没见过世面,涉案金额三百多万的案子居然也叫没多少钱。

      “而且我非常不喜欢多事的当事人和家属,像柯潇正父母那样的家属,如果我提前见识了,我是不会接这个案子的,烦人。”覃明赫补充道。
      方菲应了声,没说什么。她也觉得柯潇正的父母很烦人。

      两人碰碰杯,都喝了一口酒。方菲的左手带着一次性手套,从茶几上的外卖盒里捻起一块鸭下巴,啃了几口,瞥了覃明赫一眼。

      覃明赫察觉到方菲的目光,回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有事就说。”

      方菲索性就问了:“你们当律师的,是不是经常都要为犯罪者辩护?像柯潇正那种人,你明知道他切切实实吃了三百多万,可依旧要想方设法为他辩护,替他找减刑的办法。”
      覃明赫毫无波澜承认道:“没错,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的当事人都不算清白,无论原告还是被告。而作为辩护律师,不在乎当事人是否清白,只在乎能够帮他在法律中争取到最大利益。”

      鸭下巴抵着方菲的嘴,她没心情吃了,颇有点小心地瞅着覃明赫,问:“帮一个你明知道有罪的人辩护,心里会不舒服吗?”
      覃明赫突然轻轻笑了一下,抓住方菲的手腕往前,将鸭下巴塞进她的嘴里,让她赶紧啃,而后同方菲说:“我不是专门打极端刑事案件的律师,经济案件很复杂,往往牵扯到多方面的隐情以及多方势力的推动,整理辩护思路就耗光我的精力了,没空管自己舒不舒服。我的合伙人张维,你认识的吧?”

      方菲边啃鸭下巴边点点头,张维太太开的茶餐厅是她负责设计的。
      覃明赫说:“张维是打极端刑事案件的律师,像那种抢劫杀人、连环杀人、激情杀人、杀人放火等等的你可以在电视剧里看得见的凶案他都经常接触,既帮助过被害者讨回公道,也帮助过嫌疑人辩护。他的心里倒是偶尔会不舒服,他一不舒服就拉人去陪他喝酒,喝到大醉为止。你的疑问是大多数人的疑问,同时也曾经是很多律师的疑问,职业上的行为违反了绝大多数人的认知,甚至违反自己的认知,这是很难让自己接受的龃龉。”

      方菲的鸭下巴啃完了,将骨头扔到垃圾袋里,又问:“其实……你们这算不算是,帮着罪犯钻法律的空子?”
      “也算,也不算。大部分法律是称不上有空子的,现有的条文就是综合考虑了各种情况之后,取其最少弊端的做法。不完美,但只能如此。我们去钻的地方,是在特定情况下允许我们通过的地方。在不从事这个行业的人眼中,这种地方大概是意味助纣为虐吧。而且律师只是辩护,不是维护,我们维护不了犯人。”

      方菲似懂非懂地应了声:“哦。”
      “为什么突然问这些?”

      “就是,好奇啊。我在网上看过罗翔的视频,我记得他引用的那句‘手段代表着正在形成中的正义和正在实现中的理想,人无法通过不正义的手段去实现正义的目标’,所以他说绝对不可以刑讯逼供,哪怕明知嫌疑人就是真凶,并且是在撒谎。好像还说了为什么要给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请辩护律师,也是为了维护公平与正义。要让有罪者面对着公平与正义,接受他们的罪责。”
      覃明赫说他知道这句话,也知道罗翔讲课的视频,又说:“那是面对还没参加工作的学生以及普通观众的说法。”

      方菲问:“你不是那样想的吗?”
      覃明赫淡淡地说:“不是,我当律师只为了挣钱,要是真的那么希望维护公平与正义,就去当法官了。律师,很多时候是生意人,是提供法律服务的专业人员,和室内设计师相比,差别不大。”

      “哦,也对……”方菲很快接受了覃明赫的说法。
      覃明赫微微皱眉瞅着方菲,问:“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

      方菲说:“我没有预设答案,真的就是好奇而已。毕竟我很少有机会和一位律师面对面坐着聊天嘛。”
      “很少吗?”

      “认识你之前很少。”
      “会对律师感到幻灭吗?我知道很多影视剧会将律师的形象塑造得尤其正义,你看过类似的影视剧吗?”

      “还好,不会感到幻灭,也有很多影视剧里会出现邪恶的律师。不过你一说和室内设计师差不多,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方菲琢磨了一下,说,“既然你们不会在你们的工作中寻求正义,那些影视剧里或正面或反面的角色,其实都不是你们的真实模样,对吗?”
      “嗯,是这样,我们的行为不是中心思想的概括,只是工作。拿了钱,根据实际情况和当事人的诉求,尽最大努力在法律上帮助他们实现诉求,仅此而已。我们处理的案子不代表我们的价值观,我们想到的辩护方案不代表我们本人对案子的真实想法。”

      方菲莫名地笑了笑,说:“真的跟设计师挺像的,一名想要挣钱的又没有太大名气的设计师,定稿的设计方案往往与设计师的喜好和品味无关。工作而已,让客户满意才是我们的目的。”
      覃明赫记起了某件往事:“可你拒绝过我要换灯的要求。”

      方菲一愣,苦笑道:“总不能一点反抗都没有吧?出于专业素养,我一定要指出客户想法中不合适的部分,但是如果你十分坚持,我就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了。可你没有坚持不是吗?”
      覃明赫低声说:“找个理由约你出来而已。”

      没等方菲反应过来,覃明赫就轻咳一声,转而说:“你是因为很喜欢室内设计才当设计师的吧?听你说过几回了。”

      方菲想了片刻,略带点狡黠看向覃明赫,笑道:“喜欢的,但是总的来说,还是看这行做得不错就可以挣不少钱,所以愿意一头撞进来。和你一样,工作是为了挣钱。在工作里谈喜欢和理想,有点谈不到实处去。为黄金数两,汲汲营营,是世间众人的常态。”

      方菲忽然顿了一下,脸色沉下去,低喃道:“但是吧……”
      “什么?”覃明赫问。

      方菲说:“我好像有点弄不清楚自己挣钱是为了什么了。”

      努力工作是为了挣更多钱、过更好的生活,但是更好的生活指的是什么?
      从前她觉得是精巧讲究的各种用品,以及可以展示人前的精巧讲究的自己。然而年岁越长,她的想法就越不坚定。
      到如今,已经分崩离析。

      更好的生活,不仅指的是人前的模样,还有人后的模样。
      自己才能看得见的自己,代表着她的全部精神世界的模样。
      但她几乎看不清这个自己是如何模样,也不知道这个自己想要什么、渴求什么,她在用某些精美成果装扮自己的同时,把自己遗失了。

      她曾经在某公司里奋斗多年,成功获得一些人脉又成功离职,和费娜、秦禾悠她们建立了工作室,凭着她们的努力和运气,工作室存活下来了,并且挣了不少钱。
      她的确通过工作挣到钱了,可她的生活并没有变得多好,她不是十分开心。

      不开心的原因被方菲囫囵归纳到她的梦游上。
      方菲同覃明赫说:“像你我这样没办法彻底放心睡觉的人,挣很多钱也只能装点我们的面子,充实不了我们的内里,我们依旧是活得十分仓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正义与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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