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成念》屋言

37、三十七、专业的妇科男医生

　　向珩终于把车开出停车位往张萱琳的家前进时，张萱琳随口问他：“你会做什么菜？”
　　向珩答：“大概是，只用空气炸锅或微波炉做的所有菜。”
　　张萱琳撇撇嘴，想调侃一下向珩又不好意思：“……我也是只会这些。”

　　而后张萱琳又说：“外国菜谱里的菜都太费钱了，还是我们本地的饭菜比较省钱。”
　　向珩想了想，笑道：“这么说的话，连超市也不能去了，只能去菜市场买菜。”
　　张萱琳点点头：“正有此意。”

　　张萱琳此时似乎不怎么累了，快到家时同向珩说：“要不我在这里下车吧，我想去附近的菜市场买点菜。”
　　向珩闻言，在路边一个停车位停下，不死心地问张萱琳：“你在不去我店里的时候都要自己做饭了吗？你真的有这种时间吗？还是去店里和我一起吃吧？”

　　“我不需要每天自己做饭，你忘了医院里有员工饭堂吗？我去那里吃就好了。”
　　“你不是觉得那里的菜很难吃吗？你不是说医院饭堂的汤是洗锅水吗？你不是说打饭的阿姨很凶吗？”

　　张萱琳哼地笑笑，毫无原则声称：“没钱，这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向珩：“……”

　　向珩跟着张萱琳下车，粘着张萱琳说要去帮她提东西。
　　于是两人都去了离张萱琳居住的大厦三分钟路程的一个小菜市场买菜。

　　向珩问：“平时会过来这里买菜吗？”
　　张萱琳轻轻摇头，“基本不会，一个月来一次都算多的了，我比较喜欢用外卖APP团购新鲜的肉和菜，不贵，又方便。我现在是一时兴起想过来逛逛，不一定要买多少东西，而且……”

　　“什么？”
　　张萱琳凑近向珩，小声说：“我不会讲价，在这里买菜，压力好大。”
　　向珩捂嘴笑笑，也小声说：“我也不会。”

　　两个不会讲价的年轻人，在菜市场里根本讨不了好，逛了半个小时，买了两袋青菜两袋肉，花的钱是买同样东西的阿姨的一倍。
　　但肯定比在小饭馆吃一顿饭要便宜。

　　张萱琳叹道：“想省点钱就是麻烦。”
　　向珩一手插兜，一手提着几个红色塑料袋，在菜市场湿漉漉的地上潇洒走着，眼睛看向前方的各个摊位，并分神和张萱琳聊天：“是的呀，大多数情况下，省钱就是要多花时间做一些可以花钱让别人去做的事。”

　　向珩一直将张萱琳送到她家楼下，本想跟着上去的，但被张萱琳抢过手里的菜，又被张萱琳推了一把，外加一句吩咐：“快回去做咖啡，不要再跟着我了。”
　　向珩无法，只好同张萱琳说再见。

　　但和以往的道别不同，张萱琳目送向珩走了一小段路。
　　她的理智知道不应该耽误向珩的时间了，应该让向珩回店里工作了，她也是这么去做的，然而她的情感其实不是那么希望向珩回去工作。

　　张萱琳仰头看看自己居住的大厦，想如果将两人聚餐的地点换成是她家，似乎也没关系。

　　张萱琳在家里休息了两小时，又给自己做了一顿不怎么好吃的午饭，然后就回到了科室。
　　早上她心情不好，除了开医嘱之外什么没做，落下的活一大堆，她要尽快处理。

　　办公室里的师兄师姐一看见张萱琳，都愣了一下，并向她投向低调隐忍的同情目光，顿时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一股又忧伤又警惕又敏感又尴尬的气氛。
　　张萱琳：“……”

　　张萱琳往更衣室走去，边走边说：“我挺好的，别这么看着我。”
　　师姐方媛媛先开口同张萱琳说话：“是呀，其实也没什么事，我们谁都经历过的。”
　　张萱琳回过头朝方媛媛笑笑。
　　大家都恢复正常投入工作，那种奇怪的气氛终于解除，张萱琳耸耸肩，推开更衣室的门。

　　刚坐下写了十多分钟病历，一位护士经过办公室时探头来喊：“张医生，31床找你。”
　　张萱琳连忙应道：“哦，好的，我现在过去，谢谢。”

　　找张萱琳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病人，跟张萱琳说她入院时忘记提了，在住院之前的一周，她的妇科部位就开始出现不规则流血，血量很少，但她不放心，想让妇科大夫来看看。张萱琳答应了，给她开了妇科会诊。
　　张萱琳没空，会诊单子是让一位护士帮忙送到妇科去的。

　　半小时后，一位年轻的男医生拿着会诊单子到办公室门旁，问：“张医生在吗？”
　　“诶，我在。”张萱琳先答应，再抬头看向门口，见是不认识的医生，便起身走过去。

　　张萱琳问：“是过来会诊的妇科医生吗？”
　　男医生点头说：“对，几位老师都没有时间，让我过来。”

　　“啊，这样，”张萱琳礼貌地笑笑，说，“好像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医生吗？我实习的时候医院的妇科还是只有女医生的，你来多久了？”
　　男医生脾气挺好，温顺地答道：“一年多。”

　　张萱琳愣了一下，问：“你没有参加规培吗？”
　　“没有，我那一届还不用参加，下一届才要的。我在别的医院工作了一段时间，然后才来到这里。”

　　“啊，看来我就是你的下一届，我还要称呼你一声师兄。”张萱琳苦笑道。
　　“你是参加完规培再来工作的吗？”

　　“是，一定要规培证嘛。”张萱琳无奈地说。
　　男医生笑笑，不说话。

　　“这边请，是31床的会诊。”张萱琳将男医生往病房里带。
　　去到那位病人床边，张萱琳介绍道：“阿姨，这位是来会诊的妇科医生，方医生。”

　　张萱琳客气话还没有开始说，那病人看了男医生一眼就嚷起来：“张医生啊，妇科不都是女医生吗？我要看女医生的，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要男医生看啊？”
　　病人此话一出，张萱琳瞬间尴尬地全身发麻，连和男医生对视一下都不敢，赶紧俯身安慰病人道：“阿姨，医生哪有分男女的，这位就是妇科的医生，很专业的，不会给您造成困扰。”

　　病人连声拒绝：“不行不行不行，我接受不了，我不看了。”又凑近张萱琳耳边，低声说，“张医生，快让妇科换一个女医生下来，换不了的话我就不看了。”
　　张萱琳无法，点点头，也低声说：“抱歉阿姨，我也不知道妇科会让这位医生下来。”

　　张萱琳深吸一口气，咬牙转身，对着男医生抱歉道：“不好意思……”
　　男医生是真的好脾气，脸上还挂着一个微笑，说：“没事，这种情况不少见，很多病人都接受不了，我去看哪位师姐有空下来吧。”

　　张萱琳闭了闭眼，感激地说：“好，太谢谢你了。”
　　男医生拿着会诊单原路返回，剩张萱琳在病房里无地自容。

　　太尴尬了，张萱琳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这位男医生了。
　　然而她还得去安慰有点情绪的病人：“阿姨，已经去换一位女医生过来会诊了，您放心。”

　　病人絮絮叨叨地和张萱琳抱怨：“要我说啊，妇科就不应该有男医生，让病人不好意思就不说了，最要紧的是他们不明白我们的真实感受，他们连那个都不会来，连痛经的感觉都没体验过，怎么可能真的能治好我们的病？”

　　虽然张萱琳也觉得这话有点道理，但作为医生，还是要以医院的想法为想法，她耐心劝道：“阿姨，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治疗的大多数疾病都是我们不曾体验过的，不也一样是治。而且很多妇科圣手都是男医生，他们为妇科疾病的治疗和研究都贡献了巨大力量。”

　　病人摆摆手说：“那不一样，别的病哪有这么隐私啊。张医生我问你，难道男科里有很多女医生吗？那些男病人愿意向一个女医生坦白自己的病症吗？愿意让一个女医生研究他们那里吗？他们乐意吗？他们不觉得尴尬吗？怎么就妇科里有男医生呢？这些事就是不正常的。”
　　张萱琳无奈地笑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病人虎着脸，用一种心意已决的语气说：“我肯定要向你们医院提意见的！张医生，这不是针对你啊，对你我是很满意的，但是对那个男医生我不满意，对你们医院招聘的方向也不满意，根本就不为病人着想。”
　　张萱琳只好微笑着说：“嗯，我能理解您的做法。”

　　张萱琳的劝说和安慰几乎没有用处，她根本不擅于此道，那病人依旧是一肚子不满情绪，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质疑医院招聘方案的话。
　　还把以后的事给拿过来说了：“不过看他那么年轻，应该也是个不太重要的小医生而已吧，你们医院随便给他派点不重要的活就行了，别让他当什么主任医生啊。你们可不能让他升上去啊，他要上去了，妇科就全是男医生了，到时候我们怎么看病啊对不对？”
　　张萱琳无奈道：“这个……我说了可不算……”

　　病人当没听见，继续说：“张医生啊，等像你这样能够理解我们女同胞想什么的医生升上去了之后，一定要正视我们病人的想法，别乱七八糟地弄什么专业的妇科男医生，我们的思想没那么开放，接受不了，我这种年纪的人还没能死那么快，有的是时间要和妇科医生打交道的，你可不能忽略了我们啊。”
　　张萱琳皱眉笑着，低声说：“借您贵言，阿姨，我要是能升职称了，一定是阿姨您的祝愿起作用了。”

　　张萱琳暗道：事实是，那个男医生才是更容易往上升的那一个。他比她这一届的医生少了一张规培证，却仍能在她之后进到医院里来，就表示他是受到了某种优待的。
　　张萱琳觉得那种优待和少见的男护士受到的优待是一样的。
　　因为性别。

　　医院的就业环境，和某些家庭的氛围有某种相似，隐隐约约透露着一股子重男轻女的味道。
　　倒也不是说女医生的生存环境有多差，只是男医生的招聘门槛低了那么一点，发展前景好了那么一点，晋升机会多了那么一点。
　　女医生们须得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能化解掉那一点。

　　听完病人的唠叨，张萱琳回到办公室，在等妇科换女医生来的过程中写了几行病历，边写边走神。

　　这个地方不是那么好。
　　她有过无数次要放弃的想法。更是每时每刻都想着不要费力往上爬，那不符合她的个性，她觉得她安于现状就行。
　　但是在某些时候又认为，她不应该让这个位置空出来。由她来霸占着一个位置，就总能让她起到作用，轻微的作用亦有一定的力量。

　　如果她的觉悟更早到来，且以更强烈的程度到来，她应该要无视自己的个性、兴趣、追求、喜好，无视前路的艰险带来的压力，将精神、睡眠和体力全部压上，一门心思地往外科闯。
　　那个很少能有女性坐一二把交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