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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风流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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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是间中式套房。
套房也分内外两间,中规中矩的中式卧房,唯一雅致点的便是那扇垂下竹帘、隔开卧房和外间的海棠花样月洞门,门内是架雕花红木四柱床,门外是一套中式座椅。
刻着花卉、云纹的红木屏风和绢纱帐幔,在角落将外间隔出一角。
屏风后面传来隐隐的水声。
赵熠明站定在帐幔前,抬手撩开只垂落了一半的帐幔,绕过屏风,闯入一片水汽氤氲的世界。水雾中,周仲清靠坐在浴桶里,短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头,显得分外柔和。
赵熠明停下脚步,欣赏了片刻。
“大名鼎鼎的赵老板居然有偷窥别人洗澡的怪癖,我要是把这个消息卖给记者,只怕能赚一大笔。”
周仲清连眼睛都没睁,出言嘲讽。
赵熠明笑了:“这消息不实,只怕卖不到钱——我可没偷窥,是在光明正大地看。”
周仲清在浴桶中睁开眼,瞟了他一眼,身体凑上前来拿旁边矮凳上放着的布巾。浴桶中的水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白得发光的手臂横过眼前。赵熠明垂下眼眸,终于收起自己那点异样心思,不敢再看。
周仲清拿起布巾擦了把脸,趴在桶壁上笑起来。
“赵老板不看了吗?”
赵熠明的目光落在周仲清得意的笑脸上,嘴角跟着勾了勾,忽然他俯身,一手探入水中,将对方从水中捞起。
水花四溅,打湿了他的衣服。
周仲清站在浴桶中,吃惊看他。赵熠明回以微微一笑。桶壁隔在两人之间,他的手虚扶在周仲清腰上,另一只手将周仲清裹着绷带的手举到面前。
绷带已经湿透,血迹也跟着散开。
赵熠明怜惜地在绷带边沿摩挲两下,贴到周仲清耳边说。
“是怕你承担不了后果。”
周仲清胸口起伏着,双眸定在他脸上,没说话。赵熠明笑笑,从他手中拿过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别泡久了,会生病的。”
赵熠明抽身离去。
走过屏风,身后传来周仲清捶水的声音。
赵熠明停了停,这下换他得意起来。他没回头,自去卧室衣柜翻了件干净长袍换上,将胸前周仲清给的护心镜取下,见镜面上竟已经有了裂痕,赵熠明心里也是一惊。
刚才在走廊上,他就已经察觉到厉害。
但……
赵熠明不禁摇头:“这要是落在我身上……”
“你现在已经化成一摊血水了。”
周仲清扣着扣子从屏风后面出来,他穿了件白衬衫配灰色西裤,也是在这间套房衣柜里翻到的衣服,还挺合身。他走到内间衣柜前,对着柜门上镶嵌的镜子臭美地左右照了照。
“你这人真怪,在西式套房里放了一水儿的长袍马褂,中式套房反而有两三套西装。”
对,那位所谓的外地富商,其实就是赵熠明本人。
这房间他不愿意让别人住,又不想得罪客人,才借口被长期包下,留了房。
“怪吗?”
赵熠明把护心镜放到床边矮凳上,站到他身后。
镜中映出两人的身影。
周仲清抬眸,从镜中向他望来,表情略有些尴尬,看上去还在为刚才的失利不忿。赵熠明向着镜子里的周仲清笑笑,面不改色地投下一块足以激起千层浪的石头。
“是你的衣服。”
周仲清猛然回头:“什么?”
赵熠明已经转身向外间走去,周仲清跟在他身后。
“你这里怎么会有我的衣服?”
“有那么惊讶吗?”
赵熠明走到靠墙的罗汉榻前坐下,摸了摸榻几上的青瓷茶壶。壶身犹热。看来刚才茶房送洗澡水的时候,顺便送了热茶来。
他慢吞吞执壶倒了杯茶:“从小你睡我的床,我睡你的床,都说不清有多少次,你在周家老宅的衣柜难道没几件我的衣服?”
周仲清坐到罗汉榻的另一侧,干笑两声:“当然有,不过都是你小时候的衣服。你当我傻?我17岁之后就甚少回燕城,留在你衣柜里的衣服,老早就穿不得了,这是你自己的衣服。”
“是吗?也有可能,我向来分不清这些。”
赵熠明笑着应和他的话,把茶杯推到对面。
其实他二人心知肚明,周仲清这话才是傻话。赵熠明个子比他高,肩膀也比他宽,这衣服他穿着正合身,赵熠明穿着就不可能合适。
只是这衣服无论是专门为他做的,还是赵熠明洗劫来的……
说出来都太过了。
他们这几年都像在围着一条看不见的线跳舞。你进我退,你来我回。偶尔有一个人越过线,另一个就会笑眯眯地用玩笑把对方推回去。
赵熠明接受了这个玩法。
所以他从来没问过周仲清,他们两个在上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失去了那段记忆,但他知道一定有什么发生过。可能是他辜负周仲清?也可能是周仲清辜负了他?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赵熠明都全盘接受。
毕竟是他自己选择了留下,所以他接受任何结果。
但现在赵熠明想更进一步。
这几天,赵熠明越琢磨城隍的话,越觉得他说的就是周仲清。孽债?唉,他跟周仲清可不就是一笔孽债,如今看来当年还是他辜负了周仲清。
赵熠明愿意偿还,以身相许!
至于周仲清接不接受嘛……赵熠明将茶杯推到周仲清手边,他心中有数。周仲清接过茶杯,指尖擦过赵熠明的手指,并未停留,只是低头摩挲着杯沿。
“赵熠明,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熠明歪头表示不解。
周仲清拿起茶杯一口饮尽,转头看他:“一个游魂野鬼,不去地府排队投胎,跑来人间折腾什么?今天要不是我……师父,你已经被我师叔收了。”
说起这事,赵熠明还未感谢。
方才时间匆匆,周仲清只能简单解释两句。他说在赵熠明昏迷后,他师父及时赶到,救了他俩。因赵熠明魂体受损,他师父便特意为赵熠明做了个壳,好让他养魂。
赵熠明拍拍胸口,心中感激:“还要多谢张道长送的这具身体,正好我还阳缺个肉身,这下倒是赶巧了。”
“还阳?”周仲清嗤笑,“你想得倒美,这肉身是假的、有期限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崩溃。”
“崩溃?”
这个词用得可就有点严重了,赵熠明追问。
“怎么个崩溃法?”
“会腐烂,会炸开,会生生化成一摊血水!啊——”周仲清猛地凑到赵熠明跟前,向他大做鬼脸。赵熠明无奈看他。周仲清撇撇嘴,坐回原位。
“你真没意思。”
“拿这种事开玩笑,更没意思。”
周仲清白他一眼,又倒了杯茶:“我没开玩笑,真有期限,只是不会爆炸而已。师父借了点天材地宝供你驱动,用完就算了,你到时候还做孤魂野鬼。放心,我会叫师父超度你的。”
赵熠明扯着嘴角笑了两声:“那真是多谢了。”
“不用客气,毕竟这么多年朋友,也不好什么都不帮你做。”
这回换赵熠明拿眼白他,周仲清得意地单手撑腮向他一笑。赵熠明指尖摸了摸这具身体,若有所思:“我还剩多久?”
见他表情平淡,周仲清顿觉无趣。他转过头去,藏起眼中神思,用单手沾了茶水在桌面画画。
“下个月圆。”
那不就是七天后?赵熠明笑了,低声自言自语。
“倒是迫在眉睫。”
确实紧迫,赵熠明做回了人,就不愿意再做鬼了。
他得在下个月圆前,把这笔孽债解决了。
周仲清像没听清,仍垂眸在桌面描画着,随手勾勒出一幅简单的山水图又擦掉,他的手盖在水痕上,抬头看向赵熠明:“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还魂?”
赵熠明盯着他瞧了半晌,忽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周仲清微微一僵,却没将手抽走,似想看看赵熠明究竟想搞什么鬼。
赵熠明将他的手拢进掌心,用力握紧:“倒不是我想还魂,只是我死后去了阎王殿,阎王却不准我去投胎。他说我在人间还有一段夙愿未了,一份相思未偿,似我这种对人间眷恋过深的鬼,轻易是投不了胎的。
除非我解决了这些牵挂,不然就只能在地府服刑五十年,等把对人间的情都磨光了再去投胎。我一听就怕了,立马请他让我还魂——回来找你。”
最后一句话,赵熠明说得深情。
话是假的,但情是真的。他没说实话,不是不信任周仲清,只是习惯性有所保留。
他向来如此,对任何人都是,即便是最信任的人。
而且眼下时间紧迫,比起赌两人之间的真情,赵熠明还是想要保险些,赌一赌周仲清有多心软。
赵熠明道:“阎王允了,给了我七天时间。七日一到,如果我没成功,便要去地府服刑了。”
周仲清盯着他瞧,目光中带着审视。
赵熠明面不改色,反而噙着笑意,用手指轻轻挠过周仲清掌心,低声问道:“不知周少爷肯不肯怜我,允了这段相思?”
周仲清瞧了他半晌,忽而弯起唇角,手腕一挣,似尾游鱼从赵熠明掌心逃走。赵熠明掌心一空,下意识伸手挽留,周仲清已经用那只手举起茶杯放到唇边,桃花眼若有若无地勾在他的脸上:“你还是先把你外面那些风流债处理清楚了,再来同我说这些鬼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