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借魂 ...
-
周仲清根本来不及逃。
他亦倍感无力,他只是一介凡人,怎么与妖邪对抗?却偏偏有人干这傻事……黑影掠至床前,利爪变成人手扼住他的喉咙,他却只顾着去看倒在地毯上的赵熠明。
暗淡夜色中,他只能看见赵熠明双眼紧闭,表情痛苦,周仲清心中越加着急。
“真是痴情种。无论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始终如一,我都有些被感动了。”
黑影呵呵笑着,不知在嘲讽谁,
但他的语气中暗藏着难言的咬牙切齿。
“他为了你,设局抓我。一介凡人,把我逼到如此境地,他是第一个——都是因为你!”
黑影将周仲清提近。一半腐烂,一半清秀的脸,出现在周仲清眼前。周仲清胃里有些作呕,这张脸他曾经很熟悉。
方孝文,他的同学,六年前在上海失踪。
他的家人至今还在寻他。
而他的身体却被这妖孽顶着,四处为非作歹,灵魂至今都得不到安息。周仲清闭了闭双眸,又睁眼瞪他:“连凡人都斗不过,你还想斗得过天?”
“天?”黑影嗤笑,“别激我,我从未想跟天斗,不过苟活罢了。”
他将周仲清扔回床上。
周仲清弓着身子趴在床上猛烈咳嗽,眼泪不由自主涌出,周仲清强忍着痛苦,伸手向前。黑影抓住他的手腕,隔着床幔将他拉近,用那张狰狞的、亵渎的脸凑近他。
“告诉你的师父、师叔,别再找我,”他瞥向地上的赵熠明,故意用逗弄的语气,“姓赵的一魂二魄还在我手上,你也不想我毁了它们对吧。”
周仲清瞪大双眼,傻傻地看着黑影。
六年来的提心吊胆,终于在此刻得到答案,压在心头那口气忽然散了许多。
周仲清吐出一口浊气。
“你——”
周仲清还想再问些什么,便听见飞剑破空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剑鸣,一柄宝剑从外间飞来,剑身流转着淡淡的光芒,快速刺向黑影。
黑影不闪不避,只是松开周仲清的手,隔着床幔向他轻笑:“即使你用自己的魂魄帮他补全了魂魄,那也是假的,他走不过望乡台,投不了胎,没了我手上的一魂二魄,他要么在地府永世不得超生,要么魂飞魄散。别逼我,周仲清,别再逼我。”
宝剑从后刺入黑影的心房。
黑影向他一笑,铮的一声,四周烟雾大作,唯剩他和周仲清笼罩在烟雾中。周仲清后背右肩胛处同时泛起剧烈的灼烧感,他吃惊捂向后背。
黑影忽然缩小跌落在地。
宝剑也是一怔,向地上戳了戳,似不明所以,便向门口飞去。一个身上挂满法器的青衣道人跳进来接住宝剑,他的发髻被木簪挽起,胡须随风摇摆,看上去倒有几分仙风道骨,可惜一开口便露了底。
“哇呀呀,何方妖孽,拿命来!”
见他还煞有介事,周仲清白他一眼:“你怎么不等我死以后再来?”
道人跳脚:“嘿你这小子,真够没良心的。你师叔去管警署那个了,要不是我放心不下你,趁蔽月时为你算了一卦,算到你今日在此有大劫,立马赶来救人,你现在已经被那妖孽吸干了。”
周仲清没空理他,急忙跳下床去,扑到赵熠明身前查看他的情况。
见他魂体忽明忽暗,知他魂魄严重受损,胸前的伤口化作一个黑色的漩涡,源源不断地吸食着他的魂力。
周仲清将鬼扶到自己膝上,手指颤抖着伸向赵熠明惨白的脸,却停留在还有一寸的地方,不敢真的触碰,只怕碰一下他就碎了。
“你真是……你真是……”
他的眼泪滴在赵熠明脸上。
赵熠明似有所感,浑浑噩噩地睁眼看他一眼,手掌无力地抚上他的脸颊:“别哭。”
说完这两个字,赵熠明又重重地合上眼皮。
周仲清慌忙覆上他的手背,将他的手留在自己侧脸,怔怔盯着他惨白的脸。
青衣道人见到他们这种痴男怨男情态,就浑身发抖——恶寒的。自去屋里翻了一通,从床头柜子里翻出盏油灯,点上。举着油灯往地面一看,原来刚才黑影变作了一块巴掌大小、由桃木雕做的木偶。
青衣道人捡起木偶:“傀儡术?他居然有足够的魂力操纵傀儡,这些年又害了不知多少人!”
青衣道人气得磨牙,举着油灯走到徒弟身边一看。
“哎呀呀,要死要死,他魂魄受损成这样,绝对活不成了。”
他指着赵熠明大叫。
周仲清眼泪都被他气没了,回头瞪着青衣道人:“他本来就已经死了……”周仲清的声音顿住,盯着青衣道人手中木偶,似看到一线生机。
道人还未察觉,指着周仲清说他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周仲清任由他骂,左右看了一圈,目光定到门边小桌上的描金边茶杯。
他伸手拿过茶杯,用力往地上一砸。
瓷器炸裂的声音在暗室内响起,道人都被吓了一跳,刚刚被吓完又见到周仲清从碎裂的瓷片里翻出一个较为完整、尖锐的,用瓷片划过左手掌心。
血珠滴落在织金地毯上。
道人更怕了:“你……你……你又搞这个,这次你师叔也在,被他知道绝对杀了你。”
“那就别让他知道。”
周仲清动作不停,扯开地毯,夺过道人手里的油灯和木偶,用右手两指沾过掌心鲜血,在地板上画了起来。道人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却又不敢阻止他,只能不停往门口看去。
真怕他那倒霉师弟突然出现,把他这倒霉徒弟给清理门户了。
偏偏想什么来什么。
道人腰间挂的一道黄符忽然泛起红光,道人扯下黄符大叫:“糟了糟了,你师叔在楼下了。”
但周仲清已经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动静。道人咬牙,他知道自家师弟的性子,让他知道周仲清敢用师门秘法救鬼,今天绝对一尸两命。
想下去拦人,但此时他便宜徒弟和便宜徒婿身边最不能离人,握紧宝剑,拼着实在不行跟师弟打一场的念头,继续为周仲清护法。
但他心里清楚,他那三瓜两枣,在师弟面前根本不够看。
正心里叫着呜呼哀哉,忽然听见床底下传来响动。
弯腰一看,那位一路都在跟他们师兄弟炫耀法器、门徒的甄大师正缩在床底下发抖。正是瞌睡来了枕头,道人大喜,忙把人抓出来。
“大师大师,快来快来,现在正有一事需要你扶危济困,救人水火,快快快。”他把人往门外推,甄大师看不见赵熠明,只能看见周仲清发疯似的用血在地面画符,再想起刚才那阵仗,心里也是吓得不行。
甄大师声音颤抖:“张师傅,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没什么,我徒弟在帮这酒店驱邪,你快下去帮我拦住我师弟,我正跟他斗法呢,要是我赢了这次东家的谢仪全给你。”
甄大师知道这张守一在扯瞎话,但他也不想留在这不祥之地,便也应承走了,走的时候还颇有些记挂张守一嘴里的谢仪。
张守一让他走楼梯,他还颇为不认可。
“万一你师弟走电梯怎么办?”
这可是在饭店八楼,怎么会有人自己爬?
张守一不耐烦把他往楼梯上一推,嘴里大喊:“放心,他不敢坐电梯!”
送完甄大师,张守一急忙回到房间,周仲清的血符已经画成,与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一般大小,也不知用了周仲清多少血,反正张守一看着都要晕血了。
张守一喃喃:“徒弟……”
周仲清将赵熠明的魂体放到血符之上,魂体时隐时现,眼看就要溃散,血符化作数百条发光的红线将赵熠明包裹住,才勉强保住他的魂体没有继续溃散。
赵熠明面露痛苦。
张守一着急:“不行,他的魂体伤得太重,你的血咒只能保他一时。”
他正慌着,却见周仲清冷静地拿起黑影留下的木偶,将木偶置于赵熠明之上,鲜血从掌心伤口源源不断地向木偶涌去,张守一更慌了。
“你要做什么?!”
周仲清没理他。
这人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事,就不会再听任何人的话。
唉倔种啊!倔种!他怎么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狂风大作,窗帘被风撕裂,张守一向窗外瞥了一眼,天狗食月仍未结束,正是此遮天蔽月之时,可行瞒神弄鬼之事。
砰!
木偶裂开,附于其上的魂力随着周仲清的血化作红线飞入赵熠明胸前。血符骤然燃起,火焰中的赵熠明猛地睁开双眼,手指抓挠着胸口,发出痛苦的叫声。
周仲清扑上去抱紧他:“别怕,马上就好。”
火焰中,他在赵熠明耳边低语,冷静得像个来帮忙的局外人。他怀中,一具惨白的身体在火焰中显形,血脉在这具身体的皮肉上蠕动着,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张守一拧眉摇头不想再看。
他扭头看向房中,无数扭曲的暗影躲在暗处,在等待这具身体成形,他手中宝剑一抖,挑开飞上去的三只小鬼,又有小妖冲出来。
幸而都是路过闻到血气跑来的小喽啰。
张守一且战且护,终于天边亮起一丝月光,温柔地洒满整个人间。房中小鬼、小妖终于停下,恼火看了一眼周仲清怀中已经成形的身体,愤愤地跑了。
张守一瘫倒在地。
“终于结束了。”
燕城外东郊往前五十里的山洞中,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子两手相抱倚在洞口的岩石上,看着月亮探出,月光映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赫然是赵家大少爷赵熠明的脸。
只是更年轻些,更意气风发些……也更狠厉些?
他向身后人说:“你下手那么重,为了救我,仲清又要遭罪了。”
他身后那个半人不鬼的妖怪正在打坐。
听到他的话,黑影笑笑:“怎么?你心软了……还是嫉妒?”
‘赵熠明’冷笑:“嫉妒?我需要嫉妒什么?他这六年没有跟那个赵熠明在一起,以后也不会,因为他爱的是我!”
黑影不屑地笑笑:“赵爷,自欺欺人的人我见多了,但自欺欺人到你这种程度的还是少。”
‘赵熠明’回头,两只厉鬼对视,即便月光重新照耀大地,亦无法照亮他们两个所处之地,他们看着对方虎视眈眈的眸子,心里都清楚。
即便此刻共存。
但早晚有一日,其中一个会死在另一个手里。
这一场争斗,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