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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新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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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熠明倒是想买了第二天的票跑北平,可他作为赵家的当家人,虽然日常有许多事可以由着自己性子来,但也有许多事要按照规矩来。
就如今年,他年前年后都忙着生死关头的事,公司和厂里的事也给耽搁了,赵熠明只能连摆三天的酒宴向经理、掌柜们赔罪。
赔完罪,清明祭祖的事又找上了他。
他以护主忠仆之名,把自己已经腐烂的尸体埋进了赵家祖坟……的伴坟,就在赵家祖坟附近。清明祭扫,他还亲手给自己上了三炷香,你别说那感觉还真够怪的。
上完坟回来,赵熠明浑身不自在了好几天。
处理完了燕城的事,赵熠明才正式启程往北平——不是特意为周仲清。忙过这一阵他心情缓了缓,也想明白周仲清不是他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两人如今这无名无分的,他也没道理把周仲清关起来。
人家想要自由,他自然该放人家自由。
赵熠明去北平主要为两桩事,一桩他在北平的生意出了点小问题。小事情,北平那边的店铺三天两头地有士兵上门捣乱,不是说要搜查违禁品,就是说要搜查逃犯,影响店铺正常经营。
老掌柜被他们整得叫苦不迭,来信求救。
赵熠明不用去查,也知道来的是沈昌黎的人,这位沈总长为人可真够小家子气的,知道按不死赵熠明,便在这种小事上恶心他。
其实北平那边的店关了也没事,赵熠明又不靠着一家铺子挣钱。
不过真遂了沈昌黎的心意,又显得赵熠明怕了他。两人之间还横着周仲清这么一茬,多少算半个情敌,赵熠明怎么可能向他服软。
大笔一挥,去信北平,让老掌柜以装修为名闭店一月,等他来京从长计议。
信送出的第三天,赵熠明收到特地托人从关外带回了一支上等人参。万事俱备,赵熠明带着人参踏上去北平的火车。
这便是他要去北平办的第二桩事。
他的朋友苏吟秋重病缠身,有江湖郎中收了钱便敢乱开药,说什么有千年人参做引,必能药到病除。
苏吟秋便来信请赵熠明帮忙寻参。
这世上哪有千年人参,而且苏吟秋的病,赵熠明一眼看出是抑郁,他若能出了牢笼,去医院治治,说不定还有救。
如今……赵熠明只能拿了支假货充千年人参,也不知道能不能当药引,救回苏吟秋的命。但他心里隐隐有预感,这一趟北平之行,是去见苏吟秋最后一面。
火车晃晃悠悠去往北平,他们坐的是头等车厢,座位宽大,有专属车厢的侍者,还可点餐,可惜都是西餐,宋石吃不惯也坐不惯,火车行到半途自个儿溜到了后面的车厢中,找了个犄角旮旯呲溜往地上一坐,立马融入这喧闹的人群。
钟望找过去的时候,他都开始跟他刚认识的兄弟摇骰盅了,抬头看到钟望还准备招呼钟望一起过去玩。
钟望立马转头,当不认识他。
“诶怎么走了?”宋石还在后面疑惑,转头跟他的兄弟说起,“可惜了,这可是条大鱼。”没注意听到他的话,人群中有人眼眸微动,探寻的目光追向钟望。
钟望回到头等车厢,赵熠明正在看报纸,见他独自回来,赵熠明抬眸瞟他一眼:“宋石呢?”
“赌钱呢。”
赵熠明笑笑,折上报纸:“回头给嫂子写封信,回家有他受的。”他今日穿的西式装扮,西装三件套配藏青色大衣,配着临上火车前特意去理发店做的新发型,看上去英俊又摩登。
钟望坐下看了他半晌,忍不住问。
“你不热吗?”
“……”赵熠明偏头看他。
钟望自知失言,闭上嘴巴转头找侍者要了杯咖啡,余光却在不停扫向自家老板。上下打量,暗自啧啧。嘴上倒是说不是为周仲清来的北平,但瞧瞧这打扮的,开屏的孔雀都自愧不如。
赵熠明放下报纸:“有什么话就直说。”
“周少爷……来接车吗?”
赵熠明把报纸拍在桌上,偏头看向窗外。钟望立即不敢说话了,不过他也猜到了答案。侍者端来咖啡,钟望接过杯子,向他指指对面的赵熠明:“给这位先生来杯威士忌。”
他近来跟宋石学得越来越不知死活。
赵熠明都气笑了。
不过最让他生气的还是连信也不回的周仲清,他知晓周仲清在北平后,托赵家商铺、周家商铺给他传过几回信,让他有空给自己回个电话,或者来封信都行。
但这些消息都石沉大海。
别说书信或者电话,连个口信都没有。
若不是两人自小相识的那最后一点信任,赵熠明都要怀疑,周仲清是不是真把他当兔儿爷给玩了。
他接过侍者端来的威士忌一口饮尽。
“下车后打听打听,他最近的情况。”
赵熠明用力将杯子放到桌上,杯子登时四分五裂。钟望识相地没问那个‘他’是谁,默默掏了杯子钱,赔给侍者。
火车呜呜进站,已经入夜,月台上摩肩接踵,人人都拖着行李往门口挤,宋石也在挤,不过他是挤回头等车厢,一路过关斩将,挤得满头大汗才挤出人群。
钟望打着哈欠在车厢门口等他,见了人开口便抱怨他耽误事,站上的人恭敬地请他们去休息室暂坐片刻。赵熠明早已在休息室中喝茶,见他们来,便叫茶房取来行李,三人一起从特别出口出站。
特别出口外停的多是气派的官家汽车,司机穿制服、佩手枪的那种。赵熠明就没这个福分了。燕城到北平没有直达的火车,他们在路上来回换车走了五天,中间也不知道会不会生出其他波折耽误路程,索性也没叫人来接——除了那位。
赵熠明出发前便叫人给周仲清送去了信,说自己大概这几日到北平,若那人真有点心肝,不说自己来接,也该派个人在车站前守着。
但赵熠明目光在站前扫过一圈又一圈,确定人群中没那个熟悉的人影,也没有其他眼熟的人,脸上虽仍挂着笑,但眼睛里的冷色越来越浓。
钟望在旁看得根本不敢靠近,频频偏头低呼:“完了完了。”
宋石离得近,听见他嘴里的嘟囔,凑近问他什么情况。钟望示意他往赵熠明那边看,在路上颠簸了五天,还维持着光鲜亮丽的赵老板,此时眼神冷得能杀人。
什么情况?当然是孔雀开屏失败。
城门失火,只怕又要殃及池鱼。
三人走出站前专门停车的小广场,立即便有数辆黄包车冲上来抢客,带起烟尘滚滚,钟望挥着眼前尘土往后退了几步,不巧撞上了人。
钟望忙回身跟对方道歉。
对方也没计较,挥挥手便要走,谁知刚一转身便被一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少爷制住。赵熠明右手按在那人肩膀,向他伸出左手:“交出来。”
那人脸色一沉,僵硬笑笑:“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回身欲逃,宋石挡在他身前,手里举着一个钱包向他示意。黑色皮夹,鳄鱼皮材质,前年过年赵熠明送给钟望的礼物。
钟望惊呼:“那不是我的钱包。”
宋石把钱包扔给他,让他看看有没有少钱,跟着赵熠明一起把扒手挡住:“好小子,敢偷到你爷爷面前。”他按了按指节,发出吓人响动。
扒手脸色青白,还在嘴硬。
“你凭什么说我偷东西。”
站前巡警远远看到这边的情况,向他们走来,黄包车夫立马一窝蜂散了。赵熠明却在看那扒手的下半张脸,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摸着下巴向宋石和钟望说:“你们觉不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
宋石和钟望同时看向扒手——呃,没看出来。
巡警走近:“怎么回事?”
扒手全身绷紧,宋石跟钟望对视一眼,正要上前交涉。赵熠明忽然笑了:“自己人闹着玩,叨扰警官了。”他不着痕迹地递了几张纸钞给巡警。
巡警在他三人的光鲜服饰和扒手的旧布衣上扫过,虽心有疑虑,但既然人家已经打点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也点头放过。
“快点走,今天总理大臣回京,惊动了上头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赵熠明当然知道今天总理大臣回北平,他不回来,赵熠明还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踏进沈昌黎的势力范围。
谢过巡警,等人走了,赵熠明转头对扒手说:“兄弟,我这里有个赚钱的活计给你,你干不干?”
他笑容和善,一眼看着就没憋好屁。
钟望和宋石偷偷对视一眼,觉得这小偷前路危矣。也行吧,至少没祸害到他们两个头上。不过宋石最好奇的是,连他都是赵熠明按住那小偷之后,才察觉有人扒了钟望钱包。
赵熠明又是怎么察觉到的?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家老板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偷偷问过赵熠明,赵熠明说是以前怕他自卑所以才藏着自己的江湖本事,近年来看他越发稳重,所以便也决定从此不再藏着掖着。
德性!宋石信他才怪,冲他呸呸两声自己跑了。
赵熠明也没恼,笑过以后开始忙起给各路人马送礼的事。他在燕城仗着自己是地头蛇,敢跟谢观叫板,但在北平,人家的地盘,面对的还是比谢观官职更高的沈昌黎……
还是得费点功夫,先把台子架起来,才好跟人家说打擂台的事——诶先说清楚,他可不是为了周仲清。虽然他已经打听清楚周仲清在京这段时间,都在沈昌黎的公馆里住着,虽然整个北平都在传沈总长新宠进门,恩爱缠绵,冷落了一众旧人。
但赵熠明这趟来京,主要还是奔着解决铺子的麻烦来的——跟周仲清没有任何关系。
他向来处事周全,出手大方,从前虽然跟着沈昌黎混,也从来没忘记过北平城中的各路人马。如今他跟沈昌黎闹掰,各派系对迎回他这尊财神爷的事,简直求之不得。
可惜赵熠明没看上他们。
他早看透了,北平城中纵有沈昌黎的对头,但与姓沈的也就是个势力相当,谁也压不住谁。赵熠明跟他们合作,不还是比姓沈的矮一头。
要压人就要将人压得死死的,让他永无出头之日。所以,他入京后便向总理大臣递上拜帖,陪着大臣一家吃过几次晚饭后,才正式在北平的交际圈露面。
头一桩事,便是去拜会他的上一任京中密友,沈昌黎沈总长。
钟望打听到沈昌黎近日会带着家眷在广和楼听戏。赵熠明叫人备了份厚礼,自己带着帮苏吟秋找的‘千年人参’亲登广和楼送药。
——忘了说,苏吟秋是老沈的第五房‘姨太太’,也是广和楼从前的台柱。往日风光无限,一曲引得整个京师喝彩,如今也只是被冷落的一众旧人中的一个。
周仲清,你就说你造不造孽?!
赵熠明边在心里为苏吟秋鸣不平,边跟着副官走进沈家所在的包厢,一进门便瞧见一袭天青色长衫的周仲清坐在最前头,满脸认真地跟着戏台哼戏。
戏台上锣鼓喧天,旦角正在唱:“……薄幸冤家音信无有,啼花泣月暗里添愁……”
周仲清笑了一声。
他身旁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微微偏头低声相询:“笑什么?”真是郎情妾意,好不恩爱。
赵熠明淡定松开手掌,手中精致包装的礼物啪的一声砸上地板,骤然惊起全屋的目光。喧闹人声中,周仲清回头,向他投来石破天惊的一眼。
满座灯火暗寂,只剩下一枝桃花灼灼。
“手滑了。”
赵熠明微笑向众人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