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不渡》泽荒

2、烬寂君

　　哪怕念着要以鬼怪之身与沈遇再度相见，但沈灼兮其实没想过自己真的能越过轮回，而后成功进入极乐。
　　少时颠沛流离的生活养成了沈灼兮貌似洒脱的性格，对于连生存都十分困难的流浪儿来说，执念是他们不曾品尝过的味道。
　　将她从垠湖打捞上来的女人，好吧，将她从垠湖拽下来女人对她的惊讶也显得十分震惊。哪怕不曾看到女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沈灼兮也能从她的言语中感觉到对方的无语。
　　“第一次见到连活着和死了都分不清的傻子。”
　　谢天谢地？或许她该这么感慨一句，落入垠湖还能大难不死，这世上的确少有人同她一般命硬。
　　所以连此世名医，鬼族四君之一的烬寂君九方烬也对她生出兴趣，一定要治好她的眼睛，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
　　个鬼哦，这两件事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虽然魔功全失，形同废人，嗯，加上还瞎了一双眼睛，但是沈灼兮十分自信对方对她有所图谋。
　　九方烬大概感觉出了她的自信，默默的在她的药里多加了几份黄连。
　　她确实对沈灼兮没什么图谋，不过想看一场大戏，但现在杀心渐起。
　　九方烬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她若是单纯是个救死扶伤的医者，便活不到长大，更别论成为如今的极乐四君之一。
　　九方烬此名，取自殷南一句对远方游子盼归的古句“九方花尽，不如言归”。巫族族地七万里花间奇花异草常开不败，人间芳菲尽时，唯此花间存留世间最后的艳色，由此引来诸方觊觎。
　　日益没落的巫族压制不了虎视眈眈的野心家，七万里花间自此长埋历史。
　　九方烬少时经历灭门之祸，作为巫祖嫡裔，大巫九方氏那一代天赋最高的孩子，剩余的族人为了给她一线生机选择献祭生命。
　　从那时起，九方烬便有了两个名字，一个唤作九方烬，另一个唤作慕容言归，以慕容言归行走世间，以九方烬铭记仇恨。
　　沈灼兮对所谓大陆通史通了九窍，但是因为曾和沈遇一同筹谋如何获得进入圆桌的最后一票的原因，对于鬼族四君，她确实有去了解过。
　　烬寂君九方烬的一场粉身碎骨，两次家破人亡，在即使是少时流浪蛮荒的沈灼兮看来，也是相当炸裂的。
　　更别说这位在那之后还能站起来，九方烬最著名的可不是什么一场粉身碎骨，两次家破人亡，而是大巫秘典弑神屠佛，傀儡大军战无不胜。
　　那是个以一己之力把她所在时代都快嚯嚯光，罪孽重的轮回路都不收的大杀神。
　　她俩素不相识，指望对方大发善心要救她鸟命，沈灼兮宁愿相信是对方对她有什么图谋。
　　所以她的十分自信，指的是每天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小废物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可不敢在杀神面前造次。
　　这里是燕归，极乐之东，烬寂君九方烬的领地。这是九方烬自己告诉她的。
　　不过提及称呼问题，在单方面决定唤她小朱雀后，对方笑嘻嘻地告诉她“唤药师姐姐或是慕容姐姐吧。我虽本名唤作九方烬，但九方烬救人，或许不太可信。”
　　沈灼兮没答应唤药师姐姐或是慕容姐姐，她告诉九方烬，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称呼她为“阿烬。”
　　九方烬没表示反对，于是便暂时这么定下了。
　　烬寂君本人长居开在闹市的药府。人死之后难有疾病，所以药府堪称门可罗雀。这是沈灼兮的亲身经历。
　　她时常怀疑，自己可能是九方烬死了之后接手的第一个病人，在那份增增减减的药方中，每天感谢自己又见到了今天的太阳。
　　是的，她是看不到，但九方烬会念给她听啊！每次听到需要自己拿主意的药量时，沈灼兮同样杀心渐起。
　　“先不说你本来也看不到什么东西，极乐这个鬼地方也没有太阳那玩意儿。”
　　“我不是说见不见太阳的问题！”沈灼兮抓狂。
　　“掉到垠湖里的人可没资格讨论生死的问题。”沈灼兮没看到她又往自己的药里加了黄连，但她听到了对方的威胁“再吵吵本君一碗药送你归西，让你在极乐做一辈子瞎子。”
　　这世间少有能直接伤到灵魂的东西，不巧垠湖水就是其中之一。这世间少有东西能直接从垠湖打开进入极乐的通道，不巧九方烬就是其中之一。
　　轮回路接不接收沾染了极乐气息的灵魂她不知道，但九方烬告诉沈灼兮她并非是被垠湖水灼瞎了眼睛，而是伤到了灵魂，灵魂认为它瞎了，所以沈灼兮就瞎了。
　　后者是个十分玄学的问题，但是沈灼兮暂时不敢去赌前者，只有这个时候她会自然而然开始怀念沈遇，因为沈遇的脑子会告诉她轮回路有没有接收的先例，而她的脑子只会告诉她它不知道。
　　沈灼兮暂时不想永远留在极乐，虽然从仙宫往下掉的时候她已经在脑子里想了不止一遍要以鬼怪的身份杀出极乐，做掉沈遇自己做魔皇的远大前景。
　　但垠湖都没弄死她，被九方烬一碗药弄死，沈灼兮总觉得有些丢脸。
　　所以她安静的闭嘴。
　　“嘿，小朱雀，你们远天现今如此牛逼啊，血脉这么纯的后辈说算计就算计，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大一只鸟从天上落下来，谁搞的你啊，姐姐知道了帮你搞回去。”
　　九方烬一边拿一把药材丢进药炉，一边和她絮絮叨叨。
　　九方烬非要和她形影不离，煎药要在后院，但是她煎药时会事先把沈灼兮推到一旁，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谁要和你培养感情啊摔！
　　这是九方烬第一次提到远天，沈灼兮想了想，回了一句“我并非来自远天。”
　　“这世间竟还有第二支朱雀，那妹妹你来自哪里呀？”
　　九方烬一边扇风一边随口问道。
　　沈灼兮一时沉默，在这件事之前，她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九方烬自己来自蛮荒，但眼下却有些迟疑，蛮荒，真的还需要她吗？
　　一时没有听到回答，九方烬扇扇子的频率越来越低，完蛋了，她是想看戏没错，但是这小朱雀要是掉金豆子她可不会哄啊，要不先撤一撤……
　　“没有来处，四海为家。”
　　正头脑风暴的九方烬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不远处乌发金瞳的少女明明眼神空洞，她却错觉听到了声声战鼓。
　　“我是一只天生地养的朱雀，和远天没有关系，也和其他的什么没有关系。”
　　她这样说着，仿佛在告诉九方烬，又仿佛在对自己强调着什么一般。
　　返祖朱雀天赋极高，沈灼兮塑骨时年岁很小，坠天时仍是少女模样。万载魔功一夕化为乌有，若非朱雀是长生种，沈灼兮该同她的魔功一起消散在世间。
　　九方烬一开始确实是怀着单纯想吃瓜的心态救下沈灼兮的。
　　她这漫长鬼生中有一半的乐趣来自仙国那群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混蛋，有三分之一的乐趣来自远天那群四肢发达的笨蛋。至于剩下的乐趣，人啊不，鬼也是会自己扒拉瓜吃的嘛。
　　所以看到这只小朱雀的第一眼，她便知道有什么趣事自己长腿跑到姐姐怀里来了。
　　九方烬是个擅长用稀奇古怪方法救人的巫医，觉得专业对口的她于是将半死不活的朱雀叼回了领地。
　　她本来的打算是等过段时间撕开极乐受的内伤好得差不多了便送沈灼兮回远天，或者问问小朱雀打算去哪里，慕容姐姐可是极乐难得的好人。
　　但现在，她眼瞅着这只小朱雀好像不太对啊，远天不是一群整天就知道谁让我不乐意一拳揍哭的憨憨吗 ，这只咋看着想缩在角落里自己哭呢。
　　九方烬一时麻爪。但没关系，慕容姐姐会转移话题。
　　“其实小朱雀你来的还挺是时候的，北地裁灭君的诞辰将至，届时会有盛大的鬼市，你在凡世若没有着急的事，过了这段时间再回去也不迟。”
　　极乐四君，便为东方烬寂君，西方辰湮君，南方途无君，北方裁灭君。
　　“我们一起？”沈灼兮有些疑惑，虽说不能以凡世的眼光看待鬼界，虽说她也不太懂，但另一个领地的老大不打招呼来自己这里逛街，怎么想都有很大的问题好吗？
　　“串个门而已啦，安心安心。”九方烬熄了火，把药倒出来，也不怕烫就直接端到沈灼兮面前。
　　“小朱雀现在要做的是快养好身体，极乐的乐子，多着呢。”
　　不是很理解你们这群鬼的精神状态。
　　接过冒热气的药碗，沈灼兮直接一饮而尽，玩火的朱雀才不怕这点热度。
　　摇摇头甩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豪感，沈灼兮庆幸眼前的鬼没像前几次一样要一口一口喂。
　　这种药果然还是要一口闷比较好，嘶，天杀的九方烬，今天加了多少不该加的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