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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温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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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门开合的间隙,许慎迅速而熟稔地换上了温和的笑:“找我有事?”
许崇野手里攥着个湿漉漉的黑色布料,懵懂而单纯地高举着:“我不知道这个晒哪儿。”
对方的姿势太像自由女神,许慎眉心一跳:“给我吧,麻烦了。”
“那不行。”许崇野说,“做事要有始有终的,哥哥你告诉我晒哪儿,我去晒。”
“在我卧室后侧的落地窗外面。”许慎说,“不方便。”
气氛一瞬间冷下来,两人好像是现在才意识到,在彼此眼里,他们不过是才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陌生人。
许崇野犹豫着“啊”了声:“哥哥......我......”
不知道是不是许慎的错觉,他仿佛看见在话音响起的那一刻,对方的手指攥得紧了些,仿佛带着隐忍的克制。
可下一秒,许崇野就绽开了一个很大的笑脸:“那哥哥把我当佣人就好啦,佣人进哥哥房间打扫卫生,听起来是不是方便很多?”
许慎看着他,目光仍旧柔和,却没再在“佣人”一词上做任何的纠结,问:“可我甚至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许崇野,山宗‘崇’,里予‘野’。”许崇野说,“哥哥呢?”
“你不认识我?”许慎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小乞丐连温饱都是问题,更别说去影院看自己的电影。
许崇野眼中的迷茫恰到好处地印证了许慎的猜想,许慎笑了:“许慎,很巧,我跟你一个姓。”
“真的吗?”许崇野眼睛都要弯成一道,让人瞧不见他眼底的精光,“看来我喊‘哥哥’没喊错。”
又是这样违和的感觉。
许慎心里的警戒始终没能放下一分,每每许崇野过分乖巧可爱的时候,乖觉的言语与张扬的外貌总会产生巨大的反差感,就好像......是装出来的乖顺。
不可能。许慎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他二十岁出道进军影视圈,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斩获各大国内奖项,第三年提名影帝,到第四年的时候,靠一部名叫《疤》的文艺片斩获桂冠。
这样傲人的简历带给他的,是对演技上的无限自信,没有人能比他的演技还要逼真,更不可能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演戏。
许慎只能告诉自己不能以貌取人,人家长得是酷了点,但谁说酷哥儿不能是乖小孩儿?
“勉强能当这个‘哥’。”许慎笑着说,“我比你大了九岁。”
许崇野眨眨眼:“看不出,你太温柔了,显小。”
许慎眉都要飞到太阳穴,这话有点儿崩乖弟弟人设了。
许崇野估计也意识到了,立刻转移了话题,晃了晃手里的内裤:“哥哥,晒哪儿?”
许慎最后还是没让他进自己房间,接过内裤径直往卧室走,余光里的许崇野也只是跟到了走廊,安静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许慎。
有分寸,知礼数,许慎这么想着,几乎要把那个“乖”字摁在许崇野的脑门上。
他出来的时候,许崇野还站在原地,他冲对方招招手:“过来。”
许崇野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乖乖走过去:“哥哥。”
“饿了吗?”许慎问,“冰箱里应该有吃的。”
按理说应该是饿的,在许慎的猜测里,对方应该从下午拦车开始,就一直没进过食,许崇野也确实点了点头。
许慎给他热了两个贝果和一杯奶,端上桌的时候,却发现许崇野的眼神并没有意料中的放光。
“不爱吃这个?”许慎问,“或者还有三明治。我前段时间都在外面跑,回来住的时间不多,食材有限。”
许崇野摇摇头:“爱吃的,哥哥做的都爱吃。”
说完就拿起贝果狼吞虎咽起来,嘴角边沾上的番茄酱也来不及擦。
许慎收下他的马屁,又给他抽了张纸:“慢点吃。”
整栋别墅只剩下呜咽的风声和咀嚼声,通明的琉璃挂灯下是两个面对面坐着的男人,一个温柔一个乖巧,看起来其乐融融,和谐无比。
实际上,许慎温和的笑容与关心下,是不动声色的打量。
从额头到手腕,眼珠上下一转能扫到的地方都看了个遍,最后,许慎把目光停在了对方腕骨的纹身印上。
许崇野的纹身明显有已经洗过四到五轮,轮廓线模糊不清,看不清是个什么,只有淡淡地一小点儿颜色,估计再洗一轮就什么印子都没了。
“纹过身?”
纹身不便宜,洗纹身也是。许慎记得两年前见到许崇野的时候,对方全身上下叮铃哐啷,项链戒指一应俱全,手腕锁骨也都是纹身,现在能这么干干净净,看样子是花了大功夫的,可他为什么在经济这么窘迫的时候还要花钱洗纹身?
只是记忆久远,当年的匆匆一面并不足以让许慎记下他身上每处的纹身印。
许崇野拿杯子的手顿了下,等意识到对方说的是手背上的纹身印时,也跟着安静地凝视半晌,才仿佛怀缅似的开口:“嗯,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也没人拦着教着,身边人起哄叫纹就纹了。没钱,所以找的便宜的店,纹得不好,但当时稀罕,也是因为花了钱,就舍不得洗了,一直留了一年多,后来因为用的颜料不好,纹身走样了,更丑了,不洗不行,就洗了。”
这话里有太多值得延伸出去问的东西,比如什么叫“没人教”,比如当时有钱洗纹身,现在为什么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但这些问题有点扎心,尤其是现在对方的难过已经快要溢出来。倒不是许慎不落忍,主要是人设在那儿,他得是个知心大哥哥。
所以他挑了个不算尖锐的问题:“原来纹的什么?”
许崇野突然支支吾吾了起来:“就......”
十五六岁的少年能纹什么,都是些中二的东西。
许慎调侃:“不会是暗恋的女孩儿名字吧?”
“不......”许崇野急了,“不是的,我没有喜欢的女生。”
许慎当然知道,可逗小孩儿太有意思了,他揶揄地笑起来:“我懂。”
许崇野憋得面红耳赤,可让他再憋一天一夜他也不敢说出一句“我喜欢的是你”。
一个没胆子,一个坏心眼,坏心眼的这个还对纹身知之甚少,不知道要洗成许崇野这样干净不落疤的激光疗程有多贵,真以为是便宜地纹、潦草地洗。
许崇野干巴巴地说:“是个‘许’字,但是又不敢太张扬,就是个工工整整的楷体——”
说到最后,许慎的笑容已经无限放大。至此,他终于相信,对面的这个就是个乖巧的小孩儿,什么张扬,什么演戏,都是以貌取人的假象。
前有两年前舍命也要救下陌生自己的善良,后有纹身纹楷体的温驯,许崇野的形象在许慎这儿算是定得死死的了。
许崇野气急败坏地看着许慎的笑容:“你别笑了。”
听听,生气都像是撒娇,虽然近一米九的酷哥儿撒娇,看起来跟导弹撞脸上没区别。
许慎的声音更温和了:“吃完早点睡吧。”
他已经站了起来,抬脚往楼上走,走之前还不忘把事件件安排好:“碗放在桌子上不用管,明天会有阿姨来洗;这栋房子的密码是121314,你想出入可以直接——”
“为什么要跟我说密码?”许崇野小声打断他,“你明天不在家吗?”
许慎应了声:“明天去剧组拍定妆照。”
许崇野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你——”
“你不惊讶我去剧组?”许慎挑眉,关注的却是另一方面,“你知道我是演员?”
许崇野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的这个问题,理所应当地说:“刚刚在书房看见了你的剧本。”
小孩儿还挺细心。许慎没多想:“反正你进出都自由,不用太拘束。”
说完就没再管许崇野,径直上楼进了书房,这回的门缝合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并不想被人打扰。
许崇野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猛地站起身,在地上疯狂做起了深蹲——
撑死他了!两个比脸还大的贝果!
许崇野一边起起落落地做,一边回想着今天的一切。
从半年前的一场电影宣发会上,许慎面对粉丝提问,表示自己对另一半最大的希望是温润安静,到两天前谋算着倒在路边被许慎捡走,许崇野把自己层层改造,从恶狼变成奶狗,又预演了无数遍初见可能发生的状况,终于,他入住了这栋房子。
看样子,许慎对他的戒心已经在慢慢消弭,只是人设还得稳住,得谨慎。
只是许慎还记得两年前的自己吗?他拼命回想着今天的一切细节,却没任何一处的表现能让他知道这个答案。
揣着救命恩人这个身份,许崇野算不上高兴。当时的他实在是个混不吝,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乖的样子,那时候他刚辍学学纹身没两年,身上都是自己练手的纹身,在别人眼里,这得是多中二的少年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所以他更希望许慎能忘记这茬,让他的“乖弟弟”人设营造得更顺利些。
但是许慎比两年前要更有活力了,许崇野心里开始冒粉红泡泡,脑海里止不住地把一些好词都往许慎身上扔,什么温柔知性,什么温润谦和,什么善良热心——
许崇野结束了深蹲,站直了仰视二楼书房,门板上透出的光映在他的眼底,照得某些热烈张扬的情绪肆意生长,又昭彰着势在必得的坚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