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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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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吗……”
还没彻底清醒,我就听见有人在我耳边低低地咕哝抱怨。
仍是一个少年音,或是说这座福利院里没有除了几位管理层以外的成人,于是这个倒霉的话里手间显出抱怨的少年便成了照顾我的人。
毕竟我发烧了,再是孤儿,日本民法的保护下,不能任我去死。
民法,日本民法。
想到这个名词,我关于自己身世的确认更深了一分。
什么疯子,骗子,傻子。
这里的人才通通都是骗子,我出于某种情况,被遗弃到这里,遭到了虐待,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就要努力去迎回公正。
至于上下十几岁年龄段里面的孩子。
这个世界也是存在群体性幻觉这种演绎法的。
我睁开眼,眼前恰好溜过一布毛巾。
垂下的白棉线落进我眼里,让我眯起眼往旁边蹭了蹭。
“哦!你醒了。”
负责照顾我的少年往前冒出一个头。
“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盯着他,目前将所有福利院的儿童列作了假想敌。
“我啊,我啊。”
听不见我的回答,少年的手指不住往自己脸上伸着。
“我管你是谁。”
我瞪他。口齿清晰。
“呃……”
少年默默缩回手指。
看来和前几个不一样,是个好欺负的性子。
一头白发,晃的像我在立海大的后桌仁王一样。
“这里是哪?”
我坐起来,眼前掉下一方白色的方块。
等方块掉到我腹前的衣褶里,我才看清这是另一方毛巾。因为自然落体,叠成的方块散了开。
白发少年伸手抓走那方毛巾。
“不要坐起来啊,你还在发烧呢。”
“别假惺惺的了,我变成这样不是你们的责任吗?”我甩开他想将毛巾置在我额头的手。
期间碰到了毛巾,湿度得当,不滴水也不干燥,意外的是个会照顾人的人。
毛巾掉到灰白色的床单上,白发少年抓起来,也燥了:“你搞什么啊?你被关进禁闭室不全是自己的错吗?冲到院长室,非说自己在别的地方上初中,还说自己有、…要搞清个所以然!搜不到也不信,还和院长打起来了!”
“我就是在外面上初中!他挨打活该!”
“你说的是什么话!”白发少年凑过来,不住朝我指着他自己,“我啊!我呢!晚饭不能吃,饿着肚子被赶过来照顾你,干了一下午活,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擦了一下午玻璃!心惊胆战又饥肠辘辘,饿的实在是受不了,正要吃白米饭的时候,结果因为你发烧晕倒,大家都不想来,所以我才不得不放下已经捧到左手的饭碗啊!”
他的肚子适时的咕了一声。
看来所言不假。
“那关我什么事!”我推开他,翻身下床,“那是你们福利院自己的问题!饿肚子就去吃饭!白米饭荞麦面随你吃什么!”
“啊——你这个人真是——!”
白发少年在后面白白叫着。
随便他怎么说,我已经定下规划了,现在就出门去,要是福利院识相给我开门,那就好端端地走到最近的警署报案,顺道寻找自己那个失了踪的母亲,要是福利院不识相,不好意思,那就免不了伤筋动骨,闯出门去,再去警署告一条福利院非法限制公民人身自由的罪。
斗殴罪的论处在那之后吧?
我乱想的时候,脚腕连着脚心却突然一软,脚趾抓不住地,天旋地转。
等我再睁眼,我已经平白矮了一节,四肢着地地趴在地上,眼前晃着花。
“mo……”
白发少年发出了一声抱怨的单音节。
他小跑过来,单膝跪在地上,上手去拉我的左手胳膊和右肩膀。
“能站起来吗?能不能动?脚腕手心磕到了没有?”
我不发一言,想要靠自己站起来却没力气,如此尝试了几次,仍是失败,不得不把全身大半的重量靠到他身上,在他的搀扶下回了床。
我坐在床沿,一手用毛巾抵着额头降温,好至头晕眼花的状态过去,一手抠着床缝,在假想敌面前丢脸,还不得不依靠他让我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这和接受真田的帮助不一样,哪怕他代我缴费,免了我的药钱,只要他还是头顶上吆我喝他训这练那的监督人,知道他是真心为我的训练计划出谋划策,就不会有过大的心理负担。
毕竟那是他的职责所在,对吧?
但是被迫在敌人前丢脸让我觉得自己低人一头。
白发少年不知道我心里的小九九,还在攥着毛巾,把多余的水拧进水盆,一面叨叨咕咕:“都说了你还在发烧中,虽然没有温度计,不清楚具体几度,不过总之是很危险,你没有烧傻已经谢天谢地了,还想站起来去哪……”
他话说到一半,手下动作突然一顿,回头看我:
“你、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紧紧蹙着眉头,坏气说:“啊!不记得。”
根本不认识你。
白发少年这回没有生气,他露出一个货真价实的‘遭了’的表情。
“我没有烧糊涂。”发生的一切都让我心浮气躁,我尽心平复下来,“我确实不记得你,我的记忆中有很多人,唯独不认识你,包括你们孤儿院……对了,只要去警署查找户籍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我突然想到这点。
办公室的电脑可以动手脚,整个孤儿院的孤儿可能吃了某种化学药剂而产生群体心理学反应。
唯独户籍直接和国家对接,是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的,假如他能更改,那何必在一个小地方当福利院长,直接当日本首相号令日本各部不是更好吗?
我仰起脸,紧紧地盯住白发少年,问他:“最近的警署在哪?”
“三町目街头右拐,过桥,直走一段时间右手边,一个蓝白色的小亭子,是这唯一一个警署。”
白发少年麻木地说,不经思考。
“……”
我嘴巴微张地注视他。
“你已经问我十七遍了……”在我的凝视下,白发少年无力地揉乱了一头白头发,补充道:“同一个问题。隔一段时间总会问。”
白发少年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他的注视就像我确实疯了,一个疯子惯常的日常活动是无理取闹。
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沉默住。
白发少年望了眼手中沥干水的毛巾,把毛巾展平,一面向水盆那里去。
“如果你想要从福利院偷跑出去,去警署确认户籍的话,记得避开明天和后天,明后两天是福利院内的考试,防止有些孩子打小聪明偷卷子,老师们会组织巡逻。”他低声说。
接着,他提起水盆,打开门,从逼仄的医务室出去了。
“……”
我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不言。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