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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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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点的下午通常很安静,安静到我会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梦——或许真正的我已经淹死在那条人迹罕至的人工河里,说不定这会尸体都已经泡烂了,什么暗杀组,据点,葡萄园不过是我临死前产生的幻觉。
眼前的一切都没什么实感,像飘浮的气球一样,但在据点里偶尔从我身边走过或者和我聊两句天的人又让这一切显得无比真实。
梅洛尼曾经提醒我要有作为女人的自觉,尤其是这种不得不居住在一个全是男人的房子里的情况。
倒不是真的觉得我会有危险,只是单纯地想看我有什么反应。
但很可惜我是在违规群租房里住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平时去公共浴室洗澡都带把刀,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
暗杀组的人——里苏特的兄弟们虽然日常和我相处得十分愉快,但实际上不会跟我进行什么情感交流。
他们太清楚了,我的未来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被里苏特安置在某个没人会知道的小角落平安度过一生,另一种是被卷进□□的乱斗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在某条小巷子里。
无论是哪种,我们之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于是相当默契地都没把对方往心里放。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这群杀手们总是有活干,里苏特每一次外出都会带回一个密封的文件夹,里面装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人知道,然后他们就开始忙碌,忙着调查,蹲点,准备道具,干活,然后处理之后的事。
在干活的时候他们留在据点的时间不多,但据点里至少会留下一个人跟我在一起,四楼里苏特的书房和地下室里都有重要的东西。
变故是在一个安静的夜晚发生的。
据点里留守的人是普罗修特,我和他一向把对方视作空气,没什么好交流的。
那天我躲在梅洛尼房间里打了一整天游戏,头昏眼花地爬到他的床上睡觉。
但不知道是梅洛尼的床太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睡得很差,总是半睡半醒着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再次醒来时是凌晨一点。
据点很安静,哪怕落一根针到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梦的原因,我有些心悸,心脏跳得很快。
月光透过窗户撒进来,照到床头柜上的闹钟上,指针堪堪走到凌晨两点。
我打开窗户透气,准备去隔壁卫生间洗把脸,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什么重物落地的巨响和一声男人的闷哼。
这听起来有点像普罗修特的声音。
我皱起眉头,轻手轻脚地下楼,却发现整个一楼都没人,从客厅到厨房都是漆黑一片。
回忆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我从厨房摸了把水果刀,走到了地下室门口。
据点的一楼道地下室之间有一道铁门,平时都关着,但没锁,没人告诉我地下室是用来做什么的,我也从来没有下去过。
而当我来到地下室时,却发现这里的门开着。
秒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由于角度的问题,月光能照到走廊上,却照不进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楼梯下是一片漆黑,像来自深渊的凝视。
深渊之下说不定存在着某种非常陌生的东西,一旦接触就没法回头了。
我有种扭头回去睡觉的冲动。
回去睡觉,然后呢?
我又回想起河水灌进肺部的溺水感,闭上眼睛用食指指节和拇指揉了揉鼻梁,抓紧手上的小刀,屏住呼吸走了下去。
据点的地下室比我想象得要大得多,似乎只是个普通的仓库,放着货架,木箱和几个冰柜,看起来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很好,至少说明梅洛尼的摄影作品不是取材自这里。
尽管非常细小,但是我还是听到了衣物摩擦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跟声音越来越近,我感觉自己的动作逐渐迟缓,感官也模糊得像一把钝刀,仿佛自己正在快速衰老。
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终于,在一个转角,我看到了普罗修特和一个男人。
普罗修特靠着墙角躺在地上,左手搭在腹部,低着头,那个陌生的,从未出现在葡萄园过的男人站在他的两米开外。
地下室太黑,我看不清他是什么状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受伤。
明明谁都没有动,空气的流动却是混乱的,我甚至能听到挥拳的破空声和砸击声。
就好像什么看不见的灵体正在激烈地交战一样。
那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看得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很快又把杂念全部抛下。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我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悄无声息地接近那个陌生男人。
此刻他的注意力全然已经集中在眼前的战斗上,不会注意到我的接近。
普罗修特看到了我,但他什么反应也没有,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在我身上多停留半秒,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隐藏在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他身后,手中的小刀反射着泛着寒意的白光。
只需要不到一秒,这把刀就能切开这个闯入者的咽喉。
然而就在我快要得手的一瞬间,他回头了——他此刻正背对着我,这绝不是一个利于防御的姿态,只要动作够快,就还有机会。
我瞳孔一缩,猛地发力刺向他的咽喉,然而眼前这个人连动都没动,我就感觉自己的胸口挨了一拳,整个人不得不退后好几步。
那是我有生以来挨过最重的拳头,剧烈的疼痛几乎使我两眼发黑,我感觉自己的肋骨快裂开了。
他怎么做到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普罗修特动作很快,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就在我吃到那一拳的一瞬间,他几乎同时向对方发起了进攻。
下一秒,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衰老感突然一扫而空,感官和动作都变得灵敏起来,普罗修特冲我喊了句什么。
我没听懂,但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男人硬生生吃了普罗修特的一击,朝我的方向倒来。
我脚跟撑地站稳,借力把手中的刀送进了他的下脑,雪亮的刀尖堪堪从他嘴里冒了个尖。
血从他嘴里流出来,也溅了我一手,他喉咙里发出可怖的濒死的嗬嗬声,终于还是倒了下去。
普罗修特和我面对面抽了根烟,然后合力把尸体抬进了冰柜。
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这个男人的身份,比如方才的衰老感,比如我那被空气打出的一拳,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职业习惯让我优先选择处理尸体。
直到一切处理完之后,里苏特才回到据点。
他先去地下室的冰柜看了眼尸体,然后把我和普罗修特叫到了他的书房,一边询问我们细节一边跟其他人发邮件。
他说这次一定要把尸体处理好,否则其他人一眼就会看出人不是普罗修特杀的。我问他为什么,但他并没有解释别的,只含糊不清地说普罗修特杀的人不会是这样的。
我抿起嘴不说话了。
里苏特又叮嘱了两句,告诉我这个据点已经不安全了,得准备搬走,接下来几天随时小心,可能会有其他人过来,然后挥挥手放我回去睡觉,留下了普罗修特,不知道准备商量什么。
那天晚上的后半夜我睡得不是很好,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所有人都回据点了,他们都在准备收拾东西。
我下楼吃早饭,发现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条新闻,说的是有个东亚女人的尸体被发现在河边,死者目前身份不明,死因大概是□□仇杀。
加丘快步走过来给电视换了个台,是他们喜欢的足球频道。
伊鲁索皱了皱眉,对加丘说了一句什么话,又扭过头来看我。
我无辜地回望过去。
那个女人是替你死的,如果要想与我们共处,你必须记得这件事,也记得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伊鲁索一边在翻译器上打字一边说,里苏特原本是想处理掉知道你存在的人,但工程量实在是太大了,实施起来也很麻烦,不如找个替死鬼杀了了事,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已经是一句尸体了。
一行行陌生的字母逐渐转换成语序混乱的熟悉的文字。
我垂下眼睑,避开伊鲁索和加丘的视线,开始想里苏特。
那是很灵活的处理方式,我不得不承认里苏特做事确实有点“大人物”的味道,也难怪只花几年就能从默默无闻的马仔变成干部,那都是人家应得的。
对于这位小姐的死亡,我很抱歉。我说,但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杀了她才能让我活下去,那即使是要我亲自动手我也不会犹豫。
因为在这种环境下该如何生存,我实在是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