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莺》予潆

91、91

　　正月京畿军营里没什么事，景珩第一天去各处巡视一番便早早返回，心里其实惦记高玄泰会在府里搞什么名堂。

　　刚下马，张承和得了信从府里小跑迎出。

　　平日张承和步态并不如此，未等张承和跑到面前，景珩问：“何事？”

　　张承和看了一眼景珩脸色，小声道：“高世子如殿下所料，这会儿在后花园赏花”，见景珩脸色没什么变化，声音压得更低：“王妃把您书房里的一些东西烧了，奴才想阻止，可王妃——”

　　“知道了”，景珩打断张承和，“请高世子到书房来”。

　　张承和讶异，景珩是没听清么，他想再补充两句：“王妃烧的是——”

　　全是景珩珍宝般收藏多年的明婳的东西呀！

　　“我知道了，快去叫高世子”，景珩再次打断了张承和的话。

　　张承和埋着头去吩咐。

　　书房，景珩打开方角柜，空空如也。曾经满满当当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箭矢，折纸，书信，玩具等消失殆尽，景珩摸着柜门，心空了一瞬。昨晚他答应了叶莺烧掉这些，可没想到她如此迅急，多一刻都容不下它们，仿佛它们有不容于世的秘密。

　　他摩挲着柜门，默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向书柜，在一排排书籍中翻到了一本书，小心翼翼翻开，书页里静静躺着一朵压得平平整整的干蔫小黄花，景珩嘴角不自知微微弯起，指腹摩挲书页，舍不得触碰小黄花一丁点儿。

　　“你要说什么，还得到书房来？”高玄泰推门而入。

　　景珩合上书放回原处，脸上恢复一贯冷淡：“你怕见我？自我们回京，你跑动如此勤快，见她却不见我？”

　　高玄泰“呵”笑一声：“怕你什么，我行事光明磊落，只是不想看见你，我担心她而已”。

　　“她是我的王妃，你担心什么？”

　　“明婳是太子妃，我挂心她，也没见你说什么啊，现在我挂心叶莺，和以前没区别，你为何气性如此？”

　　景珩拢眉：“叶莺是我的王妃，明婳不是”。

　　他说得斩钉截铁，可高玄泰更加疑心。他都猜出叶莺就是明婳，景珩日日和她相处，战场上神机妙算诡计多端的人在叶莺面前这么笨？看不出一丝破绽？还是叶莺在他面前演技太好？

　　“明婳若活着，你会娶她还是叶莺？”高玄泰换了个角度试探。

　　“没有如果”。

　　“明婳不是你老婆，宫变那夜你去找她做甚？”

　　景珩看了高玄泰一眼，走到书几前坐下，回道：“谁说的？”

　　高玄泰走到他的面前，语气中带着笑意：“心虚不敢看我？我现在才想明白，那夜宫变时不见你人影，你去找明婳了？东宫你没跑出去，又没见你和景豫的人厮杀，除了去找不在大殿的明婳，难不成你担心景豫杀你所以躲起来？”

　　“你想去救她？”高玄泰追问。

　　景珩想不明白一年多前的事情高玄泰现在追问个不停，他看着高玄泰的眼睛反问道：“嫉妒我娶叶莺？”

　　“呵呵”，高玄泰轻笑，“不是去救她，那就是要她死，这样明晖会为她们母女报仇，与景豫不共戴天，景琮和你才能上位”。

　　景珩冷眼看他：“你这样看我？”

　　高玄泰并不这样认为，他收敛笑意，正色问：“那是怎样？”

　　“我没有找到她，你喜欢明婳，我亦和她呆过几年，我没有害她的心”。

　　“景豫逼死了她，你也没反对过景豫，差不多站队景豫，虽未害她，也没什么区别”，高玄泰淡声。

　　“难道你反对景豫了？”景珩冷笑，“你自诩对她一往情深的人设那时候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是战神，手上有兵，我如何能比？”高玄泰不忿。

　　“那时我孤身一人在京，如何反对？勾践卧薪尝胆十年，何必急于一时，现在景豫不是死于我手下？”

　　“景豫宫变夺权，能拉拢的尽量拉拢，我那时顺着他安他的心，待他江山坐稳，自然要收拾对他有威胁的兄弟们。景琮和我为自保，遇到机遇推波助澜一番，才有今日”。

　　“景豫确实为你们兄弟俩做嫁衣”，高玄泰感慨了一句。

　　“他迟早会对我们动手，而且得位不正朝堂难稳，我们只是未雨绸缪为自己考虑，皇兄顺应天意荣登宝座，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高玄泰想到叶莺对景琮景珩的恨意，估摸着景珩所说大概与真相所差无几，他慨叹道：“明婳若在天有灵——”

　　她活着，正清清楚楚看着或者想明明白白知道，高玄泰收了话，改问：“你，原来喜欢明婳？”

　　“我只心悦我的王妃”。

　　高玄泰垂首，自嘲似的干笑了两声：“我脸皮最厚，可亦总为他人做嫁衣”。

　　复又抬眸，笑看着景珩：“愿你与燕王妃心相印，共白首”。

　　他起身离开，推门之际景珩问道：“不留下来晚食？”

　　“看到你没胃口”，高玄泰摇摇头，随手关上门扉。

　　抬眼，叶莺一个人在不远处曲廊站着，她没有披大氅，单薄的衣裳在冬日里显得瑟瑟缩缩。

　　高玄泰走过去，叶莺向他道：“晚膳已备好，我来叫你们吃饭”。

　　高玄泰笑笑：“回去了，你们食罢，有需要送信于我，我都有空”。

　　景珩掀开暖帘正欲出门时看到了这一幕，高玄泰与叶莺相视一笑，叶莺目光看过来，不知怎的，景珩似吹了寒风，心脏瑟缩了一瞬。

　　初十休沐，大雪初晴，景珩听说京郊外奉国寺红梅盛开，带着叶莺出城去奉国寺赏雪赏梅。奉国寺祈福最灵验，是明婳最喜欢去祈福的寺庙，而景珩最近心神不宁，也想去拜一拜。

　　马车行至奉国寺时已近中午，两人下了马车拾级而上，六个护卫随后跟着。

　　快到门口，叶莺看向山门，琉璃瓦顶被皑皑白雪覆盖耀着白光，整个寺庙银装素裹，如一副美丽画卷。

　　山门下一位身姿娉婷妙龄女子，披着大红底子缕金牡丹刺绣披风，粉妆玉砌的雪地里很是靓丽打眼，她往外走了几步，看到叶莺一群人正缓步上来，连忙住了脚步想往寺庙里走，却被一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拦住。

　　叶莺好奇定眼看去，这妙龄女子竟是谢婉。她情不自禁笑起来，揣测谢婉大概不想与他们碰面。

　　谢婉想不到如此冰天雪地冬日，竟在这个地方遇到两人，她本想装没看见回寺庙里回避一会儿，转身往里走时，毫不知情的父亲谢相迎面走出来，问她何故往回走。谢婉支支吾吾，着急又不好明说，她是可以躲开，她爹她娘不躲倒显得她心虚刻意，她有什么可心虚的呢。

　　谢婉和父亲在山门下对话的功夫，景珩叶莺已经走近，景珩先打了个招呼：“没想到谢相也在此”。

　　谢相笑着寒暄两句，身后谢太夫人、谢夫人也纷纷行礼。声音莫名熟悉，叶莺看向谢相。

　　谢婉仍背对着两人，想转身向两人行礼时，谢相已在催促她：“还不快见礼！”

　　叶莺愣怔一瞬，目光笼在谢相身上再未移开。

　　她知道谢相，但从未和他打过交道，过去只在宫宴中见过。

　　谢相名志远，四十有余，两道剑眉直入云鬓，方脸阔耳，威严面相因有着柔和目光而少了疏离之感，皇帝换了三茬，他的相位却是巍然不动，景琮登上皇位他助力不少，是胞兄明晖想除掉之人，只是他防备严密，明妤在京城时未找到合适机会。

　　叶莺亦未想过动他，明晖药铺的暗桩已安排好三日后她金蝉脱壳，过去几日她的精力都在宁寿殿的父皇处，一方面探视父皇，一方面趁着内侍不注意时给景姝咬耳朵，让监视的内侍恰到好处听到该听到的内容。

　　可这个声音，她太熟悉，“还不快去追！”她永远都忘不掉。

　　叶莺打量着谢志远，他黑色雀金大氅下是一件银灰寿纹底锦服，寿字纹在银灰锦缎上若隐若现，脑海里无法克制浮现一件锦袍的衣摆，走路时泛着金光的寿纹图案，在那个她被灌了春.药的夜晚。

　　“燕王燕王妃福安”，谢婉垂首屈膝，恭恭敬敬行礼。

　　她心里很有些委屈和不服气，如果没有叶莺，现在站在景珩身边的燕王妃应该是自己，过去她的婢女曾经呵斥叶莺，可谁能想到，现在父亲会因为叶莺而呵斥自己。

　　她虽没去刻意打听，但也知道自己已是不少贵女中的笑话，尤其湿身从景珩的画舫走出，自己每每回想都懊恼不已，不知那时为何鬼迷心窍做出那样蠢事。

　　不去看不去想也就罢了，宫宴上都离叶莺远远的，可远离京城的寺院竟也能遇到，好像老天定要给叶莺寻个机会在她面前显耀一回。她自己委屈，她也知道爹娘亦为自己委屈，偏生全家人都得在这儿好好看叶莺摆谱一回。

　　出乎谢婉意料，叶莺未和女眷搭话，倒是和父亲谢相多说了几句，问寺院梅花开得如何，哪条山道好走。

　　谢婉抿唇盯着叶莺，她似乎从头到尾都未给自己一个眼神，谢婉心里更加气愤和郁闷，叶莺眼里现在只有父亲才配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