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青梅小桑女》钺吟

3、第 3 章

　　院子里吵吵嚷嚷，男男女女的声音乱做一片，似乎那马翠云不仅叫来自己村子的人，还把附近几个村里的人都喊来了。

　　兵荒马乱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个喜事，还能动的都跑来看热闹了。

　　“该不是害羞了，不敢出来了？”
　　“新郎倌都等急了，苏姑娘快别藏着了。”

　　苏绾听着外边动静，只觉得一个头三个大。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急火火地来娶亲，难道是怕她逃了。她原本真打算一走了之，可又遇见了衡哥哥。

　　床榻上，男子长睫翕动如挣扎的蝶羽，英气十足的双眉紧皱，虽已褪去高热，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此时若被郑家发现他在这屋里，郑旺那莽夫定然动手，她拦不住他，衡哥哥怕是凶多吉少。

　　可若是她出去了，郑家把她硬拽了去，衡哥哥无人照顾，多半也挺不过来。

　　苏绾忧心如焚，将手里药包攥住又松开。目光在木床与屋门间来回移动，盘算着是否该插上门，任凭他们叫骂也不出去。

　　偏生这时候，外头传来扯着嗓子的一声吼。

　　“苏，苏绾！你再不出来，我，我就砸了你的蚕房！”

　　苏绾吃了一惊，蚕房就在小屋后面，伴着吼声，郑旺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已经向那边过去了。

　　不能再犹豫了，苏绾当机立断，走到门边拿起一把扫帚，推门出去，翻手就把门关上。

　　她挡在门前，面对一院子黑压压的男男女女，一手叉腰，一手将扫帚啪地一下杵在地上。

　　“怎么着，我不嫁，你们还打算抢亲呐！”

　　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赵旺被她气势吓住一瞬，停下步子，又见俏生生水灵灵的一个姑娘，怒目瞪着他也别有风情，当下心急得要来抓。

　　“抢，抢的就是你。”

　　他是个傻子，马翠云可不傻，当着十里八乡，这么多人的面，哪能说抢呢。

　　她几步上前拦住，对着苏绾挤出一个假笑。
　　“哎呀，苏姑娘，话不能乱说呀，怎么是抢呢，昨日我们明明谈妥的。你说没有父母为你做主，我特意请了父老乡亲们来见证，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马翠云一届村妇，仗着郑家曾管着这一带几个村，名声在外，颠倒黑白的话张口就来。

　　苏绾都听愣了，好气又好笑：“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你家儿子先偷我的蚕又用蚕来威胁我。我可从没答应你们。”

　　“偷蚕？”
　　“怪不得，这么标志的姑娘肯嫁个傻子。”
　　人群像蝇群般飞起一片嗡嗡的议论。

　　马翠云冷笑一声。“苏姑娘不要再装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嫌弃聘礼太少了吧。”她向后一摇手。

　　她身后一村妇忙举起篮子，篮子里卧了一只绑了红布条的母鸡。

　　“要在以前呢，我们郑家一定八抬大轿娶你，可你看这正打仗呢，我们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就养这一只下蛋鸡给你拎了来，苏姑娘就担待担待吧。”

　　这一番话说得倒好似是苏绾挑剔聘礼，刁难新郎。

　　一时间围观的男女都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这丫头自己也没嫁妆吧，挑啥呀。”

　　“也不知打哪来的逃难的，种地都不会，就只会养蚕，能嫁进郑家，是她的福气，还不知珍惜。”

　　“看着标志，心眼子可真多。”

　　更有人嚷嚷。“别多说了，抬回去上了炕就完事了。”

　　苏绾冷眼看着吵嚷的村民和一脸得意的郑家人，心里已经明白，这帮人今日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了。

　　为今之计，必须有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她暗自一盘算，有了计策。

　　村人们闹哄一阵，见这小女子面色如常，沉稳地不像个十来岁的姑娘，都心里纳罕，渐渐安静下来。

　　苏绾这时才昂起头，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们如今软硬兼施，非要我嫁，不过是欺负我孤身在外，无人能撑腰。但实话告诉你们，我早已嫁作人妇，婚书就递在平京府，再嫁便是犯了律令，你们敢吗！？”

　　这一句话如平地一声雷，众人目瞪口呆，继而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马翠云耳朵里全是窃窃私语，大张旗鼓迎娶的新娘子是别人媳妇，自己平白成了笑话，她脸皮子挂不住，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瞪起一双金鱼眼。

　　“你说嫁过就是嫁过了，婚书呢，你手里不也得有一份。拿出来看看。”

　　“逃难的时候丢了。”

　　“那你相公呢，是哪里人，做什么的？”

　　“姑苏人氏，出身行伍之家，军中任武职。”苏绾刻意强调军中二字，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一听再次炸了锅。

　　军中任武职，那不就是和鞑子打仗的武将。

　　鞑子杀人抢粮，村民们早就恨得牙痒，成日里就盼着官军打过来，杀光这些鞑子。到那时，他们夹道欢迎还来不及，如今可好，这马翠云闹了个大乌龙，倒抢起官军将领的媳妇了。

　　“郑家婆娘这整的什么事呀。”
　　“他们是仗势欺人惯了，这会碰了个硬骨头了。”

　　众人有指责的有说风凉话的，指指点点说个不休，马翠云面上火烧火燎，可就这么走了她丢不起这个人。

　　她心思一转冲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

　　郑旺见了，立刻会意，翻着厚嘴唇跳脚。“嫁没嫁过，睡，睡一觉就，就她娘的知道了，跟老子回去！”

　　说着撸起袖子就冲了过来。

　　苏绾没想到郑旺莽撞至此，情急之下，将扫帚往他头上一扔，趁机要逃脱，却被揪住了衣角。

　　她惊叫一声，眼看要摔倒，身后的门扇却哗啦一下打开，她被拉进一个坚实的怀抱。几乎是同时，只听咚地一声，郑旺已经飞了出去，像破布口袋一样，狠狠砸在地上。

　　“哎…哎呀…”他脸涨成猪肝色，大蚕蛹一样在地上蠕动，怎么也爬不起来，眼睛像见了鬼一样直勾勾看向苏绾身后。

　　一身黑衣的青年身姿挺拔，眉宇间是凌厉如刀的英气，举高零下俾睨而视，浑然气势叫一众乡民不敢直视，一个个忍不住就要弯腰低头。

　　而那快到没人能看清的身手更是唬得众人齐齐噤声。

　　有见过世面的立刻看出来，这可不是一般的武官，怕不是京中将门世家出身的少年将军。

　　可他在看向怀中少女时，乌檀般的眼眸中却满溢柔情。

　　“你没事吧。”

　　看清眼前人，苏绾倒像是被定住了，她一双小鹿般的眼睛越睁越大，清凌凌的眼珠子逐渐蒙上一层水雾。

　　“你，你醒了？”她面上强装镇定，试探地问。

　　青年见她落泪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点头“嗯。”了一声，抬手用衣袖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太好了！苏绾在心里欢呼。
　　老爷子的药也太有效了吧！以后要叫他老神仙！

　　二人并肩而立，四目相对。看在村人眼里，都是天仙似的容貌，好似金童玉女般相配，听对话也是郎情妾意，美好地不似真实。

　　村人本来是凑个结亲的热闹，没想到倒见到这么美满甜蜜的一幕，被兵灾折磨的心都被慰藉了，一个个张着嘴，惊艳地看着。

　　马翠云自知惹了祸，不敢再言语一句，偏那郑旺是个傻的，像个被抢了玩具的三岁孩童，含着哭腔挤出一句：“你，你谁啊！”

　　被他一哭苏绾才想起来，前面她那一番成亲有娃的说辞，都是她现编的。衡哥哥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万一说漏嘴就遭了。

　　她赶忙抢先回答：“他是…”

　　却被拉住了手。

　　青年将她护在身后，挺直的身躯山一般坚实，挡去了纷扰的视线。

　　苏绾只听得他声音悦然而沉稳。

　　“我是她的相公。”

　　——

　　最后一个人刚出门，苏绾啪的一声就把门栓拴上了。

　　闹剧终结，小院恢复了宁静。苏绾却迟迟没有转身。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衡哥哥。

　　人家明明已经把她忘记了。她却大言不惭的说与他结了亲生了娃。

　　虽然她也很愿意就是了。可就是因为愿意才更不好意思解释。

　　苏绾手指甲抠着木头门栓，半侧着身，眼睛盯着地小声道：“那个，谢谢你帮我解围。那些话都是我情急之下瞎编的，不过，没想到衡哥哥你真的会功夫。所以你真的是将军吗？”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扭头一看，那人已经斜靠在门框上，眼看要倒下了。

　　“哎呀！”她赶忙上前扶住。将人搀进屋，放倒在床上，再一瞧，那一张俊脸又褪了血色，光洁的额间溢出一层汗珠。

　　探手一摸，依然有些烫人。

　　果然，再神的药也不能一下子治好这么重的伤，刚才不过是他强撑着罢了。

　　苏绾又是感激又有些歉疚，却看见手心下方的一双眼睛忽然睁开了。

　　那双眼捕捉住她的目光，清明得不似病重之人。

　　“你是苏绾，儿时与我一同玩耍，与我是青梅竹马。”

　　他说得这么肯定，苏绾满心欢喜，连连点头。
　　“对的对的，衡哥哥，你终于记起我了。”
　　又为青梅竹马四个字有些不好意思。

　　萧成朗暗道这姑娘当真单纯，闭上眼摇了摇头。
　　“不，我没有记起你。不过是方才听你对那些百姓说的罢了。”

　　他顿了顿。“实际上，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什么？
　　苏绾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青年俊秀的脸上笼罩着一层脆弱与落寞。
　　“名字，身世，职业，遇到你之前的一切我都没有任何记忆。”

　　苏绾直直看着他，接着突然俯身在他头上摸索起来。“莫不是磕到头了，头上有伤吗？会头痛吗？”

　　“……”
　　萧成朗耐着性子，将那双无礼逾矩的手推开。

　　“可能吧，我现在不痛，你先坐下。”

　　等苏绾忧心忡忡的坐下了，他才再开口。
　　“虽然不记得过往，但自醒来后我脑中只有一件事。苏姑娘，你既是我的故交，我希望你能帮我。”

　　他抬眼看向苏绾，幽深的瞳仁如望不见底的深潭，似乎埋藏了许多不为她所知的沉重。

　　苏绾只觉得心口被揪紧。
　　衡哥哥大约遭遇了很多磨难。
　　想起刚才他忍着伤痛为自己出头，苏绾义气地拍着胸口。“你只管说就是，只要我做得到。”

　　“我希望，你能带我去苦柞寺。”

　　“苦柞寺？”苏绾眨了眨眼。

　　那不是老爷子修行的地方吗？听老爷子说，那里很有名，是渴望避世之人的圣地。

　　只因藏于深山之中，山险无路，非是有缘之人无法觅得，但若寻得，便可了却尘缘，不问世事。

　　衡哥哥忘记了所有，却只记得要去那苦柞寺？

　　苏绾疑惑，直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为何…要去那里？”她问。

　　莫衡垂眸，眼睫投下一片黯然。
　　“不记得了，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想而已。”

　　“啊…”苏绾点点头。她看了一眼桌上染血的佛经，明白了。

　　衡哥哥这是要出家啊！

　　所以忘却一切也仍留念想！

　　她抬眼细细看去。
　　眼前人虽然俊秀，眉目间却带着冷意，仿佛无喜无悲亦无求，对一切都无所谓。眼尾一点似有若无的泪痣此时看起来更显孤寂。

　　所以，她记忆力温柔爱笑的衡哥哥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一定是这天杀的战争害的。

　　她不是亲眼见过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以至于发疯甚至自尽。

　　不，不行！绝不能让衡哥哥出家。

　　他一身武艺正该保家卫国，怎能白白浪费。
　　而且，不管过去多么糟糕，他都已经遗忘了，之后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上苍让他遇见她，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这么一想，苏绾便觉得肩头沉甸甸的，担起了不可推脱的责任。

　　她一把握住青年的手，挺直腰杆掷地有声道：“衡哥哥，你万万不能出家啊！我们，我们可是有婚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