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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从盛家出来,傅蔓薇走了一会儿,见雨停了便叫了黄包车去见林绥之。
      他们约在晚上,时间充裕得很。
      这个点,书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狭窄的小房间里,两人相对而坐。林绥之瘦削的面上露出了微笑:“上次你送的情报,及时通知了三十几名学社成员撤退,粉碎了敌人对无锡和镇江爱国青年的逮捕计划。”
      他压低的声音中,透出了激昂的语气,表示着他此刻的激动和自豪。
      傅蔓薇紧握住茶杯:“三十几名?太好了!”
      她望着林绥之,似乎还不敢相信。
      明亮清澈的眼睛迸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亮光,白皙的脸颊也泛着光晕,傅蔓薇又是激动又是喜悦地看着林绥之,直到林绥之笑着点点头,她才仿佛确定了这个好消息。
      快乐像阳光般从傅蔓薇的嘴角和眼尾流露出,她从来没有感到这么自豪过!
      狭小的内室在雨后不再闷热。
      接着,林绥之将下一次任务传达给傅蔓薇,并正式为傅蔓薇介绍了小组的另一位成员—扮作伙计的李秋。
      临别时,他递给傅蔓薇一本全新的《边城》,笑着说是给她的奖励。

      第二日是一个明净干爽的晴天。西装革履的盛其野准时来到公司。
      几位经理知道今天开会,早早地就在公司里候着。
      都知道盛公子平时不好糊弄,汇报时见他对小小的失误并不介意,还亲切请大家“费心”,众人纷纷在心里暗自称奇。
      刚听完汇报,盛其野办公室里的电话就响了,是楚秦桥。
      除了喝酒,他自然没别的事。不过,即使他有事,也都是在舞厅和饭馆里解决的。
      盛霆光指责盛其野天天去舞厅其实是冤了他的。能让盛其野喝酒应酬的人并不多,大多时候他去舞厅都是应楚秦桥的约。
      这点委屈,盛其野是一点也不在乎的。他们父子之间,恐怕也就比仇人好上那么一点。

      夜色一浓,丽乐门的客人们就纷纷登场了。
      欢快的音乐、银铃般的笑声与夹杂着中、英、法等各国腔调的声浪,将舞厅变成一个纸醉金迷,不论国籍,只论钞票的欢乐场。
      倚在吧台前,楚秦桥姿态潇洒地吐出一个烟圈,赞叹地说:“你这招太狠了,半个上海滩的生意人都看到了郑煊赫的LUO.TI,你让他这辈子还出不出门?你连他老子的脸也不给了。”
      “他又不要脸,最多半个月准保出来混。再说,郑百禄的脸我爸给就行了。”盛其野不以为然。
      只要能让郑百禄赚到钱,让他亲手扒光他儿子估计他都愿意。郑百禄闻着钱味,像屎壳郎闻到屎一样亲切—这是盛霆光的原话。
      楚秦桥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扭头点了份冰淇淋。
      “女人才吃冰淇淋呢。你个大老爷们怎么就好这一口。” 盛其野笑话他。
      在盛其野的印象里,冰淇淋和蛋糕这些甜腻的吃食就是整日嘁嘁喳喳的女学生和养尊处优的阔太太爱吃的。
      对大男人来讲,哪有啤酒、伏特加和冰镇可乐让人心脾畅快。
      楚秦桥浪笑着回敬:“盛公子这就不了解了吧,现在的女人,除了珠宝首饰,最好的就是美国巧克力。女人都怕冷,谁在四月天里吃冰淇淋。”
      他话里话外鄙视盛其野在情场上的空白。
      谁让盛其野空有一副好面孔,却配了一颗不解风情的心和一张不留情面的嘴呢。哪像他,舞厅里的舞女,邻居家的太太,卖油条的阿婆和局里的女职员,谁不说他楚公子体贴温柔,绅士有风度。
      正说着,一位美艳佳人端着高脚杯盛的冰淇淋,款款走来,细嫩的腰肢一扭便坐到另一侧的高座上。
      红衣白雪,明艳不可方物。
      收回视线,楚秦桥边起身边说:“你得帮我个忙,下周帮我用船去江阴送点货。”
      盛其野啜了口酒,也不看他:“你直接找磊子去。”
      楚秦桥点了头,端着酒杯转向了正吃着冰淇淋的佳人。
      “秦小姐。”他笑吟吟地去打招呼。
      楚秦桥与秦小姐跳了舞,还不放盛其野走,又缠着他喝了半瓶洋酒。
      翌日,盛其野比平时晚起了两个时辰,睡得足够精神才爬起床。
      吴妈端着餐盘敲门而入,将摆着豆浆、油条和糍饭团的木盘放到斜对着床的茶几上。
      这敞开门的功夫,悦耳的女子说话声从屋外飘进了盛其野耳中。
      今日国文课,排在了上午。
      盛其野三下五除二灌下豆浆,吞掉油条和饭团,一股脑地从床上爬起来钻到卫生间。
      没到十分钟,他已经穿戴利索,对着镜子满意地打量了一番,才清清嗓子,朝屋外走去。

      盛其麦板着一张小圆脸,竭力理解傅蔓薇刚才的话。
      他继承了盛霆光的浓眉大眼,面上时常透出一股憨厚劲儿。忽略掉他精致的衬衫和西装短裤,单看他的小圆脸,活脱脱一个年画里的胖娃娃。
      国文课对盛其麦来讲,是一种地地道道的折磨。这情形在傅蔓薇来了以后,才稍稍转变。
      终于,他忍不住仰起头问出盘桓在心许久的疑问:“傅老师,诗词太难懂了,又不像英语以后留学还能用,我们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力气去学啊?”
      虽然还小,但父亲的实用主义精神潜移默化地在他身上得以延续。
      母亲看的小说都是白话文。父亲书柜里浩瀚的书海都是精装的新书,连线装书都很少。他想不通,为什么要学习唐诗宋词。一则他觉得没用,二则他很难理解其中的意思,况且他认为数学和英语才是对他以后有助益的学科。
      傅蔓薇笑了笑,耐着性子回答:“谁说诗词没有用的。有时候,一句诗词比一千句话更能表达你的想法。比方说,今日天气好,你可以用长安白日照春空,绿杨结烟垂袅风来表达。”
      “那……我直接说天气好不得了。”盛其麦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对老师发表不同意见,即使是傅老师,盛其麦也自感有些忤逆。
      看着他乌黑后脑勺上的发旋,傅蔓薇一时语塞……
      门外,盛其野听到这段对话,不由得双手交叉着抱住胳膊,将后背靠到墙壁上,强忍着笑声。
      对诗词歌赋不感兴趣,这倒是盛家男人为数不多的共同之处。
      傅蔓薇叹了口气,说:“这些诗对现在的你来讲还有些难以理解。等你再大一些就会发现,将诗词学好很有用处。”
      她不得不尝试以小孩子能听得明白的话来表达:“很多人的名字都是借用了诗词中的文字。比如介绍我来的何小姐,她的名字叫何素枝,就是来自楚辞的: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宇,是寓意女子美好的意思。”
      她想说“你和哥哥的名字也是取材于古诗”,但这句话刚在她脑海里浮出来,便被她即刻抛弃掉。
      当初刚听到盛家兄弟的名字时,傅蔓薇已经知道是有典故的。
      词海汪洋,她回去翻书才确定两人的名字是源于诗经《国风·鄘风·载驰》中的“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她之所以不提及此事,是因为这首诗是一位女诗人作的,表达的是对不肯支持她爱国之举的夫君的不满。
      而传闻陈露露只是盛霆光的如夫人,且盛霆光和陈露露都不是喜欢诗词之人。
      所以,傅蔓薇推测:盛其野的名字,可能是盛家夫人或盛其野外公那边取的。至于盛其麦,自然按着辈分取名了。
      因此,她不会说出会招惹麻烦的话。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知道班里哪个女同学是长得漂亮的了。
      盛其麦歪着脑袋问:“那她长得漂亮吗?”
      微微一愣,傅蔓薇点点头:“很清秀。”
      听到这三个字,盛其野笑得愈发开心。
      那何小姐又矮又胖,像个添多了面粉的大烧饼,确实很“清秀”。
      笑过之后,盛其野觉得他进退两难。兀自进去打招呼吧,不算礼貌;等下课吧,现在心里又百抓挠心似的,似乎非要此刻和傅蔓薇搭上话不可。
      他听里面傅蔓薇讲书的声音不断,便挺直了腰背,目不斜视地从门外走过。到了一楼,他自己拿了水杯倒水喝。一仰头,眼睛瞟到零食柜,灵机一动,翻出一盒巧克力来。
      楼道里是铺着褐色雕花地毯的,即便他穿着皮鞋,脚步声也只是敦实却并不笨重。
      他放缓了步子踱到盛其麦门口,调整出一个精神的身姿,敲了两下门,不等里面应答便推开虚掩的门。
      盛其野不知,他那细微的动静早就被傅蔓薇捕捉到,只是佯作没注意而已。
      见屋内两人均是仰头看他,盛其野便镇定自若地将巧克力放到书桌上。
      眼睛瞅了傅蔓薇一眼,嘴巴却对着盛其麦说:“歇一会。”
      “谢谢哥哥!”
      盛其麦的脸笑得像朵花似的,麻溜地拆开包装,剥开一块巧克力塞进嘴巴里。
      哥哥第一次主动进他房间,还给他好吃的!太受宠若惊了!
      傅蔓薇站起身,唤了句“盛先生”算是打过了招呼。接着,她笑眯眯地望着盛其麦,耳朵上的珍珠坠子随着她的动作在下颚处晃了一晃。
      她长着一张白皙光润的圆脸,但下巴又是有些线条感的,配上一双不大不小,时刻平静柔和的眼睛,可爱中带着斯文和秀气。
      今日她嘴唇抹了口红,是淡淡的洋红色,像两片新开的桃花瓣似的。
      盛其野打量的目光,多少让傅蔓薇心里有些不舒服。
      “傅小姐,你吃。”盛其野把巧克力盒推向傅蔓薇。
      傅蔓薇客客气气地拒绝:“谢谢盛先生,我不好甜食。”
      盛其野知道,虽然她面上总是挂着笑的,但笑的意思各有不同。
      她对盛其麦笑时是流露出温柔的、包容的,带着长辈慈爱的意思。
      此刻她对他的笑,是客气的、疏离的,仿佛在划清界限。
      扑通乱跳的心陡然被浇了盆冷水,盛其野嘴角垂下去,更是找不出话说了。
      对他的小心思浑然不知的傅蔓薇低下头对嚼着巧克力的盛其麦说:“今天就到这吧。”
      盛其麦极有克制的放下巧克力,用手背抹抹嘴,站起身老气横秋地对傅蔓薇说:“好的傅老师,下次见。”
      盛其野挑眉看了一眼故作老成的小大人,挨在桌边的食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划了几下,藉着这个动作,把冲到口中的话关进心闸中,目光平静地盯着傅蔓薇收拾书本。
      他很怀疑她“不好甜食”的真实性,但又不想显得他纠于细枝末节。
      盛其野心中十分不畅快,很想去外面打上几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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