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神女的自救指南》朱颜难辞

3、第三章

　　穆柒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随口一提，竟然美梦成真。

　　「祭司，我们，真的下山了？」她怂得来只敢小心翼翼跟着梁元玉亦步亦趋。

　　梁元玉负手大步流星往前走，「怎么？难道不是你见本祭司孤家寡人，想陪我过冬至吗？」

　　「哪有……」穆柒柒低下头，嘀嘀咕咕不敢争辩。

　　再抬头时，他们已经置身穆柒柒幼时的老宅前。

　　穆柒柒看着满地杂草萋萋，顿时愣在原地。

　　闯进眼前的一切陌生得像上辈子的记忆。

　　小时候觉得一辈子看不见顶的院墙，如今再看，不过才及肩高。一眼便可看尽院内残败景象。

　　「你上了神山之后，这地界便荒废了下来。」梁元玉在她身后悠悠开口。

　　穆柒柒环顾一圈死气沉沉的街道，沉默的点点头。

　　八岁那年那场混战，看着舞刀弄枪的街坊邻居，她便已经明白。

　　这些人不过都是潜伏在她身边的眼线，都是为了她的神女身份而来。

　　她一走，他们自然不会再留下。

　　有点可惜吧，穆柒柒心想，原来小时候街边那些好吃的煎饼豆腐糖果子，不过都是戏一场。

　　寒风灌进巷道，吹起鹅毛大雪。

　　梁元玉不动声色走到她的身边，将她护在里侧。

　　周遭蔓延开一股燥热。

　　穆柒柒有些伤感，「那时候阿娘咒我骂我，大家跟着笑我是怪人。
　　「所以我不太出门，好多天才会下一次楼买豆腐。
　　「我一直都不懂，我不懂正常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记得，有一次买豆腐回来，我看见街上的孩子在玩皮鼓，吵吵闹闹的，我也很想和他们一起玩。可我一靠近，那些鼓便都自个儿裂开来。

　　穆柒柒讪讪停下话头，看了一眼梁元玉，悄悄吐了吐舌头。

　　「我也不是羡慕那些小孩啦。」她说，
　　「我倒是更羡慕那些皮鼓。那些肆无忌惮喷涌而出的鼓声，随风飘洒天地间。多好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怎么响就怎么响，想怎么吵就怎么吵。」

　　穆柒柒想起，她五六岁那年，隔壁家的婶婶生了个大胖小子。

　　养母亲手做了一柄小鼓送给那个小婴孩当礼物。

　　她多羡慕啊。

　　趁小婴儿睡着，她拿着那鼓想借来把玩一会儿，却不想被养母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一顿毒打，说她没羞没臊心眼脏。

　　「现在再想，更加羡慕了，」穆柒柒低低的呢喃了一句，「多好啊，单单纯纯，就当一只鼓而已。」

　　也不知身旁人听见没有，回应她的只有长长的沉默。

　　罢了，同梁元玉讲什么呢。

　　穆柒柒刚想离去，一转身，原本空空荡荡的街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老伯，推着一张小摊，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皮鼓。

　　「这是……」

　　她难掩诧异的看向梁元玉。

　　凭空出现一位老伯，卖的还是她刚刚才提起的、早已不盛行的小玩意儿。

　　穆柒柒很难不相信，这是梁元玉用神力变出来的。

　　祭司大人却看也不看穆柒柒，波澜不惊的略过她，走到小摊前，认真的挑选起来。

　　穆柒柒停步站在他身后。她看见他略略弯下的腰，青丝垂在银白狐狸毛上。

　　他细长的睫毛一眨，映在眼里的两团暖光跟着晃啊晃。

　　那满心满眼为她挑选小玩意儿的模样，看得穆柒柒心头又酸又涩，迟迟不敢上前。

　　直到梁元玉举着一只鼓转过身来，
　　「这只吧，这声音又吵又闹，听着怪欢喜的。」

　　「……」

　　视线里出现一把拳头大的皮鼓，鼓面上画了个笑脸娃娃，约摸五六岁的女童模样。

　　确实欢喜。

　　穆柒柒看见一朵雪花飘到梁元玉睫毛上，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笑。

　　「我不要。我早就不喜欢了。」

　　她悠悠瞥了梁元玉一眼，转身就走。

　　梁元玉追在身后，老伯和那小摊渐渐隐去。

　　日头短，天色已暗。

　　两人挑了一家临街的食肆吃火锅。

　　穆柒柒忍不住问梁元玉，「祭司今天为什么要带我去老宅？」

　　梁元玉正在用神力攒火，他漫不经心的看着莹白掌间的一点红，头也不抬的反问，「那你又是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过冬至？」

　　穆柒柒有些急，「我没有可怜你。」

　　「我也没有可怜你。」

　　穆柒柒好无语的灌下一大口茶。

　　梁元玉烤了一会儿火，终于舍得慢悠悠的开尊口，「今天你说，你不懂正常人应该是怎么样的。」
　　「很巧，我也不懂。」
　　「我跟你一样，灭情绝爱，六亲禁断。」

　　穆柒柒举着茶杯的的手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终于闯进了梁元玉内心，仰头窥视着压在他心里那庞然大物一样的沉重秘密，既激动，又难以抑制的心疼。

　　梁元玉却似乎根本不在意，垂眸看着掌下的火炉，说得漫不经心，
　　「不过你是天生的，我是修炼的。
　　「小时候，我被人遗弃在神山山脚。老祭司带我上神山。我为了在这里立足，自愿拔出情根，只为能比别人更厉害些。」

　　穆柒柒想起梁元玉说的，神山是什么地方？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她再清楚不过。她是神女，她过得比所有人滋润不说，甚至在生死关头，活命的机会也会给到她。

　　毫无神力普普通通的小少年，想在神山立足，得经受多少难以想象的苦啊。

　　穆柒柒看着梁元玉，不自觉皱起眉头。

　　梁元玉却不动声色的往后一靠，斜斜倚上轩窗，
　　「不过，我也并非善类，」他侧头看向窗外，挥袖搅乱一片飞雪。
　　「后来，我为了那个位子，可是亲手杀了救我养我的老祭司。」

　　穆柒柒心里咯噔一下。

　　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如此平静都说出这些话。

　　她看见最后一缕残阳照在眼前人的鼻尖上，她很想伸手抱抱他。

　　可是梁元玉却突然凑到穆柒柒面前，挑衅的勾起嘴角，
　　「就像那年，当着你的面，亲手杀了你的养母一样。」

　　刚要伸出去的手瞬间缩了回去。

　　穆柒柒知道梁元玉是故意逗她。

　　可他怎么能稀疏平常的拿这件事开玩笑呢？！

　　那点残阳眨眼就从梁元玉的鼻尖落了下去，穆柒柒眼中的光跟着一点一点熄灭。

　　她在想，梁元玉啊，你明明有一个这样温润的名字，你明明本色是善良的，你明明那么尽职尽责、挂念苍生。

　　为什么，为什么又偏偏要做出如此可怕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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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时候，梁元玉还是把那只鼓塞给了穆柒柒。

　　梁元玉说，「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经历过灭情绝爱之苦，经历过六亲禁断之痛。
　　「只有我能明白你在想什么，也只有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们是一类人。
　　「从你冷眼旁观我杀死你养母那天起，我们便是一样的人了。」

　　他们是一类人。

　　穆柒柒觉得她懂梁元玉，她看得到他的善良，她看得到他的孤独。她想靠近他，她想鼓励他。

　　但他却一次次冰冷的否定她的想法，拒绝她的安慰。

　　阿穗找来时，穆柒柒正拿着皮鼓发呆。

　　「谁这么大了还喜欢这玩意儿啊。」阿穗拿过皮鼓啧啧感叹。

　　穆柒柒冷着脸一把拿了回来。

　　怎么会不喜欢呢？

　　怎么会不想要呢？

　　梁元玉确实是懂她的，估计一眼就看出来了吧。

　　虽然那些煎饼豆腐糖果子只是戏一场，虽然那些给她糖的人笑她骂她咒她，但是她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是一颗很甜很甜的糖啊。

　　阿穗被穆柒柒冷冰冰的回应搞得有些尴尬，讪笑着打趣，「这小女娃还怪像你的哈。」

　　「这就是我。」穆柒柒闷闷说道。

　　阿穗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铁面祭司给你的？」

　　见穆柒柒低着头不说话，她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可你是神女啊，他是铁面祭司，你们……你们这样……」

　　阿穗看看眼前人又看看她手里鼓，面色凝重，支支吾吾半晌，也不知如何开口。

　　「柒柒，你知道的吧，神女之所以是神女，就是在于断情绝爱。」阿穗说，
　　「只有断情绝爱，才能拥有神女之力。
　　「否则，否则修炼不成神女，完成不了献祭。
　　「神山长老本来就是看在铁面祭司的面子上，没有验你的身份。他本来就怀疑你，你要是……你要是……到时候……」

　　穆柒柒支棱着脑袋，「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神女，我合该灭情绝爱。可是，可是一不留神就满脑子都是他，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阿穗，你说，会不会，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女！？」

　　穆柒柒这一怀疑，就是好多年。

　　阿穗劝她，要么搞清楚彼此的心意，要么搞清楚你的身份。

　　可穆柒柒根本不敢。

　　这么多年来，其实梁元玉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只有，「不要拖我后腿。」

　　她一直很清楚，作妖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同样怀疑穆柒柒不是神女的不止她自己。

　　昆仑山要举行弑神大会。

　　神山长老说，「正好，穆柒柒修炼了这些许年，是该让世人瞧瞧，庇佑他们的神女之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