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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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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你荒唐的十七岁么?”
很久不见的高中同学今晚来我家这个区的酒吧玩,结束后问我愿不愿意出来陪她吃个麦当劳,她问的方式实在让人难以拒绝,“愿不愿意”这个组合对我来说似乎有致命的吸引力,看起来礼貌中带着点可怜,虽然大概只是我的脑补过度,但我还是去了。
见面简单寒暄了几句,就一起上到楼顶天台吹风,我们似乎有些不知道聊些什么。
高中毕业后,她选择了直接工作,在陆陆续续换了几个零工后,在两年前做起了汽车销售,不仅还完了父亲吸毒欠下的债,甚至都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贷款买了房,有了感情稳定的男朋友,明年可能就要结婚了。
而我考上了还不错的大学,读着个听起来很适合“聪明人”的专业,因为疫情不愿意上网课休学疯玩了两年,研究生想转专业,可临近申请学校的日期了却还没想好转去哪,写文作为副业一本书带来的收入甚至都不够我交两个月房租的,依然在靠着家族供给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高中的时候她是我最要好的白人朋友,但在毕业舞会分离之后,我们几乎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尬聊了几句后,她突然抱住了我,可能是酒精的确会在让人情绪化的同时也变得更真诚:“我很羡慕你。”
“用嫉妒形容可能更贴切。”
我奇怪地笑出了声,回抱住了她,左右晃了晃:“真的么?那我很荣幸。”
我们两个都笑了。
她松开了手,点点头,吃了一口我的冰淇淋:“刚毕业的时候特别嫉妒,看着你拿到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去的学校的录取通知,看着你毕业旅行的照片,看着你和家里人的合影和新朋友的合影,看着你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
“我觉得我是灰色的。”
我撞了撞她的肩膀:“这就是我们慢慢不联系了的原因么?”
“不。”她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我们不联系了难道不是因为你躲着我么?”
我瞬间愣住了。
仔细回想起了几年前。
似乎确实是这样的。
我发给她的消息都是快乐的,她发给我的消息都是平淡甚至是痛苦的,我趋利避害的本能,换种说法,我自私的天性使我下意识地逐渐疏远了她。
我有些愧疚,却又不太愧疚,我承认我的卑劣,我认为所谓的“救赎”只存在于艺术作品里,可能现实里也有,但践行这种高尚行为的人不会是我。
她父亲欠的钱其实并不算天文数字,残忍一点来形容,大概是五只轻奢品牌手提包的钱,我在过去的几年里因心情不好随手买的包没有五十只那么夸张,但十五只总是有的,但在十几岁的我的心里,完全没有“我可以借钱给她”这个概念。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么?
也许吧。
但我的确有因为某个朋友出事,偷偷拿出了半年的生活费,导致那几个月交完房租连坐公交去学校的钱都没有,两三天才能吃一顿饭,什么都不敢跟家里说。
可能我并不把她当很重要的朋友?
也许吧。
但我们的确很要好过,要好到,所有老师以为我们在谈恋爱,要好到,我觉得,如果我哪天想尝试和同性上床,她一定会是我第一个询问的对象。
我不记得当年的我是怎么想的,或者说,有没有想过帮助她,我只知道,如果换成是现在的我,我依然会遵循十八岁的我的选择。
她大概是猜出我的沉默代表着什么,为了缓解尴尬,她拍了拍我,开玩笑道:“我有时候会想,看到我现在很不错的生活,你会不会也有嫉妒我呢。”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似乎也不希望听到我的回答。
“大概是没有的吧。”
“我拥有的东西,如果你想要,你家里或者靠你自己的能力应该都能轻松获得,但我能走到这里,的确已经很努力了。”
“可以说是拼尽全力。”
我说“你很厉害,你做到的都是我永远也做不到,如果我是你,我想我可能已经自杀无数回了。”
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耸了耸肩:“别惊讶啊,我就是这么脆弱。”
“我的坚定从容是物质条件堆砌出来的,如果这个大前提不存在,或者是在我还没有负担自己生活的能力前消散,我绝对会像一株脆弱的温室植物那样枯萎。”
“我对人生这个词似乎没什么执着,活得好,能享受,那就顺其自然地体验着,活得不‘好’,需要吃苦,那我一定马上去死。”
看着她愈发不能理解的表情,我主动抱了抱她:“我嫉妒你能真正的拥抱生命,但我不会羡慕你。”
“人们会嘲笑这种类型的‘痛苦’,认为是矫情和无病呻吟,所以我从来不说我痛苦,我只说我是一片虚无。”
气氛凝重了下来,她似乎有些无措,揉了我的头好一会,才勉强地笑着转移了话题。
“还记得我们荒唐的十七岁么?”她叹了口气继续问道,“你那个时候也是一片虚无么?”
我思考了片刻,答道:“也许不是,也许是。”
“也许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足够的认知能力来帮助我意识到,我是一片虚无。”
她:“你那个时候每天都看起来很开心。”
“我现在每天也都看起来很开心。”我撇撇嘴,无所谓道,“不是看起来,我是真的很开心,但开心不会影响我的‘空’,某种程度上来说,‘空’才是我每天都开心的原因。”
我们随便找着话题,零零碎碎又聊了一个多小时,她的未婚夫开车过来把她接走了,她醉醺醺地邀请我明年去参加她的婚礼。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
走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来,我为什么当年没在听说她毒虫父亲的事迹后选择帮她一把了。
某个星期三的晚上,我突发奇想拿着笔记去她家找她,想她陪把数学作业写了,但当我走到她家所在的那条街时,我却看到,对我说“身体不舒服所以下午不来上课”了的她,正跟几个本地人一起聚在公园里抽大/麻。
而刚刚,在久别重逢的她第一次拥抱我的时候,我隐约在她身上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植物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