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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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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戈流开阵,庞大的剑阵绽放在镇魔关城。沉沦海的彼岸,戮世摩罗心有灵犀一般,蓦然回首注视着那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闼婆尊领兵,公子开明谋划,木魅提供了足够的情报,戮世摩罗亲自坐镇,修罗国度大军兵分两路,同时闪袭了凶岳疆朝空虚的铁窟山城和应龙关。
修罗国度充足的兵马是兵分两路仍能取胜的依仗,而这一点却是由牺牲镇魔关城的防守获得。兵者,诡道也,既要稳中求胜,但有时却也需杀伐决断的魄力,戮世摩罗剑走偏锋的风格正在此战发挥得淋漓尽致。公子开明记得俏如来刚来见他那一晚他们就讨论过这些事。
“帝尊,这两处魔关易守难攻,咱们留下的兵马足够应对凶岳疆朝接下来的反击,”公子开明一边背着手踱步一边窥伺戮世摩罗的神情,“拖延到现在镇魔关城那边应当已经到极限了,我带一队人马前去支援?”
“支援?”戮世摩罗幽暗的瞳眺望彼岸,“策君啊,本帝尊好像从没和你说过要支援。”
“妖神将逃得出来,俏如来可不一定,”公子开明也不勉强他,仍是晃着头踱步,“如果俏如来不幸死了,就无人能开真阵,更麻烦的是如果墨狂落入史艳文手中……哎呀,史艳文的纯阳功很难打的,那恐怕就不妙了。”
“现在回头支援,本帝尊就会落入幽暗联盟的埋伏吧。”戮世摩罗听他提史艳文,回头瞥着他。
“唉唉……唉呀呀,帝尊啊你该更信任属下和盟友才对呀,”公子开明夸张地按住心口连连倒退数步,随即喋喋不休解释道,“幽暗联盟兵马延后,是为了迷惑凶岳老四,他们从外围包抄,一方面截断凶岳疆朝的退路以免我们先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一方面可与城内人马里应外合包围敌军。嗯嗯嗯嗯……现在胜絃主应当在等俏如来举火为讯。”
戮世摩罗哂了一声:“既然胜絃主没背叛我们,那就不必担心俏如来了。”
“战场情势变化莫测,”公子开明神色严肃了些,“俏如来如果死了,墨狂的归属会成为变数,对魔世的未来而言绝非好事。俏如来是帝尊的兄长,这一点就注定墨狂在他手里对修罗国度最有利。”
“回避感情,也是一种感情用事,帝尊。”公子开明百年魔族的金瞳中,映出了人类绝无法拥有的近乎野蛮的冷静寒芒。
就在这个时候,沉沦海彼岸,遥遥的关城黑影上空,绽放了火光。
在破晓前最漆静的夜色中,爆裂的火焰犹如点点流星,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威胁。
然而公子开明与戮世摩罗俱是一震。因为他们看出,那不是举火为讯的火光,而是不祥的焚城之火。
“太快了,不应该。有变数。”公子开明凭多年征战的经验即下判断,简短地说。
——变数,变数在哪?那里是他没有想到的?戮世摩罗竟感到心乱了。俏如来手握墨狂,只要他想走,没有魔族拦得住他。俏如来自保没有问题。
但是魔药……他吞了妖族的魔药,他只是一个人类,甚至比寻常人还有几分孱弱,这几日更是奔波无歇……
最后一次见他时,他一直在发抖,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他的个性最像父亲,他不会轻易抛下城中那些人……他一直都是那样温柔的……自己难道不知道么……
——回避感情,也是一种感情用事。
“闼婆尊和木魅留下,你带兵回援,”戮世摩罗面无表情对公子开明下令道,“把木鸢借我。”
未等他言语,戮世摩罗已纵身跃上了木鸢,穿过魔世幽暗凄冷的夜色,朝彼岸的镇魔关城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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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魔关城,墨狂对魔龙,仍是占了上风。应龙伤痕累累,目中射出怨毒的光,口中喷出滚滚黑烟。
再一击,战局便可定。俏如来双手提墨狂,正要再出招,胸腹部突然袭上一股闷滞,紧接着就变成撕裂般的锐痛,他能分明地感到一股热流冲上了喉咙。俏如来双膝一软,拄剑蹲踞在地,生生将这口心血咽下。
不能输,不能倒下。他掏出向天抢时就往口中送。药神炼制的这种药丸,以牺牲服药者寿元为代价,换来超出自身根基的修为,同时也能免除一切伤病毒患带来的痛楚。
一股热流从本该空虚的丹田升起,灼烧着俏如来的经脉。他再次站起身,提着墨狂杀向应龙。
默苍离也曾用那副瘦弱的身躯举着沉重的墨狂与魔对抗,这是名为“墨家钜子”的一群人肩负的责任。生为背负,死为传承,无论有多少不舍,也终究舍得。
应龙发出一声沉沉的凄厉龙吟,这一剑重伤了他,却刻意未取性命。龙身朝地面落去,俏如来随之收起了剑阵。
主帅重伤,万军无主,此时正是围剿的时机。俏如来有意传讯胜絃主,却忽见凶岳疆朝军阵被一道闯入的白影生生撕裂。
——雪山伴孤云,山白不知春。
“银燕!”俏如来失声叫道。
网中人见了雪山银燕直奔城门而来,惊道:“不妙!”他手中蛛丝尚未飞出,俏如来在城墙上就感到了剧烈一震。驰突孤燕的断臂上所接续的狰狞兵器竟将城门轰开,只听他恨声喝道:“欺瞒驰突孤燕,无信仰之人,唯有死!”
随着驰突孤燕破开城门闯入,凶岳疆朝的大军也如洪水一般杀入城中。
俏如来遍体生寒,却不是畏惧凶岳大军,而是他心知妖神将必将焚城。银燕身上的术法在道域就该解除了,可他此刻的表现却仍明显受制于仙界,仙界的阴谋恐怕连小空也未能察觉。自己千算万算,却仍算不到银燕身上的变故。
城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楼台崩毁,烈焰冲天。难分敌我的妖魔的哀嚎如长针贯穿俏如来的耳膜,他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初见默苍离的那个宁静的夜晚。微风拂动血色树枝,满树琉璃琳琅作响。
那时俏如来还天真地想,这些别致的风铃声,听来十分清脆悦耳。
默苍离听到风动琉璃的声音,心中是何种感受,俏如来如今再明白不过。声声都是锥心,默苍离痛得只能不断折磨自我而已。
失神也只是一瞬间,俏如来爬起身冲下城楼。胜絃主看到焚城火光也会赶来,只要城中魔兵能逃出去,就能活命。他的余光瞥见城角高楼上俯瞰战局的网中人。网中人手臂下夹着被鲛绡战袍兜头蒙住挣扎不已的阿余。
远处深巷传来数声惨叫,俏如来奔过去,见到了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影。驰突孤燕断臂上接续的利刃捅穿了数名魔兵,将他们一串挑起,鲜血飞溅在他俊美冷漠的脸上,令他看似一尊杀神。
“没有信仰的人……”
“银燕!住手……”俏如来看到一向最重情重义的幼弟这般模样,心痛如刀割,喑哑喊道。
“你的信仰是什么?”驰突孤燕将魔兵甩下,一步步逼近俏如来。
俏如来眼角红了,说不出话来,只不断悲伤地摇头。就在这时,忽然一股风袭来,天上响起破空而来的机械声。戮世摩罗从天而降,长氅飞扬而起,落在了两人之间。
戮世摩罗甫见俏如来与驰突孤燕在一起,想起凶岳四皇子对俏如来的许诺,心中只认为俏如来正在盘算带走银燕。他本是担心俏如来安危,但话到口边又流出讥讽之意:“我就说伟大的俏盟主不会有事,看上去很有精神嘛,本帝尊再晚来一步怕是连我这小弟都要被俏盟主诓走了!”
“银燕,你怎么跑来这了,二哥不是让你好好在家中等我吗……”戮世摩罗说着便察觉他神色有异,又唤了声,“银燕?”
“戮世摩罗,银燕他……”俏如来话未说完,就被一声喝问打断了。
“你,有信仰吗?”驰突孤燕漠然问道。
“哈,什么大义什么信仰,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戮世摩罗话未说完,眼前骤然一花,驰突孤燕刀尖已至。戮世摩罗曾亲眼见证雪山银燕在道域被解除术法,恢复了心性,故而万没料到他仍受控制,说话间就突然攻击自己。
躲闪和格挡都已不及,戮世摩罗唯有仰仗已经破损颇多的魔之甲。
鼻端浮起浓烈的血腥味,他的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儿时躺在中原村落田野的雪地中,积雪冰凉凉的又很松软,仰头看雪花一片片飘落,心中又安宁又莫名感伤。
白茫茫的是挡在他面前的袈裟,当他意识到俏如来做了什么时,耳边响起了震天的爆炸声。他脚下踩空,不知跌落何处,乱石灰土铺天盖地而来。他只看到俏如来满面惊慌的扑了过来,背后窜起了熊熊大火。
戮世摩罗躺在黑暗中,起先什么都听不到,后来慢慢恢复了听觉。他将最后的记忆拼凑,意识到方才近他咫尺的地方发生了爆炸,他被乱石埋了。埋了也没事,反正还没死,妖神将一会儿应该就会把自己挖出来。
他试着动了动,想看看有没有断手断脚。让他意外的是,伤势比想象中轻,似乎都是些皮外伤。但他也察觉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有另一个人撑在他的身上。他能感受到对方不甚平稳的呼吸。
“俏如来?”他低声问。
“嗯……”俏如来应了一声。
他受伤了,戮世摩罗立刻察觉。爆炸之前他那一眼看得分明,俏如来挡在了他的身前,被银燕刺伤了。
“为什么?”他问道。
“……嗯?”俏如来沉默了会儿,用鼻息发出疑问。
“我有魔之甲。”戮世摩罗说道。说完他都觉得好笑,千疮百孔的魔之甲啊,能挡下那一剑那就算他天运好了。
“……”俏如来没有回答,仍是时促时缓地呼吸着,戮世摩罗听得出他在隐忍。他感到自己腿间湿了,但当然不是吓到失禁,他知道恐怕是被俏如来的血濡透了。
俏如来大概是双手撑在他的头侧,此时手有些脱力,他感觉到俏如来的发丝在他面颊擦过,紧接着有石块哗啦哗啦往下落。但俏如来很快又撑住了身体,那些石块就不在滚落了。这时戮世摩罗明白了自己只受了些皮外伤的原因。
黑暗中他想看清俏如来的双眼,他近在咫尺,但却无法看到。
“你撑起了什么?”戮世摩罗问。
俏如来仍是不语,气息却明显紊乱,突然一片温热湿腻的液体落在了戮世摩罗脸旁。他不用看也不用问,就知道那是一口鲜血。散发着铁锈味的液体还在不断滴落到他的脸上,他的眼角。
他的眼角也默然流下液体,和那些鲜血一起滚落进无边的黑暗中。
他已非人类,必须在阳光下笑,在黑暗中才能落泪。
史家三子自幼离散,戮世摩罗并没有多少有关亲情的回忆,甚至很多关于亲情的概念都来自于他在痛苦中的臆想。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所以他也努力做一个好儿子 ,好兄弟,直到这一切幻想被他的父亲亲手打破。
史家人的亲情,世间最可悲的笑话。除了在银燕身上,他从没感受过真正的亲情。
爱我吧,不要放弃我,不要杀我。
不要再杀我了。
“小空……”
戮世摩罗蓦地听到了俏如来喊他的名字,气若游丝,却也坚定清晰。
“大哥一定要保护你……恨我也没关系……”他一边呕血一边低语,仿佛已不是在对谁说话,而是在支撑自己不要失去意识,“不必原谅我……因为……”
“因为……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世上被称为兄长的人很多,没什么稀罕的,戮世摩罗想。但是自己的兄长只有俏如来一个。
没了那就再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