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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回 ...

  •   “天亮了。”

      破晓的光芒从洞穴外追溯进来,像是想要留住时光的手,怯弱而又渴望着时间静止。

      “一夜安宁。”和尚缓缓睁开双目,从几日前,或许是知自己此次渡不了命中大劫,他已经许久不曾进食,仅靠着洞穴中滴下的水滴以解口渴。

      由尘静静地陪了他一夜,三日后的大限之期前,他还不能取他的性命。因为迦叶曾说,他要用金刚罩收服一只与他颇有缘分的孽畜,他还不能就此离开尘世。由尘明白,于是,他等,与迦叶和尚一道,等到他的大限之期。

      因此,这第一夜,迦叶静心念佛,诵读地藏心经百遍,好似在提早为自己超度即亡之灵,不休不眠,宛如石墩。

      “迦叶,我只给你三日的时间,这三日任你去收你口中所说的孽畜。但是,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许你死,你便不准死。相反的,我不让你活,你也活不得。”

      “我明白。”清淡的回答,透着勘破天机的淡漠安然,由尘望着一脸祥和的迦叶和尚,想要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走到这一步,也是不能回头了。

      如此,两人一同行路,迦叶拿着锡杖,身着袈裟,由尘一身雪白,头戴风帽。

      “你要去何处?”由尘问他。

      “去该去之地。”和尚淡笑回答,犹如暮海云巅。

      “何为该去之地。”

      “心无所向,命里皈依,无尘无土,是谓该去之地。”

      “……”

      “公子,你心间执念也深,贫僧也想赠你说一句话。”

      “何话。”

      “天边消息应难思,切莫牵挂望强求。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清淡一笑:“此话,我已听了不下一次。你与廉君,不也是这般?”

      微微摇首:“就是因为这样,贫僧才倦了这十世孽缘。”顿了一下,和尚忽而轻松开口,“如若贫僧不入空门,廉君不欠贫僧分毫,或许,会是十世姻缘也说不定。”

      稍有些怔愣,由尘带着惊诧地吐出一句话:“你动了凡心?”

      仍旧淡笑着,迦叶执着手中的禅杖遥望天际:“是啊,怕是正因贫僧动了凡心,才世世不得修成正果。前几世里,贫僧那时也是糊涂,明明就已动了凡心,却抵死不认,以致了不断红尘,斩不断佛缘,整整轮回十世。那几日,廉君走时,贫僧想了很多,也或许是大限将至,几世记忆全部涌现脑海。回忆着那几世的过往云烟,贫僧瞬时觉悟。若非贫僧本身动了念想,又怎会世世遁入空门而不得。其实,怪不得廉君,是贫僧枉为了命定二字,也是贫僧渡不过命中的劫难。一切,皆是因贫僧而起,亦应该由贫僧了断。”

      震惊地望着那一脸云淡风轻的人,即使从他口中听到那沾染了七情六欲的话语,可是由尘总觉得,这话里的意味是多么的无望,多么的悲哀。

      姻缘是何?孽缘何是?

      由尘从不觉得,即使迦叶不是空门弟子,廉君不是精怪妖邪,他们便能毫无阻力地走在一起。怕是就算是真心相许,纵也是十分艰难。

      或许,男子间的姻缘,在世人眼中,从来便不是一个“姻”字,取而代之的是“孽”,是不该贪想的念头,它所种的是恶果,并非善缘。

      然而,能令迦叶说出这番话,人世间的情爱,是何其的引诱世人,竟将佛门弟子导入迷途,抛弃佛法不顾,枉诵经书万卷,却仍抵不过一个情字。

      回头想想,这世上滚滚来去的红尘之烟,漫天撒下的爱恨憎恶,也无非应了一个情字。

      生劫易过死劫难,万丈红尘情字坚。

      任谁都逃不过那命里的情劫,任谁都斩不断那心底的情丝。

      无奈苦笑想起,其实,他由尘又何尝不是。学着迦叶不肯承认凡心已动,却到回头时,想要追悔已是莫及。

      若真能做到薄情寡义,那么当初又何须留他在身边,只因,凡心一动不更改,一念红尘万丈灰。

      “迦叶,”微微覆在自己的心口,由尘忽而觉得那颗温暖的真心是那般的珍贵,珍贵得令他心酸,却又无奈,“你真的想清楚了?”

      并肩而行,迦叶回首淡笑地看着他:“贫僧没有如此清醒过,也没有如此想得明白过。不是贫僧抵不过那宿命,只是,贫僧觉得,十世已经够了,再没有那个必要了。”然后抬起左手,看着那小指的断缺处,淡然扬上唇角,“这个痕迹,也算是贫僧最大的魔障,也是贫僧唯一与尘世的纠葛。既然断不了,随缘吧。”说完,收紧手心,匿于袈裟长袖之内。

      “……”

      “公子,贫僧不想再见廉君,只想收服那个孽畜后,缘尽缘散。”

      “……”

      “大限之时,贫僧没有暴尸荒野,而是死于公子之手,也算是贫僧的造化。”

      “……”迦叶说的每一句话,由尘都答不上来,每一句都令他无法言语。

      由尘很想问,死在自己手中,你庆幸的到底是没有横尸荒野,还是庆幸的,他是与廉君有关的人?你不想见他,其实,是很想见他吧?

      ×××

      幽暗的洞口旁,一身暖黄衣袍的仙人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迦叶……”只透进几缕光芒的洞穴深处,一个蹒跚着脚步的青衣男子,略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一个角落,像是没有看到期许中的人,温润的眸子里皆是慌乱。

      “不在这儿。”洞口淡漠的仙君轻声道,可是立在原地的脚步移不开半分,似是自己的身体受不了控制,自己所站的地方,曾有一个人也如此站立过。

      “……由尘……不会的……不会的!没有血迹,由尘不会杀了他!”廉君脱力地跪倒在那照不进阳光的角落,痛苦的神色像是处于崩溃的边缘。

      “起来。”濮落淡淡地看着他,瞧着他瑟瑟发抖的身躯,像是下一刻便会陨落地面,“想办法恢复元气,本尊不想带着一个累赘。”明明再快一点便可以追到那人,可是,却因眼前脆弱不堪的男子,生生耽搁了下来。

      听到他的话,廉君的身子猛然颤了一下,而后从怀中拿出那颗赤色的丹丸,一下吞进了腹中,像是怕慢了一下,那救命的丹丸便会消失不见,而自己,再无法支撑下去。

      “我还不能死……不能死……”他低声喃喃地念叨着,翻手运气融合吞入腹中的仙丹,两手间皆是闪烁着青莲一般的光华。

      半晌之后,“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落在面前的地面和石壁之上,阴暗的洞穴内,微微泛着猩红的色泽。

      胸有淤血不散,此时确实一吐为快。

      只是,若不是廉君寻不到迦叶,心中被刺了那一下,想必那淤积已久的淤血,即使是吞了仙丹,也不是那般轻易吐出的。

      濮落冷漠地看着男子所做的一切,等见他吐出那口鲜血后,只是淡淡地说:“好了之后,继续前行。”而后,便想移动脚步,可是自己的身躯仍旧挪不动半分,腿上好似有千斤之重。

      一时的怔然,濮落沉默下来。

      为什么,他总感觉,只要越接近那个人,自己就愈发的不受控制。

      这到底,是怎么了……

      缓缓蹲下,伸手覆在自己站立的地方,闭眼沉思。

      脑海里,一一闪过画面——

      头戴风帽的人站着这儿,他与那和尚间说的话,还有拉开风帽时,露出的那张瓷白绝色的容颜,淡金色的眼眸,是听着和尚言语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看到这儿,濮落的胸口好似千淘万浪一般,有什么想要涌出来,可是,每每都被抑制了下去。

      他忽而觉得,或许自己除了丢掉了心,是真的还弄丢了其他的东西,一样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

      崇山峻岭之上,一身紫金软甲的人望着缭绕着云海的山谷,定定地望着,像是想要看到什么,静静地望着什么。

      半张脸上的紫金蟠龙安静地沉睡着,失去了往日的嚣张跋扈,此时只好似一幅壁画,没有之前那般鲜活的张扬之力。

      偶尔清风扬动额前的几缕发丝,阳光下,暗紫色的长发,闪烁着静谧的光芒,宁静而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吾王。”低沉犹如腹鸣的声音,略微带着迟疑,轻声唤着那紫金软甲的人。

      然而,回答他的却仍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作,就好似那立在崖边望着谷底的人,思绪游向千万里,仅是一句话两个字,是唤不回来的。

      “……”谷鬼沉默了一下,而后静静地候在那挺拔的身躯后,不再言语。

      自那人离去后,妖王一直游荡在人间,他便一直跟在了他的身后。

      其实,或许连妖王自己都不知道,他对于那个人是抱有异样情愫的,虽说在妖王口中,谷鬼一直听他说的是“兄弟情义”四字。

      可是,妖王看那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没有一个人会莫名地将一个人深深看进眼底,就好似天下除了那人的身影,那双暗紫的眼眸便再也容不下其他。除非用情至深,除非情至深处不自知,又怎会处处为了那人着想,不辱他,只恨他。殊不知,恨,也是爱的极致。便是因为恨那人从不将眼光停在自己身上,才愈发的魔障痴狂。

      谷鬼叫那人“永不回妖界”,他明白,即使那人不在妖王的身边,妖王也不会断了牵念,可是,他真的不想看着妖王沦陷得那么深,那么不知。

      可是,他也怕,若是自己点醒了他,那么,这人还会变得怎样的疯癫不悔,变得怎样的沉沦至深。

      如此,还不如不知,不如,永远不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六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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