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中传彩笔》屋言

36、三十六、小有名气

　　范旻远在晚上十一点半将照片发给简臻，又将他比较喜欢的那件简臻在比试时做的漆器的照片发给简臻。
　　简臻便按照范旻远的建议，设好了头像，改好了个人简介，发布了第一条动态——六张漆器的照片。

　　为了给简臻的账号引流，范旻远在第二天也发布了几张简臻的照片，并配文“近期最满意的作品。发掘到的最适合重光影的女孩。”
　　工作室的账号也帮忙，连着三天都重磅介绍简臻，尽可能地将节目组引过来的流量给简臻引过去。

　　简臻要逞强，不想事事都拜托范旻远，上网去学了如何自己拍视频和剪辑视频，要自力更生拍摄内容。
　　但她最终发现靠自己没办法运镜，拍出来的画面也不美，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详尽的漆器制作教程，和工作室账号里上传过的视频差不多。

　　然而并没有几个人爱看漆器教程，她要面对的大众也不是漆艺的学徒，而是有可能购买漆器的客户。对客户来说，悠长历史和繁琐过程都是次要的，够漂亮，够独特，有魅力，能吸引人，才是主要的。

　　简臻无法，账号上又不可能一直不发布新的内容，便硬着头皮给范旻远打电话，说的第一句就是闷声闷气的“范旻远，我可以请你过来帮我拍视频吗？”

　　范旻远笑了。
　　他的一连串笑声从听筒里传出来，虽然是已经压制过声量的、十分低调的、几乎只有气息声音的笑声，但简臻听得很清楚。

　　简臻闹脾气地说：“你不乐意呀？那算了。”
　　范旻远连忙否认：“不是不是不是，我太乐意了，我现在正好没有工作，马上过去帮你拍，等我二十分钟啊。”

　　拍摄地点转移到了小院子。
　　背景是从前廖牧订购回来的、一直放养的、居然还没有被养死的、幸存的几盆茶花，白色红色黄色皆有，半开半落，不热闹，找好角度的话，会呈现一种静谧凄美。
　　简臻坐在一张摆了花和漆器的小桌后，抓着笔在漆面上绘图。

　　范旻远连声说画面上的一切都很完美，简臻却心存担忧：“我在视频里要是不好看怎么办？你又不能给视频里的我修图。而且我现在也没做造型。”
　　范旻远只道：“不用担心，请相信我的技术，还有你自己的脸。”
　　简臻：“……”

　　但简臻要自己剪视频，她账号上的内容，总要有一部分是由她来做，不假于人手。
　　因如今的观众较爱看短视频，简臻在范旻远的指导和建议下，只留了三十秒的视频内容。
　　视频毫无专业知识，只有氛围，全靠简臻和她手中已然绽放出一般分精美模样的漆器支撑起全部内容。

　　就是这样的视频获得了许多网友的赞美。
　　范旻远在简臻面前扬眉吐气，并大言不惭地说着：“听我的准没错。”
　　简臻：“……”

　　简臻也逐渐习惯了被范旻远用相机对着拍照。
　　范旻远时不时地过来工作室帮简臻拍视频，简臻也常到范旻远的摄影棚去，拍了好几套不同主题的照片，包括简臻第一天来时看到的哥特风。
　　小胖是全能型拍摄助手，手脚麻利又精准地布置拍摄现场不在话下，居然还能给简臻化妆，并做一些简单的造型。有一段时间简臻看向小胖的眼神里全是放大加粗的敬意，而范旻远的眼神却日渐凶狠，唬得小胖不敢多在摄影棚停留，干完活就赶紧跑，将空间留给简臻和范旻远。

　　范旻远也一直在他的账号上发布简臻的照片，帮简臻带流量。
　　虽然简臻后来发现了这种类型的流量需要她不断地拍漂亮照片来维系，她因此必须不断地和范旻远接触，但她自觉不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所以没有任何异议，乖巧地按时到范旻远那边报到。

　　经营账号的时间久了之后，简臻慢慢学会在网络中与看不见面目的、仿佛只以一个概念存在的网友们交流，放松地交流，无论面对的话语是否友善。
　　她意念中为自己制作的恐怖视线有所减少后，这种看不见对方的交流不再能够成为她的恐惧，对方的喜怒哀乐也就不再能够牵扯她的心。

　　放松也是因为简臻目标明确，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分享，只是为了要给自己账号挣流量。
　　如范旻远所言，流量是中性的，不需要去细致地辨别个体的情绪是喜是恶，大方向不偏离轨道就能一直进行下去。

　　这么用简臻的脸做先头部队在网络世界冲锋，到纪录片播出的时候，简臻个人账号上的粉丝量已经和苦干多年的工作室账号持平了。

　　廖牧为此捶足顿胸了好几次：“哎呀！我以前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做呢？！简臻都在我眼前晃了七八年了！”
　　简臻安慰廖牧：“老师，一切都在最好的时刻，我也是要到现在才可以用正常的态度应对网络。”

　　廖牧只好拍拍简臻的肩，叹道：“这么说也对……”
　　简臻甚至想给廖牧提建议：“老师，其实您也可以上传一些您的日常生活片段。”
　　“早传过了，我在老年人的世界里也是有两分姿色的，可是年轻人不喜欢看我这种老人家的退休生活，反响一般般。”
　　简臻：“噢……”

　　待廖牧和简臻拍摄的两集节目播出，简臻获得的关注达到另一个小巅峰。
　　节目组为了坐实他们找到了最美漆器师这一事实，拼命利用各种渠道帮简臻宣传，简臻受到的关注根本不可能会少。

　　节目组因为简臻的人气是众多嘉宾里最高的，又因手里关于简臻的物料实在太少，在征得简臻的同意后，便将她曾经那个不成功的采访放出来了。

　　那是一个让很多观众不解的采访，既不明白简臻为什么要全程采取回避的方式回答问题，也不明白简臻的状态看上去为什么那么糟糕，她完全是一只被捕兽夹钳住的幼兽，说是在接受采访，其实更像是在悲鸣。

　　有一些观众到简臻账号中提出他们的疑惑，问简臻接受采访时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简臻在自己的账号里回应了观众的疑问。
　　“在进行拍摄和接受采访的过程中，我都没有一点自信。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不好的观看体验。我其实一直以来都不自信，受到过大量的鄙夷和嘲笑，因为我生下来的时候，左手有六根手指。我生长的城市很小，邻里间藏不住秘密，所以周围的人都知道我的怪异，也都对我产生了一定的偏见，这种成长环境使我曾经以为六指是一个绝不可能被人们接受的可怕问题，到了A市念书后，我将它视作我人生最大的秘密。幸好后来遇到了廖牧老师，也遇到了一些朋友，不断地帮助我建立对世界和对我自己的正确认知，我才能从过去的自卑中走出来，我非常感谢这些帮助我的人。”

　　简臻还拍了自己手上的疤痕，没有修图，只用了一个兔子脑袋的贴纸遮住一半，担心会有网友看了整道疤痕会害怕。而后简臻直接发布出去，配文是，“那根多出来的手指曾经生长的地方。”
　　然后放下手机，不去看一切沿着网络输送过来的信息。

　　那晚简臻坐在床尾，望着窗外，一直到凌晨，外面的世界一派寂静，她才往后一倒，躺到床上。
　　简臻伸手往后摸索，摸到了她的手机。

　　微信里堆了很多消息，简臻随意地点开看，身边比较亲近的几个人都给她发来慰问话语，还有一些几乎没有说过话的相识的人也来安慰她。
　　她都没有回复，她太累了，需要休息。
　　她只给廖牧和范旻远各发去一句话，“面向着世界剖白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难受，不用太担心我。”

　　第二天简臻如常去工作室上班，踏入门口的那一刻，又是受到全场瞩目。
　　简臻对她们笑笑，同她们说：“应该没有破坏我的形象吧？”
　　众人异口同声回答她：“没有！”

　　简臻坐到座位上，才去翻看网友们在她账号中的留言。
　　昨晚发布的图片倒是没有吓到网友，反而让她找到了几位病友，还有几位病友家属，他们都同简臻分享他们治疗多指的过程，以及因为多指而经历过的一切。
　　她一一回复了他们的留言。

　　而其余的留言都是十分宽容友善的话，基本上是称赞她坚强的言论。
　　简臻恍惚觉得她坦白的时刻是正确的，她让大家相信了她呈现出来的专业又健康的模样，所以大家在得知她的卑怯之后，才能生出足够的怜悯之情。令人信服的强者所显露出来的柔弱，比彻底的弱者的柔弱，更能使观众的情绪达到某种戏剧性的效果。
　　简臻嘴角弯弯，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放下手机，投入到工作中。

　　不久后，小有名气的简臻接到一个难得的电话。

　　是林淑燕打来的，她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有简臻这么一个女儿。

　　林淑燕和简臻说话从来都是开门见山毫不婉转的：“你弟弟年纪也到了，也该准备了。”
　　“什么准备？”简臻问。简臻其实知道林淑燕在说什么，但心里抗拒聊这个话题。

　　林淑燕大喇喇地回答：“当然是准备结婚啊，我们要给简恒买房子和车子啊，不然简恒怎么结婚？”

　　简恒大学毕业后在A市待了两年。他找了份工作，但只坚持半年，其余的一年半都靠着家里的接济生活，简臻曾经想让简恒到工作室跟着学做漆器，简恒却不喜欢，说是不想做与所学专业无关的工作，简臻只好随他，而后简臻和简恒几乎没有过联系了。
　　许是父母觉得负担太重，又觉得简恒在A市不会有好的发展，便让简恒回家乡去。简臻逢年过节回家也没有和简恒说多少话，不知道简恒在家乡的发展状况，便问：“简恒的工作怎么样了？”

　　“挺好的，他一回来这里就找到工作了，也踏踏实实地做到了现在。挣得不少的，他平时生活都不需要我和你爸爸给钱。就是要结婚的话，肯定是不够的。”林淑燕三句不离简恒结婚的事。
　　简臻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找到愿意嫁给他的人了吗？”

　　林淑燕答：“没有，现在没有准备好车子房子的男孩，连相亲都没办法去的，怎么找合适的人啊？”

　　简臻的白眼就没下来过，翻得她脑袋都有点疼了。简臻揉揉太阳穴，语气坚定地说：“妈妈，我不可能出钱给简恒买房子，他要是买不起房子，又没有任何个人魅力，找不到愿意和他一起租房子住的女孩结婚，那就别结了，不结婚不会怎么样的。你们说要传宗接代，但也得是有能力有魅力的基因才值得往下传，这种没出息又没志气到要父母和姐姐帮忙的男孩的基因，就是不往下传又有什么要紧的？”

　　换做平时，林淑燕一听简臻说这种话就要跳起来骂简臻，但今天应该是看在有求于简臻的份上，压制着脾气，同简臻说：“你能挣很多钱吧？你现在都上电视了，肯定有很多钱吧？那你出点钱给弟弟买房子有什么不可以？你以前工资少，没能力，我才不跟你说这件事，现在你挣钱了，回馈一下家里，帮一下弟弟，不是很应该的吗？简臻，妈妈早就教育过你的，女孩子一定要顾家，家里的事就是你的事，亲生弟弟的事就是你的事。”

　　简臻不为所动，坚持她自己的说法：“且不说我手里没有那么多钱，就是有钱，我也不会出。简恒要结婚，是他自己的事，不是我的事，我不会出钱帮他结婚。”

　　林淑燕继续劝简臻：“现在男孩结婚都是这样的，要全家人一起出钱才能办得成，我和你爸爸没本事，挣不到多少钱，但是你有本事啊，你能挣钱啊，妈妈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肯定是很愿意帮助弟弟的，帮助弟弟不就是在帮助爸爸妈妈吗？我和你爸爸的责任就是看着简恒成家，然后赶紧给我们简家生个孙子，我和你爸爸这辈子就算圆满了。简臻，你也很想看到我们简家的香火不断的吧。”

　　简臻说：“我不会出钱的。给爸爸妈妈养老才是我的义务，给简恒娶老婆不是我的责任，他要是真的想成家，就应该自己去努力，而不是靠着妈妈去求在外地生活的姐姐拿钱，像他这样没长大的小孩干嘛成家？别拖累了另一个女孩。妈妈，先让简恒好好长大，再说结婚的事吧。”

　　林淑燕终于忍不住了，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要是你不肯出钱你就别回来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恶心的……”
　　简臻挂了电话。

　　于是简臻真的没有回父母家过年。

　　她留在了A市。
　　迎接她在A市过的第一个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