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烬明】遗泽》大碗葱花面

8、第 8 章

　　盛国和景国，隔着一片海。
　　澹台烬站在船头，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他就如牲畜一般躺在船舱中，谁能想到他也有翻身的这一天？
　　那晚兰安找到他，希望他能够回到夷月族。他知道夷月族保得了他一时却保不了一世，唯有回到景国，夺回本可属于他的一切，再将景盛两国一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普天之下唯他独尊，他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
　　他会学着做一个好人，但是一统天下的君王不需要妇人之仁，他相信冥夜会理解他，同样，冥夜也别无选择。杀伐之计、怀柔之策、一统天下的魄力、治国兴邦的政令……他都可以有！他要冥夜看着，自己会变成一个他所期盼的那样的人。大爱、大道，他会帮他实现。
　　作为回报，他要求冥夜这一辈子都留在自己身边，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
　　澹台烬心中的想法冥夜还未知全貌。除夕当晚他就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冥夜，澹台无极已死，他已经得到了夷月族的支持，和他那大哥对抗也不是难事。
　　他这样说着，一边将为冥夜晒好的软垫放在自己枕边。
　　他们夜夜都睡在一起，初时是为了帮澹台烬修炼，后来，任凭冥夜怎么暗示，澹台烬只装作听不到，笑着对他说自己为他准备了软垫，让他放心自己睡相很好，不会打扰到他。
　　这让冥夜如何说？
　　“我们可以分开睡。”“我们不适合在一起睡。”“我习惯一个人睡。”——听起来着实有些奇怪。
　　冥夜摇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想法抛出脑外，澹台烬以为他有什么烦心事，问道：“怎么了？”
　　他正准备说无事，就随着澹台烬的靠近感受到了他身上极浅的妖气。
　　“外面有妖？”
　　“不，是妖丹。”澹台烬走近了，将冥夜轻放在软垫上，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反而解了外袍吹熄了烛火，径直躺在床上盖好被子。
　　“你不问我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做了什么？”终究还是澹台烬忍不住黑暗中的寂静，问出声来。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或是，你希望我以何种姿态去面对你？”冥夜说的很慢，他也不急于得到澹台烬的回答，“澹台烬，你在试探我，你在害怕。”
　　“哈——害怕？我从未感受过那种东西，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害怕。”
　　不——或许他是知道的，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兰安确实为他带来了妖丹以助他修炼，不过被他拒绝了。他记下了冥夜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他说天地万物之灵取之有道，夺取他人内丹精元以充己身本就逆于道法，长久修炼此道必遭反噬，轻者法力皆失，重则走火入魔害人害己。况且冥夜教授于他的法术他已经小有所成，完全可以以另一种更为安全的方法获得力量。
　　他想要去亲近靠近并且融入到冥夜的世界里，像是求生的本能，要摆脱从前的一切并盼望着未来，有时候太过急切甚至会记错咒语。焦躁、不安、忐忑……这些东西开始在他心中滋长，他害怕这一点纯洁温和的光突然在手里消散。这些从未谋面的心绪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现在只会让他稍觉不适，只要给它一点时间成长为参天大树，到那时，要么万劫不复，要么脱胎换骨、获得新生。
　　“是，我在害怕。”澹台烬在沉默中突然出声道：“从前他们只要看到一点点错误，不、甚至不需要犯错，只要有什么不顺合他们的心意，他们可以把任何的错误都推到我身上，甚至不需要任何犹疑。”
　　“对于一个这样受尽欺辱、又那么渴望力量的人，谁能保证他看到触手可及的捷径之时不动心呢？难道你不会有哪怕一点点的怀疑吗？”
　　这些怀疑对于你来说微乎其微，可是我受不住，我受不住来自你的一点点的怀疑，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怀着希望——澹台烬最终把这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就着月光盯着冥夜的双眼。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
　　“澹台烬，你或许对我有些误解。”
　　这个回答听起来像是没有理头，澹台烬这番话的重心放在了冥夜对他的审判，但是冥夜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彻底让他放下心——你所臆想中我对你的误解，建立于你对我的误解之上。换言之，冥夜不会因为察觉到澹台烬身上妖丹的气息，就怀疑他修炼邪术。
　　冥夜有些慨叹……一个人二十多年的心性果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我既然选择了你，便不会轻易怀疑。”
　　“……那倒是我多想了。”澹台烬一声轻叹，翻过身。
　　“你的修炼小有所成，既然要夺权，你打算如何去做？”
　　“如今，我一己之力尚不足以抵挡百万大军，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澹台明朗一死，景国就是我囊中之物……我知景盛两国的百姓无辜，你放心，不会伤及他们的性命。”
　　“好。”
　　“冥夜，难道你不感觉我这样很卑鄙吗？若是让那些老顽固知道了，我怕是得死上一万次。”
　　“乱世之中谁能独善其身？景、盛气数已尽，施苛政暴政者也不配为君，你此举在于为百姓谋福祉，这等计谋算不上卑鄙。”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是。”
　　“啊……”澹台烬吐出一口气，手中把玩着一缕发丝：“所以，你来到我身边，是要教我向善，从而拯救天下人？我只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质子，你赌的可还真大，下得也是好大一盘棋啊。”
　　“澹台烬，苍生和你从来都不是冲突的选择，你即是苍生、苍生即是你，我可以是为苍生而来，也可以是为你而来。”
　　“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骗过我。”澹台烬算是看出来冥夜不会直接回答这种问题，索性避开不谈。
　　“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你说不会骗我，那就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澹台烬看着远处海天一线喃喃自语，冥夜昨晚身形不稳，告诉他要潜入海底修炼一整日，届时自会去寻他。黑暗中蛟龙入水，澹台烬盯着水面，几息之后听到船的后下方传来隐隐兽吼，随后便是逐渐大起来的风浪。
　　兰安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行礼道：“殿下，前方就是运河口，我们马上就到了景国的地界了。”
　　澹台烬道：“到达码头之后，你让廿白羽带着人迅速找到藏身之地，同时派一个人……不，我在码头稍待一会儿就去寻你们。”
　　“兰安怎能让殿下以身犯险？殿下若执意如此，请允许兰安跟着您。”
　　“好罢。”澹台烬转身用双手扶住兰安双肩，“姑姑，多谢你。”
　　澹台烬深深看了兰安一眼，扶在她肩上的手指微动。
　　冥夜，希望……是我想多了。
　　“殿下，漆双已经和接应的人等在码头，只待殿下登岸！”廿白羽对澹台烬禀报道：“我们的人已经为殿下找好了下榻的地方。”
　　甲板缓缓放下，一头戴锥帽的黑衣人迅速向前对澹台烬行礼：“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属下已为殿下打点好一切，只待……”
　　澹台烬只见寒光一闪！暗器迅速被他拦截在眼前，他有些不可置信，廿白羽已经提刀带人向偷袭之人砍去。
　　“唔！”
　　“保护殿下！”“有埋伏，快走！”“殿下！”
　　谁料那暗器之中另有心机，一根毒针深深刺入澹台烬眼中，他不欲恋战，令廿白羽抢夺跳板退回船上，眼前一片动荡，澹台明一行人已行至眼前。
　　颈间突然一凉，是兰安将匕首架于他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