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烬明】遗泽》大碗葱花面

22、第 22 章

　　“不照山向东十里的村中，有一个孩子叫志儿，约摸十岁，一年前双亲皆丧，唯有一个远房长辈愿意抚养。但他走不出阴影，也不肯接受其他人的帮助，画地为牢，将自己与世隔绝，你此去便好好开导他吧，一个孩子独自生活还是太难了。”
　　澹台烬背着包袱到了村中，在村头看到了一个小孩，正光着脚蹲在地里拔野菜。蜡黄的小脸上几抹黑灰，手臂和露出的小腿上横七竖八几道血痂。
　　澹台烬走进了，那孩子看他一眼，脚底下挪了挪，将薅的野菜抱进怀里。澹台烬见状停下脚步，就地蹲下。那孩子频频向他看去，澹台烬知道他这是对自己的警惕。
　　搓捻着手中的野草，澹台烬清咳一声，“你在拔野菜呢？”
　　志儿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奇怪，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澹台烬看他不理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可不曾与这种脾气极倔的小孩子打过交道，也从未想过如何哄孩子。
　　咳，阿玉除外，阿玉是个乖孩子，幽冥川那会儿宁可自己饿晕过去也不知道问爹爹要灵气。
　　他正想着如何和志儿搭话，却见志儿突然撒腿就跑，蹬出的尘土呛了他一脸，澹台烬咳嗽着站起身，心里想着难办，只好先跟上去。
　　志儿虽然是个跑得快的小孩，到底不如澹台烬这个修道之人。他一口气跑到了一个山坡处，几丈以外是条小河，站在一颗根系虬结的大树底下，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了那个奇怪的人没有跟过来，便动手轻轻掏着树根下的一个洞。
　　那洞里的，原来是一只不过巴掌大的小兔，大约毛还未长齐，抖着三瓣嘴嚓嚓地吃着志儿拔来的野菜，志儿将小兔抱在怀里，拿着几根野菜随便在衣袖上擦了擦，便和兔子一样放入口中咀嚼，目光有些晦暗，也有痛苦。
　　虽是习惯了野草的滋味，但还是难以下咽，志儿眉目间满是阴郁，颇有些自暴自弃地伸手拍向野菜堆，突觉手上湿漉漉又粘腻的触感，与此同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哎呀，好可惜，这么好的果子被你一巴掌给拍坏了。”
　　志儿惊讶回头，看到是刚才那个怪人，脑子里想的不是如何快些逃走，而是他怎么能这么快。
　　“幸好我这里还有一些，喏，你试试……放心，没毒，可以吃。”
　　还不等志儿反应过来，那人就给他手里塞了些红的蓝的浆果，即使不凑近，那股成熟的果子香甜还是充盈了他的肺腑。志儿迟疑着吃了一颗，慢嚼、咽下，然后胡乱塞进嘴里。
　　澹台烬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就听志儿道：“你要干什么？”
　　“我不就在你眼前，你说我要做什么。”澹台烬抱着双膝，将下巴垫在膝上，侧着头看着志儿。
　　志儿则是一脸的不相信，“你给我吃的，不就是想让我报答你吗？”
　　澹台烬有些哭笑不得，目光却逐渐深远，他没有回答志儿的问题，反而讲起自己。
　　“从前，有一个人救了我，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的目光顺着志儿颊边延申至天边，想起那日光怪陆离的天空、震耳欲聋的雷暴，还有生着双翼的龙——他的爱侣。
　　“你要的报答，不会就是让我听你讲故事吧？”志儿看着他，双眼仍是清澈的。
　　“……差不多吧，我请你吃东西，你就陪我说说话吧。”澹台烬说着，伸手拍了拍身旁的草地，志儿从善如流地在他身旁坐下，仍然抱着他那只小兔子。澹台烬变戏法似地从一边又掏出来几个窝窝头，并一小把浆果，放在绿油油的荷叶上塞进志儿怀里。
　　“这个故事有点长，再请你吃一些。”
　　志儿目瞪口呆，原先的警惕不见了，只是看着澹台烬的眼神多出了一股子莫名的关爱之意。
　　故事很长，澹台烬一直讲到了日薄西山。故事里的人可怜又可恨，他弑母而生，长于朱甍碧瓦之中，却备受冷落欺凌，骨肉相残，众叛亲离，终有一日他得了神明庇护，尝尽一切美好，却在最为甜蜜之时与他此生唯一救赎两两相隔。
　　志儿手中的小兔已经睡了过去，白绒绒的毛发上忽地落下几颗水珠，志儿带着哽咽，“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
　　罢了，他又道，“一、点、都、不、好！”
　　他紧紧抱着小兔，听得澹台烬说：“那你以为，如何才是一个好结局呢？”
　　“他们应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志儿低下头。
　　“那你认为，那个人得到拯救了吗？”
　　“怎么会没有！”志儿猛地抬起头，双眼下是两道脏兮兮的泪痕，“你们的回忆不是假的，感情也不是假的，你的爱人那么好！”这话最后带着哭腔，志儿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得像个小花猫。
　　“他那么好……那么好，你怎么能说他的爱没有用！”
　　“是啊，所以，要好好活下去。”澹台烬的轻声呢喃散在风中，飘向远方。
　　志儿仍是有些气喘，澹台烬用袖子为他擦干净脸，拍了拍他的头，张开双臂对他示意。
　　志儿撇了撇嘴，哇地一声扑到他怀里。
　　失了怙恃的幼鸟早已哭哑了声音，痛苦如同堵在喉中的淤血，如今他发出了最后的哀鸣，冲破旧创的声音撕心裂肺，为着双亲，也为作为双亲的延续的自己。
　　澹台烬轻拍着志儿，心口滚烫，烫得他直欲落泪，那里装着的是师父在他临行前给他的护身符。
　　冥夜的护心鳞。
　　——“这是我逍遥宗的秘宝，捡到你的那天，恰恰是这片护心鳞给出的指示。你与他有缘分，此物，就交予你了。”兆悠那日拍着他的肩膀，细细叮嘱，活像个为小儿子操心的老父亲。
　　“志儿，好好活下去，带着你父母的那份，去看遍这世间的繁华，而那些伤痛，只会让你更加珍惜当下的美好。”
　　日暮风起，倦鸟归巢，澹台烬牵着志儿，志儿抱着小兔，走向志儿长辈的家。
　　微笑着送别了志儿，澹台烬离去，走到村口的时候，听得有人喊他。
　　“哥哥!哥哥等等!”
　　“有什么事吗？”澹台烬疑惑。
　　“你……你也要好好的……谢谢哥哥。”话到最后就如同蚊子一般，澹台烬笑了，俯身拍着他的肩膀，“我会的。”
　　他站在山坡上，看着村庄的光亮一点点熄灭，心中的火焰却重新燃了起来。
　　新的人生……
　　冥夜，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