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拾》从余问古

31、血脉亲缘

　　宋十清没有回蒋家，在电话里哄好了蒋时才回自己家。

　　他靠坐在沙发上，酒精这会儿发酵起来，他有点头疼。

　　电话铃声又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喂。”

　　“好。”

　　“嗯，知道了。”

　　宋十清跟熟悉的人话多着，外人还是每次回的简短。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谁，就这么说了几句便挂了。

　　习惯着屋内暗沉，光源像是从来不曾有过。

　　宋十清就这么靠躺在沙发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渐渐清醒，起身往卫生间去洗了个澡。

　　房间内没有开暖气，被子里有些寒意，他躺进去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酒精没有完全稀释，促使人昏沉欲睡，他迷迷糊糊睡着了，陷入奇奇怪怪的梦境。

　　梦里有很多怪物来追他，他一直逃一直逃，怪物紧追不舍，直到将他逼到绝境。身前是怪物，身后是悬崖，他刚准备和怪物殊死一搏，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明物体冲到他面前，将他拦腰抱着冲出悬崖。

　　他猛然醒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子里多了个人，双手抱着他的腰，还有点硌。毛茸茸的头发蹭在他的胸口，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他洗了澡只穿了平角裤和短裤，身前这人穿着厚厚的睡衣倒是暖和。

　　他心头被融化，抱紧了身前的人。

　　可细微的抽泣和身体颤抖，叫他心头慌张，一瞬间清醒过来。

　　宋十清把被子掀起半截让蒋时露出脑袋，他伸手想要让蒋时仰头，但蒋时却倔强不肯。

　　宋十清无法，温柔揉着小狗脑袋：“怎么了？被哥吓到了？不是跟你说了没什么事嘛！嗯？”

　　得不到回应的宋十清继续安抚：“乖，跟小宋哥哥说说，我们小蒋这是怎么了？”

　　蒋时摇摇头，头发蹭得宋十清心麻麻的。

　　宋十清就安抚小孩似的，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他觉得蒋时不会说话回应了，平复下来睡着也挺好的，却听见发闷的声音因为抽泣断断续续的传出：“……我没办法了，真的，真的没办法了……我已经用妈妈的名义……要他还过了，我还要怎样做，怎么做才可以……”

　　这闷声哽咽断断续续的字句，宋十清把他们串联在一起，得到了一个他没听蒋时也没听顾冶说的片段。

　　蒋时口中的那个他，是指顾冶？要顾冶还？还那些年顾冶在顾长佩身上得到的更多母爱？

　　某一次顾冶去来山尘观给他送东西，只是不经意的提起，像是突然想起来的，说蒋时知道他在这儿了。

　　顾冶说，蒋时在他面前哭，他觉得烦，然后就告诉蒋时了。

　　就这么简单？

　　远远不止这么简单。他一直都知道顾冶真心待他好，把他当弟弟的，更知道蒋时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了。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顾冶和蒋时对他的看重。

　　像蒋时自己说的，他生来就是被顾冶克的，顾冶怎么会因为蒋时哭几声就告诉他了。所以，是因为蒋时用了顾长佩的名义……要顾冶还回来，才知道了他的去向。

　　当时顾冶心里是多难受，蒋时心里又多难过呢！

　　宋十清心里翻江倒海，只觉得不值得，为他们感到不值得。

　　“没事了，没事了，不需要你再做什么，哥没有生我们的气，他只是担心我们。”

　　慢慢的，轻轻的，安抚着受惊的小狗睡着了。

　　但宋十清却睡不着了。

　　窗外寒风飘雪，不知道明天起来会不会有积雪可以堆雪人。

　　瑞雪兆丰年，我们又将迎来崭新的灿烂的一年。

　　新的一年，我希望蒋叔叔身体健康，哥能勇敢之后得偿所愿，我们蒋时小朋友可以永远开心。

　　开春之后，天气渐渐回暖，宋十清已经忙了一阵儿了，正好抽出时间去陪蒋时，他说要给宋十清看一个好东西。

　　可刚准备出门，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你好。”

　　“喂，是小清吗？我是付芊。”

　　电话那头付芊嗓音有些暗哑，语气是小心翼翼的。

　　宋十清在她说出名字前已经听出来了她是谁，面色忽而凝重下来，他心中已经有了预感，大概知道付芊给他打电话说为了什么。

　　“你外婆她……”付芊提起又忍不住落泪，哽咽着说出：“她昨天晚上……过世了，我们已经回了老家惠乡，明天会给她举行最后的告别仪式，后天下葬，你如果方便的话，还是希望你能过来送送她。”

　　“好，我会安排时间到场，再见。”

　　宋十清的答复有些冷漠，但付芊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的答应。能来就行，毕竟是她姐姐的孩子，她就这一个亲外甥。

　　挂断电话，宋十清在原地发呆，他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血管里啃食撕咬，但不疼也不难受，就是会怪怪的，想挠不知道挠那里。

　　他看着桌子上他专业课的书，他忽而明白，原来是血脉的追溯要被小虫子吃掉了，往后追不到再高一阶了。

　　血脉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不重要，宋教授就不会心里一直膈应，而长久不与他们母子相见。

　　如果重要，宋教授为什么还要在临终前告诉他，他一直在被自己爱着。

　　如何不重要，秦老太太就不会把对付茜的怨恨迁怒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就不会在他孤苦无依的时候不闻不问。

　　如果重要，就不会后来再动恻隐之心，想让赵启明把遗产都留给他。

　　如果不重要，他会为了那个他之前从未见过的妹妹，而去为付茜还债吗？

　　如果重要，他为什么一次次对付茜失望之后，毅然决定和她断绝关系。

　　如果不重要，付茜就会爱他，像爱他那被病痛折磨而早夭的小妹辜瑶那样。

　　如果不重要，赵启明会愿意为了赎罪，而把遗产留给被他伤害的付茜的，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吗？

　　好像重要才略胜一筹？

　　可是那他爷爷算什么，？他爷爷对他的喜爱都是从骨血里散发出来的。如果只是不知道和他并无血缘关系，可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爷爷挡下去。爷爷真的不知道？

　　那蒋叔叔算什么？给他庇护，想让他能够做小孩而不是大人，尊重他的决定，给他拥抱、给他鲜花……

　　那哥算什么？顾冶做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哥哥，他总会帮他收拾烂摊子，甚至可以在蒋时面前做到一视同仁……

　　蒋时算什么……

　　血脉很重要，但也不重要。尊重血脉的人，会被血脉以及血脉之外的人重视；不尊重血脉的人，自然会被血脉以及血脉之外的人蔑视。

　　秦老太太去年年前摔了一跤，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闭眼了，但还是熬过去了，只是身体不那么利索了。

　　很多年纪大了的人怕冬天，怕熬不过冬天，但她又熬了一个冬天，却在春天离开了。

　　宋十清没什么要收拾的，给辅导员打电话请了两天假便出门了。刚准备给蒋时打电话说不能和他约会了，蒋时的电话就先打过来了，他简单和蒋时说明了情况。

　　“我跟你一起去。”蒋时立即回应。

　　宋十清苦笑：“跟我一起去干嘛呀，就是去吊唁一下，看着老人家入土为安就回来了。”

　　蒋时不是傻的，哪里会有宋十清说的这么轻松。他的身份尴尬的很，且不说外人知不知道他其实是赵启明的孩子，但他总逃不过是气死亲生父亲的付茜的孩子。

　　“你之前说，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你在我身边，那我不能这样待你吗？我已经……让你一个人抗下所有太多次了……”

　　蒋时的话让宋十清鼻子发酸，他想到顾冶的形容。他们是爬藤，一个人托着一个人爬一节，然后就换过来，可是我们蒋时同学不知疲倦的托着宋十清同学爬了太久太久。

　　爱是常觉亏欠，诚不欺我。

　　即便为我做了那么那么多，也还觉得还远远不够，也还觉得错失的那些都是亏欠，都想要弥补。

　　宋十清，你何德何能啊！

　　“好，我在火车站等你。”

　　那两年济城还没有修高铁站，每次回去只能坐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绿皮小火车。

　　沿途经过一些县城、小镇、村庄，宋十清都不知道它们叫什么，也不关心它们叫什么，就像济城这些年变化很大，他也并不关心哪里建了新的商场，哪个幼时常逛的文具店又被淘汰。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每个人也是，你只需要在意你眼前人就好。

　　宋十清虽然知道惠乡是付茜他们老家，但并知道具体位子，他带着蒋时从火车站出来，过马路到了对面汽车站，里面有到各个村镇的乡村客运中巴车。

　　他买了两张到惠乡的车票，领着蒋时上了看起来有点年代的中巴车，然后就等着到点发车到惠乡，到了之后看有没有人问路，付家在办丧事，附近村民应该都知道，会好打听。

　　蒋时觉得有些新奇，他从小在城里长大，哪里到过真正的乡下。就小时候学校组织到江城周边的乡村去采摘那种，勉强算接触了一下。

　　可他的新奇劲儿只起了半分钟就被紧张取而代之了。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有股子莽劲儿，可身边是宋十清，他自然相信宋十清能够从容面对未知，但未知能够善待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