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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戚顾] 捕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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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楼前几任楼主历劫历着就浪着不回来了,戚少商在这儿管着也挺好,他能上下配合,送走了好几波来历劫又回去的,劝着多少偷少凡的仙子回去,又把多少跑到人间找事的魔送押走。滞留人间的鬼魂,偷跑下山的小妖精,想一尝凡情的仙者,不甘寂寞的修道人,在他手中来了又走,甚至回去了还会抽空来看他,给他送一枝花,几番轮转,戚少商却也依旧孑然一身。
方小侯给风雨楼找了无数事,终于历完劫回天上,结果经天上找事又被贬了下来,于是特意来找他喝酒,被风雨楼严阵以待,倒是戚少商客气地把他迎进门,方应看左看右看,轻笑一声:“戚楼主何必如此想不开,不过是一界凡人。虽然顾惜朝惊才绝艳,倒也不一定是人间孤品吧。”
他的话被一只竹叶打断,供在窗边小几上的竹枝少了一片叶,方应看低头一笑,屈指在身边柱子上轻扣,嵌在其中的叶子轻易地落在了他手上,让他轻揉成汁,放出窗外。
戚少商也不多话,仍是摆了一桌席,不算太奢华丰盛,但两人对酒,也够了。方应看不像他那样爱喝烈酒,春梨玉露的甘甜很适合这个风度翩翩手段狠辣的小侯爷。
半晌戚少商才问他道:“成兄让你一个人出来了。”
方应看手中一顿,几乎要气笑,但想了想却又不怀好意地道:“有人嘘寒问暖,总比一人独对空窗要好,不是吗?”
戚少商也哼笑了一声:“你今天来到底有何贵干,刑令司有公务就说,没有的话吃完就走,省得我楼里的兄弟找茬打你。”
啧啧啧,你这家伙怎么越发像个土匪。方小看低声说着,也不再说话,只夹菜喝酒,吃饱喝足,起身道:“就是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顺便和你说,魔界打上来了,所有武将,或,曾位列武将者,随时准备出征。”
你爷爷的,怎么现在才说!戚少商看他说完立刻离去,真是想摔了手中的杯子。
这一役打得辛苦,人间朝代更迭,各州混战,病疫横行,北旱南涝,地震山崩,没一日消停,也正是此时,是魔族横行的好时机,更是有厉鬼逃出,附于平民之身,趁难之时,为非作歹。
戚少商带着风雨楼接应天界各兵将厮杀无数,最终被魔族冲散,又被大魔围攻,几次突围后,仍是落难浅滩,连人型都维系不住。好在这里没有什么魔族,他想着,把有点大,或者说非常大的龙头放在沙滩上,开始放空思考龙生。
即使在放空中,他也能感觉到有人过来了,充沛的灵力,没有什么恶意,或者是来一起除魔的人间术师,似乎又不像,他想着,眼睛都没有睁。那人站到他面前,听动静似乎是蹲了下来,十分大胆也毫无顾忌地摸上他的龙头。
现在的人胆子都这么大了吗?戚少商睁开眼睛,想呲牙吓唬人,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顾,顾惜朝???!!
这是转世了,还是怎么回事?
戚少商本来就疲劳过度,此时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他盯着顾惜朝看,眼睛随着对方的举动转来转去,顾惜朝则看着他像看到什么有趣的生物,嘀咕着:“龙筋可以做弓弦,龙皮可以做甲胄,龙骨可制药,龙肉可炖汤。”
戚少商听了一会儿,深深地沉默了,半晌呲起了牙:小没良心的!我为你作坟,还为了你,给你未婚妻做碑,我每次看着晚晴的碑都要酸死了知道吗?也不敢去看你转世什么样,只能一个看窗看花看竹,定期给你烧纸。结果你呢,上来就要把我炖汤!
没想到对方摸摸他的牙,满意地道:“牙口看着挺好,还算年富力强,可以卖个好价钱。”
戚少商真想飞起来再跳到他身上把他压住好好“叙个旧”,奈何他现在真的起不来,就看顾惜朝用一根捆仙绳把他捆了个结实,带了回去,似乎真的要把他剁了,分成块,该卖的卖,该吃的吃。
但一根捆仙绳怎么能捆住戚少商,等顾惜朝在前面烧水,他恢复了点力气,很快就挣开了捆仙绳,既没有和顾惜朝叙旧,也没有打招呼,吡啦啦地就飞天而跑了。
他飞了很高,回头再看只下一个影子的顾惜朝,突然有点犹豫:是不是还是应该回去和他说一声。可是那真的是顾惜朝吗?也许只是长得像。或者,转世了。
转了世的顾惜朝还是原来的顾惜朝吗?戚少商想不通,他一路又杀了许多魔,回了风雨楼交待了些事,直奔刑令司,见到无情的时候,方应看正坐在旁边和他说事。戚少商有点别扭,看无情一脸冷淡,方应看倒是亲昵地说完,临走还拍拍无情的手,给他盖了个暖和点的皮裘,眼角含笑地瞥了戚少商一眼,没说多余的话就走了。
成崖余拽了拽腿上盖的皮裘,问他:“怎么了?遇上了难以攻克的魔族?”
戚少商心神不定地喝了碗茶,才道:“我看见,”他顿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才是着魔了,当时是欢喜,但此时回来却觉得不可思议,但他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我看见顾惜朝了。”
没想成崖余放下茶盏,慢慢地道:“你才见到他啊?”
戚少商险些把手中的茶碗摔了,他眨眨眼,用力看向成崖余,似乎在确定自己仍在刑令司,而不是魔界的幻境中,最终反问:“你说什么?”
“这么多年,你也不去阎王殿查查,也不来刑令司看看,什么卷宗都不看,就只顾着你的风雨楼,戚楼主真是精忠敬业。”成崖余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戚少商听完他的话,就想冲向卷宗房,起身想了想,又问:“哪一格?”
成崖余倒也不为难他:“丙字辰格一十五号。”
戚少商风风火火地跑了,方应看就想掐好时间一般,转了回来,拎着热水给茶里注了,问:“好喝吗?”
“还行,有点重,上次你说轻浮的那个,还比这个好些。”成崖余也不和他客气。
方应看眨眨眼:“哦。”
戚少商才不管他们重了还是轻了,跑到了一十五号格,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打开,将里面的卷宗拿出来,他在封皮上摸了摸,终于还是翻了开来:
顾惜朝,天孤星下星君使者,因与瑶池仙子晚晴,神侯府铁游夏有一段错缘,应劫而下凡间,历劫之后未归星位,自请去阎君座下,于九殿王之下,专司枉法者刑审与冤死者投生之事。
戚少商一直看下去,看他断了什么案,与刑令司有什么来往,最终看到如何参与了这次除魔之战,才肯相信,自己见到的,确实是顾惜朝无疑。他掩了卷,对着柜子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长长出了口气。
这口气是顺了,但是他继续对着柜子发呆:没想到无情知道这么多,既然是和他师弟那段缘有关,怕是顾惜朝在人间的时候他就知道,所以那时候才说想做什么就做吧,居然也不告诉他。
以及,自己以什么名义去看顾惜朝呢?旧友?酒友?
虽然满心纠结,但出了刑令司,没两天,戚少商找了个风雨楼没什么事,降魔大战不太忙的时刻,去了上次遇到顾惜朝的地方。他穿顶而跑的房子已经修好了,走到门口,正看到顾惜朝在杀鱼准备做饭,看到他,俊美的青年只是微挑了下眉,唇角勾了一下。戚少商觉得他心情似乎挺好,才想说什么,地就裂了,他跌了进去,被捆了个正着。
“干什么干什么?就这么叙旧的?”戚少商气急败坏。
顾惜朝洗了手才站过来,指指自己的房顶:“弄坏我的房子也不来修,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叙旧?”
戚少商一时词穷,吱唔着辩解:“那不是因为你说要把我炖汤吗?”
他并非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是遇到顾惜朝,尤其重遇顾惜朝后,总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谈天,他以前曾想,要是顾惜朝能活很久,就像人间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活到寿终正寝,他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兄弟,可以聊很多,聊很久。
然而现在,顾惜朝真的可以活很久,作为九殿阎王的判官之一,作为他的同僚之一,他就犹豫了。他以前在天界的时候从来没有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个人,毕竟天孤星离他很远。
顾惜朝看着他犹豫的神情,脸色变了几变,突然收了法术,回身走到厨房里:“你走吧,不用来了。青山不改,后会无期。”
戚少商跳出陷阱,看着他的侧影,想走上前,但还是走了。
他回风雨楼里对着窗前供的竹子坐了一晚,看着日影让竹子映在窗棱上,又看月影与竹叶共舞,突然想清楚,为什么自己喜欢供个竹子,因为这个颜色,这种竹子在被剪下来放入瓶中后微有点凋零的颜色,像顾惜朝常穿的青衣。
他曾经以为,自己想和顾惜朝喝很多酒,是因为在他漫长的生命中,遇到了一个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能理解,而无论他说什么,对方也能理解的人。尽管他们有时候话不对头,对未来的看法也有很多出入,但这种知音之情,可遇而不可求。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只是想见他,希望能看到他开怀一笑。为了能让对方高兴,他可以倾尽一切。
这不是知音,不是兄弟,不是友情。他只是喜欢顾惜朝而已。
然而等他再去找顾惜朝的时候,他话还没说,顾惜朝已经将他一斧砍翻。那斧不大,巴掌一样,神鬼夜哭,神哭小斧,阎魔殿的神器,专克一切神魔妖鬼,戚少商被五花大绑吊在顾惜朝的小屋下一整天,等顾惜朝要回阎魔殿去值戍的时候,给捆仙绳设了个定时,走了一顿饭的时间,捆仙绳自动把他放了。
戚少商当然不死心,只要不降魔,就去找人,然后被顾惜朝拿坑埋过,拿剑砍过,用毒熏过,用药迷过,总之过程是无限曲折与惨烈。
降魔能手,风雨楼主,身为龙身的戚少商被一个九殿阎王的判官百般猎捕,也是引起了三界的注意,曾经有人问顾惜朝是不是长于猎龙,如果这样,就可以替天庭去抓一下堕入魔界的龙。
顾惜朝平静地道:“我不擅长猎龙,我只擅长猎戚少商。要是哪天他堕入魔界,请告知于我,我一定亲手把他抽筋削皮。”
太嚣张,龙族恨不得把顾惜朝削皮,但戚少商有令,谁也不许去顾惜朝,否则就是和他过不去。
有人问到杨无邪,杨军师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这事,别问了。”
问的人回来沉思地道:“杨军师的神色,不像是有内情,倒像是有奸情。”一众龙族吓得绝倒,看戚少商就有点神色不对。
戚少商顾不得这些,等过了两天,降魔之战打到关键时刻,戚少商决定诱敌深入,主动被捕,从内部破坏,没想到,抓他的人居然又是顾惜朝。尽管用了什么法术把脸都变了,戚少商一看就知道是他,被抓的时候连做个戏反抗一下都忘了,半路上才想起来应该反抗一下,于是把铁笼摇得山响,被小顾公子的雷劈术劈了两下又老实了。
小顾公子收到了魔族敬佩的眼神,而戚少商则受到魔族垂涎的眼神。毕竟龙吃了很补,他觉得魔族已经开始想象如何把他清炖红烧油炸炭烤了。
想到顾惜朝来这儿的目的大概和自己差不多,戚少商也不急,还要表示出一副刚烈的模样,拒不屈服,也不肯谈心,只是表示:你要上就上,我才不怕。
小顾公子倒是淡定,既没有让诸魔吃了他,只是对他的言词皱眉:“我不虐战俘,再说,上什么上,你脑子怎么想的都是这种东西。”
戚楼主莫名其妙:“我想什么?你们不拷打审问吗?拷打审问不是上吗?你在想什么?明明是你脑子里想上吧?”
顾惜朝立刻冷下脸来:“一派胡言,有辱斯文!”
戚少商反问:“拷打审问和想上就上,怎么有辱斯文了?你是不会审还是不会上?”
顾惜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瞪着他,两人互瞪半天,戚楼主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话题岔出了九万八千里,也终于意识到顾惜朝想错了什么,不管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上是那种上,为什么会想岔自己,不过这个误会也挺好。
他突然一笑,竟带出多年未见的邪气:“其实你要那种上也可以呀,我也很懂的。我就知道你魔族不正经,没想到上来就这么不正经。”
“你才不正经!你全家都不正经!”顾公子突然就生气了,冷下脸转身,临走又骂了一句,“龌龊!”
“哪里龌龊了!这种事你想正经也可以有啊!”戚楼主在他身后的栏杆里高喊,“你想要的话,我等着你哦。我可以是你的全家,咱们一起不正经嘛。”
看守的魔族看戚少商扒在栏杆上对他们的老大喊等你,突然觉得,就是我们魔族,也没有这么龌龊的!
等顾惜朝彻底不见了,戚少商盘腿坐在笼子里,突然就笑得直不起腰。
然而顾惜朝就没有那么高兴了,他急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生气,气了一会儿突然又有点惆怅地想:让他上他也不会。他看向自己书柜里所有的书,那里面除了正常的治不孕不育的书以外,就是一本妇女妊娠指南,并没有教如何搞男男。
你们魔族确实不行,怎么连个教人怎么上的书都没有,只生生生有什么用?上都没有怎么生?想到最后,他忍不住恨恨地一拍桌子,连茶具都跟着跳了一跳:凭什么戚少商什么都懂!
他们各自在自己的地盘,一边盘算着怎么打击魔族,一边盘算着怎么上,终于到了天庭约定的时间。战争很激烈,魔族很扛打,计划很成功,虽然不可能消灭魔族,把他们赶回自己的地盘上去还是可以的。
仗打完,戚少商找到恢复本来面貌的顾惜朝:“怎么样,小顾公子?有没有出了气,神清气爽?”
顾公子冷道:“你让我再打几遍,我会更神清气爽。”
戚少商大笑了起来,和他并肩往回走,顾惜朝微推了他一把,嫌他太热,没过一会儿,他又凑了回来,顾惜朝又推了一次,他又凑了回来,顾惜朝就没再推他了。
半晌,戚少商问他:“你还想抓我吗?”
顾惜朝淡淡地道:“想。”顿了一下反问,“你什么堕入魔道,让我抽筋剥皮?”
戚少商又笑了:“这个难,不过你可以把我抓回家,我教你怎么让我看上去很像被抽筋剥皮。”
还有这种好事?顾公子将信将疑,想了想又道:“我家?”
戚少商理所当然地点头:“被你抓当然是回你家了。正好,上次弄坏你的房子,我也很抱歉,你想让我怎么赔?”他说着,一脸认真,“咱们也好好想想,有的事,该揭篇要怎么揭。”
确实是个好提议,有些事,不能纠缠一辈子。顾惜朝想:何况是在我家,那还不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抽筋剥皮虽然但是其实是舍不得的,但看上去很像,似乎听着很愉快,也就痛快地答应了。
戚少商又说:“那我先回风雨楼取点酒,你在家等我,不见不散。”
顾惜朝道:“你别跑了就行。”
戚少商脸上有一对非常好看的酒窝,此时他笑起来,让人想戳一下:“不会,你一定要等我。”
顾惜朝当然等着他,对月把酒问青天。酒太烈,戚少商这叫炮打灯,他说喝上去满头烟霞列火,好像有毒,又让人开心,最后喝得有点晕,天上的月亮看上去变成了好几个,他也不忘惦记要抽筋。
当然,结果是,第二天早晨起来,他们两个都像是被抽筋一样。
顾惜朝瞪着那脸,先戳了他的酒窝,然后把他踹出了被窝。
没关系,等着我再猎你一百次,才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