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蜜桃[年下的躁动]》陌上花球

1、蜜桃

　　文/陌上花球
　　晋江文学城首发

　　（1）
　　那天很热，门口的枣树叶子被晒得发蔫，蝉鸣声响得像要震破他的耳膜。
　　盛晧风随手带上铁门。
　　一阵尖锐刺耳的“咿呀”声后，是他扣上插销的声音。
　　那声响，在夏日午后的村子里，能传播很远。

　　走到村口“永乐村站”的站牌旁，他停下等车。
　　路面被烈日晒出了水蒸气，盛晧风伸手摸了一下金属站牌的杆，很烫，他握住，直到掌心传来刺痛，才松开。
　　不甚在意，继续面无表情百无聊赖地等。

　　大约20分钟后，上了小巴交了车钱，他闷头往最后排走，车不大，也没几个人。
　　刚坐下，就听到车里两个中年妇女“窃窃私语”起来。

　　“这小孩是不是那个谁家的？”
　　“我看像，跟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我看他胳膊上还戴着孝，他奶前不久刚走，肯定是那小孩。”
　　“啊？他奶也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啊？那他家里不就没得人了么？”

　　“就上个月啊，也不怪你不知道，家里就剩个小孩子，还能大操大办啊？听说还是她妈那个野男人帮忙办掉的。”
　　“真的啊？他妈都死三年了吧？那男的还肯帮忙照顾，也算有情有义的了。”

　　“还不是因为那女的长得漂亮，年纪轻轻成了小寡妇，不知道勾掉了多少男人的魂。她老公死了都有10年了吧？你说她孤儿寡母的靠什么生活，真以为她卖菜就能养活一家三口啊？儿子要上学，她婆婆还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吃药看病都不知要往里扔多少钱，那么大的花销，说没几个男人养她，谁信啊！”

　　“其实她命也苦的，嫁个孤儿寡母的人家，结果老公还家暴，娘家在外地也护不住她。还好她那个老公早早死了，不然她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听说她当时只要一提离婚，那男的就要抱着她儿子去投河，作孽哦。”

　　“唉，不好说。听说那个帮办白事的男的，当年就是为了她和家里老婆离掉的。你说她命再苦，也不能插足人家的家庭啊是吧？也不为自己的儿子想一想，你是不知道，我小孩跟她儿子一个小学的，就他妈妈的那些事情都传遍了，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你说小孩子听到自己妈妈那些事情心里怎么想啊？我都替她害臊……”

　　她们的闲聊声不大，但足以一字不落地传进盛晧风的耳朵里。
　　没空调的车，车窗全开，风很热，吹得他冷白的脸上微微发烫，却吹不热他眼底的薄凉。
　　其实他听到这些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在他的记忆里，5岁之前都是那个男人对母亲施暴的场景，一边打她一边骂她是不要脸的臭婊子，背着他偷野男人。
　　奶奶拉不住，只会把他抱在怀里呜呜咽咽地哭。
　　偶尔他也会成为那个男人的目标，然后就是母亲声嘶力竭地哭喊，和跪在地上不停向他求饶的画面。
　　后来那个男人很久没有回来过，说是死在了外面，盛晧风一点都不伤心。

　　他绝不承认那种男人是他的爸爸。

　　可他开始被人欺负了，村子里的小孩说他是没爸的野孩子，孤立他，殴打他。
　　就连那些大人们也满脸鄙夷地在背后戳他母亲的脊梁骨，骂她是狐狸精、荡丨妇、贱货，专门勾引男人的骚寡妇。
　　在放学回家不知道第几次撞见有男人从他家里出来之后，他开始憎恨母亲。
　　包括那个后来常常出现在他家的男人——夏叔叔。

　　但母亲车祸去世后，他一直负责他和奶奶的生活，盛晧风知道自己和奶奶需要他的帮助，便只能用一贯的冷漠去掩饰对他的憎恶。
　　可他总是笑容可掬的，像是感受不到他的冷拒似的，竟然在奶奶出殡后问他，要不要搬到他家去住？

　　他是在镇上的菜市场卖水产的，能这么多年负担他和奶奶的生活，说明他生意做得还不错。
　　他还说他有个女儿，17岁，马上高三了，不过没他学习好，上的是普高。
　　不像他，考上了镇上唯一一所市重点，已经一只脚踩进了本科的大门。

　　不过他拒绝了。
　　他只需要他金钱的资助，才不要跟他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他没有家人。
　　也不需要家人。

　　车终于开到了镇上，盛晧风在人民东路站下了车。
　　他四处望了望，路边大树下摆着一个没人的凉面摊子，沿街的商铺看起来门可罗雀，路上没几个行人。
　　看来喧闹的镇中心也扛不住盛夏的高温洗礼。

　　他凭着记忆往前走，终于看到了书店。
　　这是整个湘南镇最大的书店了，有三层楼，就位于镇中心商业街的十字路口。
　　里头开了空调的，不一会儿，盛晧风身上的汗就全干了。
　　他待了三小时，主要泡在数学区，最后选定了一本《哈代数论》，打了折抹完零144元。

　　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日头没有中午时那么毒辣。
　　路上人和车都变多了，应该是快要迎来下班高峰，他往车站走，准备回去。
　　正走着，手里拎着的书突然就被人从身后拽走了。

　　“盛晧风，你他妈走路没长眼睛啊！没看到你东哥？”
　　是邻村的几个不学无术的混混，跟他就读同一所小学和中学，也是最常霸凌他的团伙之一。
　　他们人多，家里兄弟也多，在农村，男丁越兴旺的家族，势力就越庞大。
　　就算势力不大，一般也没人敢招惹。

　　他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封建落后、弱肉强食的世界。

　　盛晧风以为考上高中就可以摆脱他们了，没想到还是会遇到。
　　他一贯的一言不发，成功惹怒了他们，被他们架着脖子带到了路边一条小巷子里。
　　组团殴打他已经是小儿科了，只要他不反抗，他们应该也不会在光天化日的街头把他怎么样。
　　他动了动舌头，尝到熟悉的腥甜。

　　但他们似乎开始对那本书感了兴趣，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嬉骂着传阅嘲讽他：“小杂种挺能装啊，平时考试考得屎一样，中考竟然一下子考了全校第一，还他妈买这种书，装逼是吧？”
　　盛晧风依然不说话，只是一双幽暗的黑眸紧紧盯着他们手上的书，神情阴冷淡漠。

　　他从小学二年级起就学会了考试控分，因为只要他考得好，就一定会遭到各种各样的霸凌。
　　造谣他作弊，逼迫他帮写作业，或是单纯看他考得好而发泄不满……
　　后来他知道了，是因为他们的家长会在他们的面前说：“你怎么那么没用？那个盛晧风都能考那么好，你吃的比他好，穿得比他好，什么都比他好，怎么就是成绩不如他！你个没用的东西！”

　　他就习惯了把分数控得低低的。

　　“怎么？以为考上市重点就牛逼了？”他们突然开始撕他的书。
　　盛晧风紧握的拳头正在极力控制着自己，浑身紧绷的肌肉几乎快要忍到爆炸，忍得他脖颈和眼尾通红一片。
　　就在他向前一步想要阻止他们将那本书撕得面目全非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爽利的女声。

　　“哟！干什么呢这是？”她的声音像炎炎夏日在溪水里浸了半天的西瓜，天然的冰甜。
　　盛晧风闻声望过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个扎着马尾皮肤白皙的女孩，她的一双杏眼有着褐色的瞳仁，鼻子秀丽，嘴巴粉嫩水润，有种软弹的质感，鹅蛋脸，有些婴儿肥，是个一眼就漂亮干净的女孩。
　　但她是个不良少女，因为她身边跟着七八个吊儿郎当的男女，看打扮和气质，就知道是一群招摇过市的社会青年。

　　“关你们什么事？走开！”
　　女孩被呛声，唇角绽出一抹笑，像是在百无聊赖的酷暑里终于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但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她向说话的那个男孩走过去，走到他的面前，矮了半个头，但气势不低，笑问：“你再说一遍？”

　　那男孩满脸狂妄，不屑地嗤笑一声，歪着头回了句：“我叫你滚开！”
　　“啪！”
　　话音未落，女孩就甩手赏了他一耳光，声音巨响，力气大到将他的头打歪到了另一边。
　　然后她一脸嚣张又无辜地勾着脑袋凑到他的面前，挑衅地问：“现在跟我有关了吗？”

　　“你他妈——”男孩反应过来后，顿时满脸戾气，反手就要揍她，但还没碰到她，就被人一脚踹飞到地上。
　　“小兔崽子，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出脚那男的身形魁梧，看年龄起码20岁了，一身腱子肉，皮肤黝黑。
　　他们一群人瞬间堵住巷子出口，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
　　“谁不服？站出来。”

　　盛晧风看了眼刚刚殴打他的那群人，和社会青年一比，瞬间就稚嫩了许多，无论身高还是气场，都输了一大截，气势上自然就痿了。
　　“东哥，要不算了。”
　　只有东哥还在撑着他老大的身份，站出来说道：“劝你们少多管闲事，廖阳知道吗？我哥。我是廖东，你们混哪儿的？”

　　话音刚落，他们那群人的脸上就露出了讥讽的神情，女孩转头看他，笑眼晶亮：“姓廖，廖家村的？那你知道廖昌飞吧？喊我爸大哥。”
　　盛晧风不知道廖昌飞是什么人，他只知道，那些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就露出了害怕和忌惮的表情。

　　见他们不敢作声了，女孩又继续说道：“想知道我混哪儿？告诉你们也没关系，我混湘南镇正义联盟，奉公守法好公民。我啊，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以多欺少的社会败类，主打的就是一个以牙还牙，除暴安良。”
　　她眼皮一掀，从他们手里抽走了那本已经撕坏的《哈代数论》。

　　她扭头问他，声音轻柔了许多：“这书是你的吗？”
　　夏南看向那个被打得嘴角流血的男孩，他看起来不大，个子比她高一点，身材很瘦削，一张苍白的脸十分俊美，是个漂亮又阴冷的男孩子。
　　头发有些长了，遮住了他的眉眼，一双漆黑阴郁的眼睛，正穿过额前的碎发盯着她看。

　　“嗯。”他回答，像只桀骜不驯浑身炸着毛的狼崽子，眼底全是防备。
　　她翻看了一眼价格，对东哥说道：“170，赔钱。”
　　东哥显然不甘愿，还没犹豫个三秒，她就没什么耐心的样子，执起那本书猛敲他的额头，一边敲一边说道：“我、让、你、赔、钱，你、耳、朵、聋、了、吗？”

　　她一共说了几个字，就一共敲了多少下，每一下都很重，但东哥碍于她身后那群“凶神恶煞”不敢反抗。
　　旁边几人见状赶紧掏钱，凑好了赶忙递给她。
　　她一脸不耐地扯过那些钱，走过来送到他面前：“拿好了，再去买一本吧。”
　　盛晧风没接，变声期的他，嗓音粗嘎低沉：“是144，打折了。”

　　夏南闻言，从手里那堆零钱里抽了25块钱出来，剩下的145塞到了他手里。
　　“如果他们敢找你报复，你就来培中找我。”说完，她又回头警告他们，“你们也听好了，我知道你们是廖村的，我也告诉你们，我培中南姐，不服就去找我，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找他报复，我可一定找得出你们。”

　　他们不敢反嘴。
　　夏南把那25块钱揉成一团扔到先前被她甩了一巴掌的男生的身上：“知道了就赶紧滚！”
　　他们捡了钱灰头土脸地走了，巷子里的空气都瞬间清新了不少。

　　她也跟着她的朋友们准备离开，盛晧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蓦地，她又折返回来，从她牛仔热裤的屁兜里，掏出了半袋纸巾，塞到他手里，热热的，是她身体的温度。
　　“这个世界欺软怕硬，对于畜生来说，一味忍让是没有用的。”

　　他没有回答她，鼻间嗅到一缕甜香，不知是纸巾上的，还是她身上原本就有的。
　　盛晧风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看，阳光洒在她身上，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她的皮肤是晶莹剔透的白，透着点粉。
　　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夏南，走了。”她的友人在巷口唤她。
　　“来了。”
　　她转身走出巷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

　　几日之后，夏叔叔给他送了些卖剩的水产，让他冻到冰箱里。
　　其实他给了足够的生活费，盛晧风有钱吃饭，但他还是会时不时送些吃的用的过来。
　　“这钱你拿着，开学前去多买几身衣服，叔叔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款式，你自己去买。”
　　“不用了，我有衣服穿。”

　　“我看都有些小了，你正在发育，个头蹿起来会很快的。”他笑着说道，刚说完手机就响了。
　　见他接起了电话，盛晧风便没有再说什么。

　　由于他手机听筒的声音很大，盛晧风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说了什么。
　　“老板，刚刚夏南从档口拿走了1000块钱，我拦都拦不住。”
　　盛晧风一怔。

　　夏叔叔一向笑容满面的脸上瞬间布满愁容，还有一抹深深的无力和妥协，叹声道：“知道了，让她拿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挂了电话，他明显心情变得沉重。
　　临走前又不忘劝他搬到他家去，说放他一个人住这里，他总是不放心。

　　盛晧风一改之前的拒绝，回道：“嗯，我搬。”